喻青嫣在他懷中近乎死寂，此時自是不會開口回應他。

慕策之稍作猶豫，隨即將人一把打橫抱起，往屋去了。

慕策之長期弱畏寒，故而屋子里一直炭火未斷，床邊放置了幾個青銅小爐，是專門用來供暖的。

現下喻青嫣落了水渾，裳未換，也不能就這麼抱著人上榻。然而他的屋子陳設冰冷而簡單，除了那張床看著溫暖些外，其余只剩下了幾張冰冷發的紅木雕蝠鹿紋圈椅。

若是將人置在那上頭，保不齊會變得更不舒服。

他思襯了片刻，最終決定將人側抱著，小心翼翼地把那發著抖的子拘進懷里，讓的臉倚靠在自己的膛上，隨后將那幾個爐子都挪過來，放置在旁。

今日日頭大好，晴正瀲滟，慕策之原先還在閣樓上無言曬太，故而穿得并不多，全僅有一件薄薄的雪白錦織單。

此刻喻青嫣渾漉地無知覺靠過來，溫熱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頸，有些微微發。他原先還不覺有什麼，漸漸地愈發僵，不由得手將的腦袋蓋彌彰地撇過去一些。

然而他剛有所作，喻青嫣渾便重重一，像是忽然魘住了，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轉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一副隨時要驚醒的模樣。

見狀，慕策之原本要將腦袋移開的手不自覺頓了頓，轉而變了輕輕落在的發頂。

他從小養尊優慣了，照顧人的經驗十分貧瘠。唯一還有些印象的，只剩下當年他的父親晉王臨走前夜，他從噩夢里驚醒，正好看見父親坐在床邊無比溫和地輕輕拍著他的背，影帶著令人說不出的安心。

慕策之斂下眼皮，學著當年父親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的肩，刻意放低聲音開口安道：“乖些，沒事了。”

不知是不是這法子奏效，很快，喻青嫣便安靜下來，眉頭稍展，重新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劉嬤嬤抱著手里的服匆匆趕來，見到這副場面先是一驚，隨后立馬垂下眼，向慕策之請示：“殿下，老奴材矮胖，柜里的服喻姑娘只怕是穿不上，慌忙之下只翻到幾件王妃的舊，您看……”

“先給換上吧，無妨。”慕策之淡淡道，臉上看上去并未見任何反之。

劉嬤嬤松了一口氣，心中暗自稱奇，晉王妃的舊一直被自家殿下妥帖收著，不許任何人。如今居然肯借給喻青嫣暫穿，也是難得極了。

將喻青嫣從慕策之手上接過來，提醒了一句：“那老奴這就給姑娘換服，不過殿下是不是應該……避個嫌？”

慕策之原本還盯著喻青嫣發怔，聞言才出如夢初醒的神，再不耽擱，徑直負手往屋外去了，將偌大的房間留給們。

劉嬤嬤頗為好笑地搖了搖頭，見他出去了，這才回幫喻青嫣換下服。

原先便是服侍晉王妃的侍，對于伺候人更這事再悉不過了，哪怕喻青嫣還昏睡著，也三下五除二地替換好干凈，將人裹好被子安置在榻上。

劉嬤嬤俯探了探的額溫，發現仍然燙手得很，于是又出去打了盆水回來，在額上放了塊冰涼的額巾。

干完這些，出門探一瞧，見慕策之就那麼八風不地立在門口。

許是等得久了，有些無所事事，便在門外的石桌上擺了副棋，自己同自己對弈著下了好大一盤。

他上洇著那點的水痕已經被太曬干了，袖管落下一截，出一只執著棋子格外骨節分明的手。

若是喚作旁人，必定是要稱頌一句這幕場景的楚致風雅，可是落在劉嬤嬤眼里，只剩下滿滿的心，立即回去屋拿了件厚厚的披風，嚴嚴實實地披在慕策之的上。

慕策之上一暖，頭也沒回就問：“如何了？”

“喻姑娘瞧著有些燒起來了，人還睡著，等下老奴給灌完姜湯，再去請太醫署的太醫來瞧瞧。”

慕策之沒有說話，權當是默認，過了幾息又開口問：“今日為何會落水？”

劉嬤嬤心中噔的一清，知曉世子殿下有此一問，多半是打算要替喻青嫣出頭了。

盡管如今慕策之還沒有沿襲晉王的爵位，但是已經著手訓練縉風衛，府上下早就清楚這整個晉王府遲早要到他手中，他也將會是未來這里唯一的主子。

但是目前他尚在養病還未娶妻，明面上還要減孫禮對晉王府的猜忌，只能由老夫人暫時代為執掌中饋，打理整個王府。

即便是如此，他在府中的話語權也是最高的，沒有人敢公然違抗他的命令。

組織了一番措辭，將事的經過如實地同慕策之說了一遍。

慕策之的眉頭越聽皺得越，聽到最后連手上的棋子都擱下了，涼涼地反問了一句：“宋含婷不僅不救人，還想將人踩回水里？”

提起這個劉嬤嬤就是一陣心驚，年紀大了，比以前還要心腸些，回想起那時候看見的場景，怕是要回去誦經念佛好幾遍才能夠徹底忘卻。

沒想到自看著長大的表小姐，做起這些腌臜事來竟然毫不手，表面上看著知書達理的姑娘家，心腸比蛇蝎還可怖。

“去芳菲院知會一聲，讓現在來見我，”慕策之重新拿起一顆白玉雕的棋子，在棋盤上不不慢地落下一子，聲音飽含著霜雪般的寒意，“若是不來，就讓縉風衛直接將架過來。”

命令吩咐下去之后沒多久，就有人從芳菲院那邊遞了個消息過來，說是宋含婷落了水高燒不退正在看大夫，現在連床都沒辦法下，不方便過來澤山苑。

慕策之連眼神都沒波一下，示意側的劉嬤嬤：“我說了，不來就讓縉風衛直接手，不必顧忌是誰家的人，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劉嬤嬤領命稱是，心頭卻為宋含婷暗嘆了一口氣，要是表小姐肯安安分分地上門來認錯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勞縉風衛的人去請，那些人可都是尸山海里殺出來的，不懂得什麼做憐香惜玉，怕是要吃上好一頓苦頭。

果不其然，等到縉風衛的人將宋含婷帶過來時，的形容狼狽，白的里上站滿了泥灰，發鬢也是凌不堪，甚至連鞋子都沒穿，只穿著履便踩著石子過來了。

他們后還綴著一群從芳菲院跟出來的侍從，為首的那個正是當時推喻青嫣落水的婆子，此刻正痛心疾首地沖著縉風衛喊：“你們這般失禮地沖進來抓人，害我們家姑娘的閨譽損，等我回稟了老爺，定將你們這些狗奴才全部剁碎了喂狗！”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連澤山苑這麼清冷僻靜的地方，都顯出了幾分難得的熱鬧。

慕策之面無波地披站了起來，冷眼看著們像是年關唱大戲般爭吵不休。最終在他頗為不近人的注視下，那婆子雖然神憤然，卻也訕訕地止住了話，喚了聲：“慕世子。”

澤山苑一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宋含婷似有若無的啜泣聲。

生得秾艷漂亮，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嗓子因為發熱的緣故也變得嘶啞，看上去頗有幾分羸弱的味道：“含婷尚在病中，不知道表哥如此急著找含婷來，甚至不惜用了縉風衛，是為了何事？”

慕策之卻是未曾理會，反而問站在一邊的那個婆子：“是你推人下水？”

“世子殿下，這可是冤枉老奴了，”婆子忙不迭跪地磕頭求饒，“當時那賤……那醫下手頗狠，我們姑娘本打不是的對手，眼看著都要到河邊了，老奴看到拉著我們姑娘一同跌進那河里。”

慕策之那雙漂亮得如同熔金一般的琥珀眸子輕輕往邊上一瞥。

后站著的縉風衛立刻領會，二話不說地拔出上的刀，按住那婆子的手直接砍下。

院子里頓時響徹著慘聲，宋含婷都嚇了，看著那婆子無比痛苦地捂著自己流如注的左手，在地上疼得打滾。

“再說一句假話，便將你另一只手也砍了。”慕策之淡淡道。

時值此刻，沒有人再敢懷疑他話中的真實，就連宋含婷也蒼白著一張臉，像是頭一次認識到慕策之這個人一般。

“老奴說，老奴全都說。”那婆子強忍著劇痛，滿頭冷汗地將當時如何對喻青嫣辱污蔑，又是如何見死不救還倒踩一腳的景一一坦陳了。

宋含婷越聽越是心虛，本就在病中，此刻恨不得就地昏死過去。

可惜慕策之并沒給這個機會，他看了宋含婷一眼，忽然問了句：“宋表小姐來府上多久了？”

劉嬤嬤立刻回：“表小姐七歲的時候來的王府，如今已經八載了。”

宋含婷在宋家的份并不低，至也是個嫡出，之所以送過來在晉王府住著，就是想借著這個青梅竹馬的誼同他攀上親。

可惜慕策之對并無那份心思，正好此時可以做個了結，他發話道：“若是到時候宮里派了人來問，所有責問都由王府一面承擔，就說是我晉王府這幾年松垮，管教不嚴，不宜再留人，這就將宋四姑娘送回大學士府。”

宋含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喃喃道：“你要將我送回去？”

就是為了嫁個慕策之，這才不顧母親反對，費盡心思地來了這人生地不的晉王府。如今要是被送回去，宋府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因為犯了事被王府遣送回去，丟人不說，還會遭到幾個姐姐的嘲笑。這對于好面子的來說，無異于比死更難。

就連之后和他人議親，此事也會被拿出來反復計議，畢竟大學士府名雖然不低，卻也比不得晉王府底蘊深厚。

娶了就相當于和晉王府對著干，又有誰會干這等傻事？

宋含婷眼眶通紅地跪在地上向他求：“求求你表哥，不要送我走，若是我真就這麼回去了，怕是以后再沒有活路了。”

求了一會兒，見慕策之依然無于衷的模樣，心中漸漸絕起來。

忽然，像是猜到了什麼一般，轉頭看向他后閉著的房門，什麼也顧不上了：“表哥，……是不是在里面？喻姑娘！喻姑娘……我同你道歉，是我不好，你能不能替我求求，讓表哥不要送我走！”

邊說，還生怕喻青嫣聽不見一般，邊朝著屋子將頭磕得砰砰作響，整個院子里都回著宋含婷凄厲的哭聲。

慕策之神微變，沖著縉風衛使了個眼，立刻有人上前將強行拉走，帶出了澤山苑。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理完這一切，他才攏著披風，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屋。

屋燃著安神香，又放下了帳子，隔音效果還算不錯，喻青嫣仍然睡著，沒有要蘇醒的痕跡。

慕策之心頭微松，放下心大步地走進去。

除了喻青嫣外，屋里頭還坐著一個方才被劉嬤嬤請來的太醫，正在執筆開藥。

來人好巧不巧，正是喻青嫣識的蔡保。

他聽說喻青嫣在晉王府出了事，二話不說提了個醫箱就匆匆趕了過來。

方才替喻青嫣診脈時恰好將外頭的靜聽了個正著，此刻還有些心驚跳，不敢拿正眼看慕策之。

蔡保匆匆將藥方寫好，本應該離開了，卻忍不住頓下腳步，主向慕策之請問道：“世子殿下，喻姑娘乃是我太醫署的人，與我也算是識。此時燒得不輕，看病還得好好休養幾日，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既是病得不輕，也不便移來移去的，這幾日就先住在晉王府上，會有人專程照顧，”慕策之著他的話末接口，拿著一本書不容置喙道，“不必再找人將接回宮了。”

蔡保心中不喜反驚，拱手一禮反對道：“殿下，這于禮不合，我看還是將喻姑娘先帶回太醫署再……”

話還未說完，慕策之眼尾便出幾分薄薄的凌厲，有些不耐地打斷了：“本世子說了，就住在這里，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