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嫣與喻青荷已有四年未見，彼此的容貌氣質俱已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按理說該是沒那麼快認出來的。

可是那雙微微上挑的吊梢眼睛，曾經無數次在喻青嫣午夜夢回時分出現，目像是淬了毒的蛇信一般，總令人每每滿頭大汗驚嚇著醒來。

絕不會看錯。

喻青嫣用手帕微微拭去額角沁出的細汗，默不作聲地重新坐了回去。之前雖死而復生，卻再也沒回過那個親緣淡薄的喻家，如今自然也不想同這個惡毒繼姐在此相認。

是而喻青嫣耐心地在車廂中等著，等到外頭的聲音漸漸減弱了，這才重新喝令車夫上路。

馬車重新平穩地往前驅行，若不是喻青嫣到現在還無法平復的心跳，還真要當方才不過是一段路上的小曲。

待得整個人重新平靜下來，喻青嫣的心頭不可避免地開始疑竇叢生。

從前喻家雖然在青州一帶行商，有些家財底蘊在，但也只是小富小戶罷了，遠遠未到能夠在寸土寸金的汴京購置一間鋪子店面的地步。

且剛才一眼，隨行在喻青荷馬車邊的家仆足有八人，一看就是上京有些頭臉的人家才有的配置。

難不是喻青荷已經嫁了人，對方還是個份不俗的達顯貴？

想到這里，喻青嫣不由得掀開了簾子，車夫還在外駕著馬，聽到靜有幾分驚訝地張了一眼：“可是方才的爭執聲驚擾了姑娘？對方實在是胡攪蠻纏不肯讓路，屬下便和他們爭論了幾句。”

“無妨，”喻青嫣諒解一笑，隨后狀若無意地詢問道，“可知他們是何份？我瞧著倒像是哪位大人家的夫人，不小心沖撞了可不好。”

車夫年紀尚輕，不起反話一激，當即便有些沉不住氣地冷嗤反駁道：“什麼夫人？不過是一個寺正的外宅婦罷了，連個正經名頭都沒有。要我說這陸寺正也是，明明是個新科狀元出，當初榜下捉婿時來議親的人幾乎踏破了他家的門檻，他卻道自己還有婚約在，一個也沒答應。

如今不過短短一兩年時間，他就接連升，一路坐上寺正之位，瞧著也是個眼界開闊前途無量的，怎麼會無故瞧上這種空有虛表的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喻青嫣聽完這段話后便大致理出了離開青州以后發生的事。

和自長大定下姻親的鄰家兄長陸秦云，不負多年寒窗苦讀，終于一朝金榜題名，為了新科狀元郎。如今已居高位，了不折不扣的宦人家。

而的繼姐喻青荷，本就小時候便喜歡著他。在“死”后，必然是替了與陸秦云的婚約，跟著來了汴京。

也許是兩人遲遲未完婚，喻青荷這才被外頭碎的坊間傳了外宅養婦。

一時間，喻青嫣也不知縈繞在心頭的是何復雜滋味。按理說，被人謀害，先是被搶走了家，再是被搶走了未來夫婿，應當是又恨又難過的。

可是這些事已經過了太久，當初心頭的憤懣與不甘，都被時間沖淡了，如今再提起以前這幾個人時，竟是沒有了半分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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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喻青嫣懷揣著滿腔的恍惚，在日落之前抵達了京都。

要下車時，重燁特地換了玄的窄袖勁裝來接，他的面容本就比尋常人更薄淡些，穿上深的服更顯得那雙星火般的眼睛灼熱。

喻青嫣心不在焉地被人扶下來，勉強對著他打起一個笑容：“將軍若不然就送到這里，接下來的路我自己去便是。”

重燁的眸一閃，任誰都能看出此時的臉不太好看，他不由得把征詢的眼神遞向了幫忙趕車的車夫。卻見車夫也是一臉茫然地回，不知發生了何事。

見狀，重燁將目收回，淡聲道：“我送你去太醫署。”

“真不用麻煩，”喻青嫣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去任職，不是去給人家下馬威的，若是將軍的份被人不慎認出來，定然是要掀起一些風波的。”

“我只送到門口，送到就走。”重燁依然不松口，無比執著地看著。

邊上那個機靈的車夫見狀，立馬揚聲勸道：“姑娘，我看大將軍不親眼看著你安全進去，是不會放心的。至于份……這事好說！他已經多年沒回京了，只要不主表明，京中很有人會識得他。”

喻青嫣半信半疑地了車夫一眼，轉頭對著重燁無奈道：“那好，只能麻煩將軍一趟了。”

重燁毫不覺得任何麻煩，甚至若不是還要去太醫署任職求學，此刻載著的馬車應該已經直接了重府。

兩人自延興門進，給侍衛看了文書，便一路往著皇宮而去。期間還穿過了東市，雖然此時已經閉市，但喻青嫣還是饒有興致地瞧著店鋪牌匾看了好幾眼。西境與這里全然不同，就算是開街市，路邊也多是賣骨簪裘皮一類，見這種打磨細的胭脂水，團扇香包。

“若是喜歡，等之后有空，我帶你來逛。”重燁走得更快些，余見一副流連往返的模樣，不由得忍俊不地勾了勾。

雖說他們一個是多年未歸，一個是從未踏足過京地，但對待汴京城全然是兩個態度。重燁全副心神都放在喻青嫣的上，只有見到偶爾因為稀奇件到開懷時，眸中才會掠過一笑意，其余時刻都默然地挲著自己腰間的劍柄。

正跑神之際，他聽得他的姑娘忽然在前頭喚了他一聲。

“重燁，你更喜歡哪個？”喻青嫣蹲在一個攤販前拿著兩個玉質扳指問他，看上去很想將這個東西買下來。

重燁低眸看了一眼手上的東西，實話說來，這兩個玉扳指制作糙，也不算得上好，甚至不如宮中隨意賞賜下來的一些小玩意來得致有趣。

但他不忍心拂了喻青嫣的興致，認真端詳比較了一番后，艱難地選出了那枚白的扳指。

喻青嫣立即爽快地將自己所剩不多的銀子付了出去，這扳指沒在手上把玩兩下，就被鄭重地遞到了重燁的跟前。

“這是……”

“特意買了送給將軍的，”喻青嫣毫不避諱地直言道，“將軍一路上照顧了我這麼久，送些回禮也是應該的。只是我上沒多錢，目前只能買得起這個。若是以后在太醫院領到了俸祿，屆時定會給將軍買個更好的。”

面前的姑娘頂著張瓷白的臉，柳葉般的眼睛像是畫上去的一般，眼底的被落日余暉映著，如同碎沙流金般熠熠生輝，被這麼盯著看一眼，任哪個心腸如鐵的見了都會容。

更何況重燁面對時從不心腸如鐵，此刻心中早就被的一番話攪合得一塌糊涂。

他無比重視地將手中的扳指接過來，直視著的雙眼，連聲音都刻意放緩放了，道：“不必了，青嫣，這個在我心目中，便已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