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通往臺球室的樓梯仄，只有中折平臺上亮著一盞薰黃的燈，鎢好像還有點斷了，燈跟著時亮時暗的。

　恐怖氛圍簡直拉滿。

　一怕黑二怕鬼的盛小白菜只能拽著夾克外套的擺，很小心地跟在靳一和裴朔兩人后面。

　二樓的臺球室門口有兩個青年，正靠在門邊看不清臟舊程度的白墻上煙。昏黑里煙頭猩紅亮著，兩位社會青年吞云吐霧的間隙，還瞇著眼打量從樓梯上來的孩。

　盛喃不太習慣煙的味道，剛上來猝不及防嗆了一口，下意識停下來。等抬頭，就對上昏暗里那兩人不是很善意的視線。

　盛喃僵了下。

　這一耽擱的工夫，走在前面的靳一和裴朔已經進臺球室了。那扇彈簧門眼看就要自合上，投在門外昏暗地面上的塊迅速減。

　盛喃心里一慌，張口想喊。

　最后一隙線時，那扇門卻驀地止住了——

　門沿按上只修長骨的手，然后是半個側回來。那人眉眼被后的釉上一層薄翳，更襯得立，聲音依舊懶散。

　“走那麼慢，你是不是想卷著我的外套潛逃？”

　“……”

　盛喃了一秒都不到。

　當著社會青年老大哥們的面不敢頂，盛小白菜記仇地低著頭，快步溜進房間。

　過門時候盛喃從靳一前走的。等過去了，靳一冷淡抬眼，瞥向門外。

　墻邊兩個青年著煙，剛出笑容要湊到一起議論兩句，就接到那邊不善的目。

　其中一個頓了下，尷尬又惱地放下胳膊：“看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你，”靳一垂著那人，黑眸像濯了一層幽黯的，于是笑也沁出涼意，“喜歡子就自己買條穿，別路邊見著都挪不開眼。”

　那人一懵，回過神赤紅了臉：“你說什麼？你給老子再說——”

　話沒落，門里裴朔返回來，邊問靳一，邊探出來：“怎麼了哥？”

　過道里那兩人看見裴朔，前后停住了。

　“…沒事，”靳一斂下眼底的冷，“進去吧。”

　“嗯？”裴朔擰著眉頭掃那兩人，轉問，“真沒事啊？”

　靳一沒理他，手一垂，直接進門。

　裴朔在靳一這兒了一鼻子灰，立刻就把怨念發到門外這兩人上了：“干什麼，想手？”

　“哪能啊朔哥，”后面那個和氣地笑，“不知道是你朋友，就爭執了兩句。”

　裴朔皺眉：“你們惹他干什麼。”

　前面那個咬咬牙：“朔哥，我們真沒找事，實在是你這朋友說話刺人了點。”

　“朋友？”裴朔看了一眼門，確定盛喃聽不著，他轉回來，涼著語氣，“這是我哥，誰跟你說這我朋友？”

　那兩人一愣。

　“還嫌他說話帶刺？”裴朔冷笑，“是你倆運氣好，趕上他戴‘箍咒’，往前推一個月，你看他跟不跟你們廢話。”

　“……”

　裴朔沒管這倆傻信沒信，轉也進去了。

　·

　就像裴朔說的，盛喃從來沒進過臺球室，見都沒見過。

　前面十八年的人生都是在盛天剛眼皮子底下過的，盛天剛生意上很忙，但替他“看管”的人從來沒過。起初是盛笙，后來家里生意好了，就漸漸變陌生的叔叔阿姨。每次一放學，同學們吆五喝六群結隊地拉著陣仗往外走，盛喃就坐進家里司機來接的車。

　后視鏡里男生生們笑罵追逐，約好周末結伴去什麼地方，一道道影越行越遠，誰也不覺得缺了什麼。

　反正從沒和他們同路過。

　盛喃知道不能怪任何一個人，只能怪自己。無論什麼方面，都不夠好，又不夠差，永遠都是在中間的、毫無特的、最容易被忽略的那個。

　所以最羨慕也最喜歡那種永遠自信張揚的，無論在哪兒你總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的天之驕子。

　比如談梨。

　再比如……

　某個留名都只有一個“鉤”的大拽比。

　盛喃思緒游回，抬起頭在房間里巡視。

　這間臺球室不算很大，橫向擺了八張臺球桌，進門對面是一排二樓的長窗，窗邊墻角堆著用不上的桌椅。

　而那人此時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長非常散漫地抬起來一條，踩在前面的凳邊上，單手拎著本書，半后仰，很沒形象包袱地把自己松散在椅子靠背下的犄角旮旯里。

　碎發凌，長眸半垂，耳骨釘沁著冷淡的。

　整個人獨得又頹又拽。

　盛喃看呆了幾秒。

　突然很想出手機給他來張閃拍，回去以后洗出來掛在畫板上——

　那這周的畫稿作業參考不就有著落了？

　想到即做，盛喃手機迅速舉起。

　屏幕上焦點聚集，就要定格的那一秒。

　著書脊的手腕下，靳一下頜微抬，漆黑的眼瞄過來。隔著取景框，他停了兩秒，瞇起眼：

　“想，死？”

　一個非常通俗易懂的型。

　盛喃：“……”

　這人好不和平。

　如果說自己只是為了作業一時沖，他信嗎。

　盛喃親眼看著大拽比把那條屈起的長踩回地面，似乎就要過來和聊聊人生了。

　值此危急存亡時刻，一個影他們中間，站到了靳一前。

　盛小白菜長松了口氣，轉去看這個不認識的“救命恩人”。

　那是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生，上穿著安城職高的校服，只不過襯衫尾擺扣子解開，打了個結，出一截窄腰，背影都很是野。

　想也知道是過去干什麼……

　“你盛喃是嗎？”

　“！”后突然冒出個聲音，盛喃嚇了一跳，差點跳開。

　裴朔見狀忍不住笑：“你還真膽小的。”

　盛喃想反駁來著，但是想起這人安喬不良年團老大的位置，又自覺把話改了：“他說的？”

　“對啊。”

　“……”盛小白菜在心里又記了大拽比一筆。

　裴朔半天沒等到別的靜，轉回來就看見小姑娘半低頭，似乎不太開心地抿著，手里還拽著靳一的夾克外套，外套下杵著細白的……

　[看哪呢。]

　某人冰涼的眼神突然剎回面前。

　裴朔心里一抖，立刻轉頭抬眼：“我哥…咳，那誰讓我照顧你一下，你看你要去閱覽區那邊坐會兒嗎？”

　“閱覽區…嗎？”

　盛喃懷疑自己聽錯了。

　就算沒來過臺球室，但看門門外的氛圍，這顯然也不像能跟閱覽掛鉤的地方。

　正常人誰會來這兒讀——

　盛喃想到什麼，表一滯，轉頭。

　剛剛想拍素材的時候，某人手里似乎確實拿著一本，書？

　這一轉頭，盛喃看到了大拽比，以及他前搭訕的生。

　而最神奇的是，在這短短片刻的時間里，生還是生，但已經不是剛剛那個了。

　“對，就那邊，”裴朔順著盛喃目過去，見怪不怪地忽視，“那柜子你看見了嗎，擺書的，不過沒多本。”

　盛喃沉默兩秒：“這里的老板很有想法。”

　“什麼老板，”裴朔大笑，“那里面甚至有全鳥語的國外書——誰會在自家臺球室放這種玩意？都能辟邪了。”

　盛喃不解轉回來：“那這些書是哪來的。”

　裴朔朝墻角努了努：“樓下有舊貨市場，那天路過一個老大爺的攤位，他順手買了好幾本上來，撂那里了。”

　“……”

　盛喃很震驚，甚至有點自愧不如。

　大拽比作為一個無課可上的失學年，竟然都能這麼勤苦讀，那是不是也應該——

　裴朔：“你要過去看書嗎？”

　盛喃：“不要。”

　裴朔似乎停頓了下。

　盛喃：……回答得太快了嗎。

　“難得，”裴朔回神，看異形生似的看著盛喃，“我還以為學霸吸引學霸呢。”

　盛喃沒聽清：“啊？”

　“咳，沒什麼，”想起靳一不讓他任何況的警告，裴朔轉開話題，“那干脆，我教你打臺球？”

　盛喃眼睛一亮：“可以嗎？”

　“這有什麼，走吧。”

　“……”

　只要不看書，一小時的玩樂時間總是可以過得很快。

　半晚下來就是裴朔負責教，盛喃負責學。

　角落的靳一負責被各種不同的小姑娘搭訕。

　等到教學結束。

　盛喃握著臺球桿，著角落慨：“我就沒見過這麼招桃花的男生。”

　裴朔撿起一顆腳邊的臺球，嘆氣：“我也沒見過這麼打臺球的人類。”

　盛喃：“……”

　裴朔：“你怎麼做到讓它離臺面滿天飛的？”

　盛喃：“只要力度夠大？”

　裴朔：“……”

　盛喃不好意思地放下臺球桿，蹲地撿起被自己下臺面的一顆紅球：“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撿吧。”

　球剛撿完，盛喃的手機響了。

　盛喃看清來電，接了起來：“你到了？”

　“你長本事了，”對面盛笙聲音徐緩，“大晚上的，敢自己一個人跑來這種黑得門牌都找不到的地方？”

　盛喃一憋：“怎麼找不到，肯定是你的老年夜盲犯了。”

　盛笙：“…信不信我現在轉頭回去？”

　盛喃：“那我就打給你爸，跟他說你半夜把我扔在了荒郊野外。”

　盛笙：“你除了告狀還有別的本事麼。”

　“哼。”

　斗歸斗，畢竟關乎自己今晚是不是要宿街頭的大事，盛喃還是第一時間跑去窗邊確認盛笙的位置了。

　隔著灰撲撲的玻璃，盛喃鎖定樓下盛笙的位置，朝他招了招手：“我在二樓，看到了嗎？”

　“嗯，我過去，你也下來吧。”

　“好哦。”

　掛斷電話，盛喃后知后覺地側過，低頭。

　對上大拽比靠在椅背里起的眼。

　盛喃遲疑了一下：“我朋友到樓下了，我現在下去。今晚麻煩你了。”

　靳一懶洋洋地垂回眼皮：“是很麻煩。”

　“……”盛喃默念三遍“這是救命恩人不能打也打不過”，才忍下怨念，乖巧低頭，“等外套洗好，我會聯系你的。”

　“嗯。”

　靳一手里的書合上，隨手回柜子里。

　盛喃沒看清封面，好奇問了句：“你看的是什麼書？”

　“《白癡》。”

　盛喃：“？”

　盛喃的小宇宙發的前一秒。

　靳一察覺什麼，側回，很淡地睨了一眼，似笑非笑：“沒罵你，別炸。”

　盛喃緒滯住：“…誰炸了？”

　靳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書名《白癡》。”

　“啊，”盛喃尷尬地低下頭，“哦。”

　“既然上學就好好學習，”靳一拎起擱在旁邊滿盛著繪畫工的袋子，“在學校里遇見裴朔他們，就裝不認識。”

　“嗯…嗯？”

　“他又不是什麼好人，離遠點對你好，”靳一淡定路過臺球桌，“免得讓他帶壞你。”

　臺球桌旁的裴朔：“……”

　論不是好人，這房間里誰比得過你啊？！

　偏偏盛喃毫無所察，聽話跟上去：“喔，好。”

　快到門口盛喃才突然反應過來，手一把拉住靳一手腕。

　靳一停住，回眸：“？”

　盛喃立刻松開，心虛飄走眼神：“那個，就不麻煩你送我下樓了。我自己下去就好。”

　靳一沒：“怎麼了。”

　“我怕我…朋友誤會。”

　“你朋友，”頭頂那嗓音拖得懶慢，像浸上點在夜里生涼的笑，“能誤會什麼。”

　“誤會……”

　盛喃幾乎能聽到自己大腦CPU過熱運轉的聲音了。

　在幾秒令人死亡的沉默里，突然腦靈一閃。

　一秒后。

　在靳一居高臨下的視線里。

　“因為你長得太帥了，”小姑娘仰頭，嚴肅地繃著臉夸贊，“我怕我朋友誤會我今晚是從什麼不正經的店里出來的。”

　“……”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