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盛喃獨自從樓梯下來，看見盛笙戴著口罩站在樓道外的燈罩下面。

　兄妹二人對視數秒。

　盛喃：“你長丑了。”

　盛笙：“你說謝謝的發音好像有點奇怪。”

　“真的，”盛喃拎著繪畫工袋，蔫耷著眼走過去，“不久前你戴口罩的樣子在我心里還是第一帥的，現在最多第二。”

　說話間，盛喃從樓道里的背影里走出來。

　乖巧及肩短發，潑墨短，上大號拖過的夾克外套。

　盛笙看清盛喃模樣打扮，溫和眉眼有一秒的停頓：“…你是想去《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競演那個小孩嗎？”

　盛喃繃臉：“明明是《殺死比爾》里的酷girl。”

　盛笙憐憫地：“那眼科和腦科，你至得看一個了。”

　盛喃：“……”

　盛喃五六歲的時候家里生意還沒什麼起，盛天剛一直在外奔波，在家里都是由盛笙照顧的。

　而盛笙“照顧”妹妹的方式非常簡單——

　打開影碟機，放進碟片，關燈，看電影。

　那時候的每一個周末，兄妹兩人都窩在拉著窗簾的房間里，床尾蓋著一張老舊但干凈的地毯，黑漆里幾十寸的電視機轉著熒熒的線，小盛喃抱著灰土土的無尾熊布偶靠在地毯上盛笙邊。

　記不清多次盛笙聽見靜，轉過頭去，看見影子里的小姑娘團一團，靠在他肩膀旁，睡得快要吹鼻涕泡泡，呼吸綿輕。

　他們看過很多部老電影，有很多個那樣的下午拼在一起，一晃就過去了好多年。

　直到后來……

　盛笙提著他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邁出家門。

　那年他17歲，盛喃13。

　那只磨禿了的無尾熊布偶孤零零地倒在盛喃的腳邊，茫然地仰著頭，看著玻璃窗外越來越遠的影，還有氣怒的盛天剛摔門回屋后空的房間。

　盛喃想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討厭一個人，又總是一個人。

　“所以你上這件外套是誰的？”

　“……”

　盛喃還在心唾棄這個為了打職業賽拋家棄妹的沒有人的哥哥，就聽見盛笙給的送命題被輕描淡寫地拋了出來。

　盛喃沉默兩秒：“晚上這麼黑，你別戴口罩了。”

　停到盛笙旁，抬頭，小臉繃得很誠懇：“你又不是Liar，這樣戴著你容易認不出來。”

　盛笙不為所：“回答問題。”

　盛喃：“……”

　有一個親兄妹等于有無數個壞。

　其中之一就是彼此太過了解，連轉移話題都變得十分困難。

　“你要是堅持頑抗，”盛笙慢條斯理的，“那我就只能讓他來問你了。”

　盛喃知道這個“他”是誰，立刻開口：“別——你爸最近忙著找小老婆，顧不上我。”

　盛笙：“那就回答。”

　盛喃只得憋著開口：“這服是我一個，朋友的。”

　“哦，”盛笙點頭，“就是那個你當著他的面，稱呼我是你朋友的新朋友？”

　盛喃：“……”

　朋友怎麼了。

　親兄妹就不能是朋友了嗎！

　盛喃理不直氣也壯地想，但不敢說。

　這種敵我劣勢的況下，惹盛笙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

　于是盛喃表現得非常乖巧，語氣都像個溫可甜無辜總之與盛喃本質0相關的好妹妹：“你朋友應該等很久了，我們回去吧？”

　“……”

　夏晚風涼。

　看著夾克下盛喃著白皙的小，盛笙還是決定下繼續問的念頭，暫且放一馬。

　盛笙提走盛喃的袋子：“走吧，回去再跟你算賬。”

　“喔。”

　“……”

　兩人漸遠的后，亮著燈的二樓窗里。

　幾個男生從圍聚的窗臺前散開。

　“哎，走了走了！”

　“是男朋友吧？長什麼樣啊，你們看清了嗎？”

　“這黑燈瞎火的，誰能看清啊。”

　“不管長什麼樣，那肯定沒靳哥帥。”

　“……”

　裴朔看了一眼角落里仰在椅背上的靳一。雖然從這個角度被書擋著看不到臉，但看他哥頹懶如常的姿態，好像沒什麼危險。

　于是裴朔走過去問：“你們見什麼了，就敢說人是小姑娘的男朋友？”

　“朔哥，你沒瞧著，兩人走的時候靠得可近了，肯定不是普通朋友，你們說是吧？”

　“對，我還聽見那小姑娘說了一句‘你爸’什麼的呢。”

　“我也聽見了，這是連家長都見過了啊。”

　“嚯，那……”

　聊著聊著，他們目不自飄向角落里的靳一。

　那人半垂著眸，拎著書，長搭在對面的凳上，眉眼間是冷淡的緒空白。

　裴朔抬腳踹那個最前面的：“看什麼看，你看他干什麼！”

　被踹的連忙跳開，委屈地抱著：“那不是朔哥你說的，這小姑娘和靳哥關系不一般，讓我們不想死就管好眼睛離遠點嗎？”

　裴朔：“…………”

　被賣得猝不及防。

　他都不敢往靳一那邊轉了。

　偏還有膽的窩在后面小聲嘀咕：“看不出啊，小姑娘長得那麼乖，沒想到還野——這麼小的年紀就想腳踏兩條船？”

　“其中一條還是靳哥的‘豪華游’。”

　“靳哥，咱可千萬別上這桃花當，小三做不得。”

　耳聽這幾個越說越沒譜，裴朔氣得耳朵都要冒煙了：“再放屁老子捶你！追我哥的小姑娘有多，那都能從隔壁泉市的九中排到安喬校門外了——什麼樣的沒有，我哥需要給人當三？！”

　給人當三……

　人當三……

　當三……

　三……

　尾句聲量太高。

　回音功拉滿。

　大半個臺球室都安靜下來，驚愕地看向這邊。

　仰在椅子里合書蓋臉的靳一終于沒繃住，氣得嗤出聲笑。他掀開書，借腰力直接坐起，順手從袋出張紙片，攥球砸到了裴朔后腦勺上。

　“你再大聲點，”靳一斜靠在椅里，嗓音懶散，“讓泉市九中的人也聽見。”

　“……”

　裴朔理虧，沒敢吱聲，就扭頭兇地在臺球室里瞪了一圈。

　等把往這兒看的人全瞪回去了，他才轉回來，撿起地上被靳一出來砸他的那個小紙球。

　展開。

　[101]

　就三個數。

　裴朔呆了兩秒，不解其意，不放心還是舉起來，問已經起往外走的靳一：“哥，這紙條你還要嗎？”

　靳一沒回頭。

　“扔了吧。”

　“哦。”

　“……”

　臺球室的門推開，靳一著兜走出去。

　邁下樓梯，到樓道口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往旁邊看了眼。

　小姑娘今晚就是蹲這兒，攥著他角，汪的一聲就哭出來的。

　特別可憐。

　不過……

　有男朋友了，還敢給他寫替補友的小紙條。

　果然跟胖橘一樣。

　它們小橘貓，恐怕都是把忘恩負義刻在骨子里的吧。

　“……”

　靳一低嗤了聲。

　寒夜里他邁開長，沿著寂寥的街，往燈火闌珊里走去。

　·

　盛喃周日在家里折騰了整整一天的畫稿作業。

　畫的是臺球室里靳一看書那幅場景的速寫，廢了好幾張舊稿都不滿意，直到夜里12點才總算完一版稿。

　鼻尖蹭著鉛灰的盛喃困得快睜不開眼，灰撲撲地鉆進臥房的配套浴室里，匆忙洗完澡，頭發都沒怎麼吹干就困得拱回被窩里昏睡過去。

　一覺到天明。

　催命似的手機鈴聲把盛喃鬧醒。

　床上鼓起的被里，像是有只小松鼠在被子下面鉆來鉆去。索了好一會兒，盛喃終于到還不太悉構造的床頭柜上的手機。

　“喂…”孩聲音困得喑啞，帶著悶吞的鼻音。

　“起床，搬磚了。”

　“……”

　又迷糊了數秒，盛喃把手機攥回被子，艱難地瞇著眼看清來電顯示。

　果然是盛笙這個無無義的狗登西。

　盛喃把手機扣到臉頰下，著哼哼：“你怎麼還沒走啊。”

　“戰隊放假，我陪肖一煬在這邊玩兩天。”

　“喔。”

　“已經跟趙阿姨說了，今早我們走前送你去上學。你下樓吧，帶你去吃早餐。”

　“？你怎麼突然有人了，我好不習慣……”盛喃慢慢從被子里鉆出腦袋，狐疑問，“不會是你們戰隊倒閉了，要拐賣我吧？”

　“買你？”盛笙溫和地笑，“誰會這麼想不開？”

　“……”

　盛喃嘟嘟囔囔地爬起來洗漱去了。

　一刻鐘后。

　背著雙肩書包的盛喃走出樓門。

　清晨的還不濃烈，只有一點晃眼。上了早班的蟬鳴在樹葉間有一聲沒一聲地喚，不知道是風還是它們，搖得樹枝在熹微的里微曳。

　盛喃踩著地上細碎斑駁的影兒，蔫困地踏下臺階。

　“盛喃妹妹！”

　“…？”

　盛喃抬頭。

　哈欠剛打一半就被震住了——

　樓前正停著一輛明黃跑車。

　非常包，以及扎眼。

　肖一煬，也就是盛笙戰隊隊友，在外人口中被譽為“肖二哈”的存在，此刻正從架勢座里站起來，快樂地朝搖晃手臂。

　“盛喃妹妹，好久不見，大聲告訴哥哥，想哥哥了嗎！”

　“…………？”

　盛喃回神，驚恐地后退半步。

　就知道盛笙這個狗登西要送上學絕對沒安好心。

　而被正牌哥哥此時就坐在副駕駛里，正撐著胳膊溫和微笑地：“趙阿姨已經走了，你要是不想上來，也可以選擇去坐公。”

　“……”

　住的地方離安喬不近，清晨六點前很難打到車，附近的公站在哪兒也是個問題。

　認真思考并排除了所有可能后，盛喃只能絕地坐進明黃的跑車里。

　上了車，肖一煬還在眉飛舞地炫耀：“怎麼樣，我新買的車，帥吧妹妹？”

　盛喃敲昏了自己的良心：“…太帥了。”

　“哈哈哈哈那等下次放假，我開它來接你回F市玩！”

　“？”盛喃機警抬頭，“不用麻煩這麼帥的車。我太普通，配不上它的帥氣。”

　“……”

　于是肖一煬還是察覺了的虛假意。

　后視鏡里的肖二哈變得無比委屈：“明明你哥跟我說你最喜歡亮黃了，還讓我開來給你一個驚喜。”

　“？”盛喃轉向副駕。

　盛笙心安理得：“看來是我記錯了。”

　盛喃繃臉：“你就是在打擊報復。”

　“報復什麼，”盛笙溫和地問，“難道你做錯什麼事了？”

　盛喃撇向窗外，小聲咕噥：“明明就是記仇我上次說你想搞小媽文學……”

　盛喃聲音不大，但這群職業選手都是眼慧耳明的，扭方向盤的肖一煬離得最遠，反應最快：“小媽文學？什麼是小媽文學？”

　盛喃：“就是——”

　盛笙手指叩了叩，笑意：“前面有個路口，要不你下車跟著跑吧。”

　盛喃：“？”

　面對這赤.的威脅，勇敢的小白菜當然是要堅決抗爭的——

　“我錯了哥哥，”盛喃一秒都沒猶豫，“像您這麼明磊落剛直不阿英姿偉岸，怎麼可能會是我說的那種人呢。”

　“……”

　兄妹戰爭第N局。

　小白菜敗。

　包的明黃跑車載著心如死灰的盛小白菜吃完早餐，就直奔安喬中學去了。

　06:20，車停在校門外。

　時間上已經臨近早自習，學校門口的學生不多了。

　但就這為數不多的同學們還是毫不吝嗇地把震驚的目投向那輛得過分囂張的跑車。

　車上的盛喃很想原地挖一條地道去教室。

　“青春真好啊，”肖二哈靠在駕駛座慨，“空氣里都彌漫著校園的自由氣息。”

　見盛喃還是磨磨唧唧不想下車，盛笙從副駕駛座轉回來，把那張可恨的帥臉湊近了，聲音得低而溫：“還不下車，你想正式上課第一天就遲到？”

　“不，我要等人都進去了再下。”盛喃瞪他。

　難以想象就眼前這個狗登西竟然還能擁有一大群日常高呼溫笙神的。

　溫個頭，溫一刀還差不多。

　殺人不見那種。

　“行啊，”盛笙笑笑，“不過我估計你再磨嘰一會兒，你煬哥就要下車歡送你了。”

　盛喃：“…………”

　在那個可怕場景的想象里，盛小白菜驚恐地打了個哆嗦。

　回過神來，迅速推門——

　“哥再見煬哥再見不用送了后會有期！”

　“？”肖一煬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從自己車上下去的小姑娘慌慌張張地往校門跑了。

　背影十分急，書包甩得一晃一晃，像被狗攆著跑似的。

　肖一煬茫然回頭：“咱妹妹這是怎麼了，跑這麼急？”

　盛笙淡定：“可能是擔心遲到吧。”

　“嘖，多聽話的小孩。”

　盛笙微笑。

　肖一煬剛準備發起車，又懵了下：“那怎麼又跑回來了？”

　“嗯？”

　果然，盛笙抬頭，就看見盛喃又跑回到車旁，敲了敲車窗，舉起來一個很細很長的圓木筒。

　盛笙降下車窗：“怎麼了？”

　盛喃把木筒里面卷起的畫稿拿出來，遞進車窗里：“這是我的畫稿作業，寄去F市的話擔心路上折損，你幫我帶給費老師吧。”

　這是正事，盛笙接過：“好。”

　盛喃松了口氣，剛準備低頭擋臉快速離開，就看見車窗里盛笙自然地展開了那幅畫稿。

　盛喃：……

　盛喃：？？

　“別——”

　盛喃的爾康手已經出去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你這兩年的速寫和彩進步好像很大，我聽費老師提……”盛笙抬眼，瞥那只到自己面前的小白爪，“什麼意思，不能看麼？”

　盛喃自暴自棄地蔫回去：“沒，看吧。”

　盛笙若有所思，重新低頭，這次他沒再看畫技，而是看的畫意。

　書架旁，低椅，長窗，半枚月亮。

　和垂眸看書的人。

　盯了數秒，盛笙抬頭：“這是畫的什麼。”

　“就，之前見到的一個場景，畫面沖擊很強，所以就當做素材了。”

　“……”

　盛喃一邊敷衍，一邊在車旁左右看看。隨著在這兒站的時間增長，投來的目也開始增加。

　盛喃挖地道的心更加迫切。

　偏偏盛笙還沒放過。

　盛笙：“這個場景，沖擊強？”

　盛喃觀察四周，沒回頭地應付著：“嗯嗯。”

　“哪里有沖擊了。”

　“可能因為他看著就讓人想上——”

　數秒安靜。

　盛喃眨了下眼，轉回來，慢吞吞補：“…上一節思想教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