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進貿易街溜達了半小時，盛喃就發現了小城市的第一個優點：價低。

　原本還擔心自己薄弱的小金庫無法支撐這次的繪畫工采買，甚至做好了豁出為親妹妹的自尊心向盛笙求援的準備，沒想到把幾乎所有品類工買完以后，的小金庫竟然還有很大一部分盈余。

　對于下一筆零花錢要等第一次月考績出來、并“按分分配”的盛喃來說，這絕對是來到安城遇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不過小城市價低也是有代價的。

　盛喃心痛苦地走出最后一家用品店。

　繪畫用的炭筆常規有炭、中炭、炭三類，但除常規之外，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特炭筆。

　這種炭筆在市面上的需求度不高，不生覺得它不夠實用，但盛喃習慣用它來上大塊和重區，工包里基本是必備——安城這條貿易街上的用品店們顯然不這麼認為。

　“這就是最后一家了麼……”盛喃嘀咕完，不死心地踮起腳，往街道兩旁張。

　這次的畫稿作業的容盛喃還沒想好，其實未必一定用得到，但還是想把所以工買齊，免得之后還要再跑一趟。

　……好吧，也可能是強迫癥作祟。

　“小姑娘，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噫！”

　盛喃正走神呢，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一驚，嚇得差點跳起來。

　后是個溫和善的人，見狀一笑：“哎喲，對不起，嚇到你了？”

　盛喃眨了眨眼，卻沒在看。

　人后很遠的街對角，一個陌生又有點悉的影掠過去，消失在人群里。

　有點像某個人。

　[你被踩尾了？]

　盛喃耳邊突然回響起那天在教學樓里大拽比冷淡又欠的口吻，還有那個自上而下的表——

　簡直是用最的音最睥睨的眼神說最嘲諷的話。

　……不行！

　不能想了！

　做人要有尊嚴盛小白菜！

　他都嘲諷你有尾！

　盛喃摁著心底那顆蹦跶的小白菜在腦海里跑了個累到吐舌頭的800米后，才算冷靜下來。

　“您好，我是想買一點工，”盛喃遲疑著看對方，“不過您怎麼知道我…？”

　“你剛剛沒看見我嗎？我買宣紙，一直沒買到我要的原料種類，在前面幾家店問的時候都看見你好幾回了，”人溫和道，“你也是買宣紙嗎？”

　盛喃嘆氣：“不是，我在找特款的炭筆，這邊好像沒有。”

　“哦，特炭筆啊，我知道，”人往街道前一指，“前面有家店就有。”

　盛喃一怔：“可是剛剛老板跟我說，他們是這條街往北方向的最后一家用品店了。”

　“噯，買用品，也不一定只有用品店里有不是？”

　“……”

　對哦。

　前面去的那家用品店還在賣書籍文呢，那說不定，別的店鋪也有炭筆？

　盛喃眼睛微亮起來。

　“走吧，我帶你過去，就在前面不遠，”人朝笑笑，徑直往前走了，“正好啊，我得去看看我要買的宣紙，它家要是再沒有，那我只能空手回去了。”

　“好的，謝謝阿姨。”盛喃回神，連忙跟了上去。

　人帶去的店鋪確實離這不遠。

　走了一兩百米，盛喃就看到長街岔出來條巷子。這邊小路雜，巷道不，有的通向以前老城區留下的居住院落，有的則是開著零散的店鋪。

　這是后者。

　盛喃眼神好，看得清離著巷口幾十米的深那家店鋪，掛著復古式的木匾，上面揮墨書著三個大字。

　“聽雪軒”。

　名字起得不錯。

　就是這行草寫得……

　盛·半個專業人士·喃，由衷嘆出了一聲氣。

　“小姑娘，你還等什麼呢？”已經轉進巷子里的人似乎是聽到后沒靜，停住腳回頭。

　盛喃抬起的小停了下。

　大概是藝生的直覺。

　著面前這條在盛夏傍晚格外清涼的小巷，還有腳前那片被穿巷的風拂得微微晃的樹蔭殘影，總有種奇怪的、好像要進到什麼靈異故事開端的覺。

　“哎呀，不要灰心嘛，問過那麼多家了，不差這一家，”人似乎沒覺出的猶豫原因，笑瞇瞇的，“不然前面浪費的時間不是都白跑了？”

　盛喃：“……”

　有道理。

　盛喃跟著人走進巷里。

　這家店鋪很冷清，除了人和盛喃，柜臺外面只有一位顧客。

　而店的裝修風格就和外面掛著的木匾一樣，無論是環繞的柜面設計還是地磚墻面風格，都出一種復古的……廉價。

　能把這兩個元素結合到一起，也是神奇的。

　盛喃四打量，慨。

　“我和這家老板認識，去他出來，順便幫你問問有沒有那款筆哈。”

　“啊，好，”盛喃回眸，輕點頭，“麻煩您了。”

　人似乎頓了下，沒說什麼，轉繞進柜臺后面去了。

　盛喃自己在店里繞了半圈，有點疑。

　這里的展覽柜里，擺的好像都是些有點年紀的老件。比起用品店或者文店，這里更像是個古董鋪子。

　沒等盛喃想完，手機在包里響起來。

　看到屏幕上跳躍著的“爸爸”字樣，盛喃眼底緒一滯。微咬住，手指在掛機鍵上停了兩秒，還是沒敢。

　氣餒地耷下肩，盛喃把電話接起來。

　“你給家里打電話了？”盛天剛問，“有什麼事要說嗎？”

　盛喃張了張口。

　有一堆想問的事，一堆要說的話。

　但是說了就會有用嗎。

　盛喃低下頭，細碎的齊肩發從額前下幾，割破了眼底的緒。

　悶聲說：“沒有。”

　“我聽你殷阿姨說，你一聽到是，立刻就把電話掛了？”

　“我道別了。”盛喃聲音低低的。

　“掛長輩電話是很沒禮貌的行為，以后不能再這樣。改天再見到你殷阿姨，要記得向道歉，知道了嗎？”

　“……”

　“還有，你殷阿姨說你提了什麼東西，你那邊需要什麼？”

　“……”

　“盛喃，你又開始了，我上次怎麼說的？”

　“…勞您百忙之中還記掛著，實在是我的榮幸，”盛喃空白著臉，“對不起，沒有。”

　盛天剛聲音微沉：“你一個孩子，能不能好好說話。”

　“……”

　不能。

　盛喃在心里說。

　我沒媽媽，沒人教過我孩子應該怎麼說話。

　但是盛喃終究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不敢，怕盛天剛，也怕盛天剛被氣得厲害。從小就很慫的，慫到連真的傷害別人的勇氣都沒有。

　于是，這又是一通在“你太令我失了”這樣的收尾里結束的通話。

　收線時盛喃站在門板邊，著被仄的小巷切割長條，又被傍晚染上墨影的樹葉畫碎的天空。

　一只晚歸的暮掉了隊，孤零零地從夜里飛來，落到枝上，戚戚了兩聲。

　費了一個傍晚才忘記的霾重新籠罩回來，沉悶又窒人。

　盛喃無聲地深吸了口氣，轉。

　不能這樣，要快樂起來，——

　“砰。”

　“嘩——”

　“咔啦！”

　被撞的悶響，潑上子和的冰涼，以及什麼東西摔在地上。

　盛喃還沒來得及看清，耳就被一聲驚折磨徹底：

　“啊！你干什麼！？”

　盛喃被這聲響炸得頭昏。

　本能低下頭去，看見自己被墨潑染的子，腥臭的墨順著白皙的滴淌下去，留下丑陋的蜿痕。小白鞋同樣沒能逃厄運，墨水四濺，蝴蝶帶染得不像樣，是狼狽到能人崩潰的場景。

　覺著該尖的是。

　但是又很累，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表都不想有。

　而在腳尖不遠，一個硯臺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怎麼回事啊？什麼靜？”有人從店里的柜臺后沖出來。

　售貨員打扮的男子赤紅著臉：“我剛走到這兒，這孩突然轉，直接就把我手里這墨玉硯臺撞出去了！”

　“啥？你把那盞墨玉硯臺摔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嗎？！”

　“不是我，是這孩——撞得我！不信老板你問那個顧客，他剛剛也看見了的！”

　“…………”

　爭執，吵鬧，呵斥。

　盛喃眼神茫然又空地看著那三個壯年男人在自己面前賣力的表演。

　對，是表演。

　又不傻，最多被驚嚇幾秒，再慢也該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那個看起來溫和善的、和媽媽年紀應該差不多的人套進了一個設計好的套子里。

　這店里肯定沒監控，除了咬定是撞的那個“旁觀者”外，也沒其他顧客。而對面三個年男人五大三，隨便一個都能收拾三個了，想跑想逃都沒可能。

　恐嚇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孩，他們應該得心應手。

　就算最好的結果也是能掙扎到來警察，還掰扯不清——地上被墨染的硯臺很難做費用高額的技鑒定——盛喃也不確定對方是用了假的，還是選了已經碎裂能多次利用的。

　而且那樣。

　應該又要收到盛天剛最失的評價了吧。

　也是。

　那麼漂亮的母親，那麼有能力的父親，那麼有天賦的哥哥。

　怎麼好像全家就一個沒用的。

　盛喃想到這兒，沒忍住，輕輕勾了下。

　明明嚇得手腳冰涼，也驚訝自己還能笑出來。

　可能真是嚇懵了吧。

　“你還笑！”那個演得最賣力的男售貨員面目猙獰，“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辦？！”

　盛喃麻木地站了幾秒，開口：“多錢。”

　“什、什麼？”那人似乎沒想到這個回答，傻了一下。

　盛喃慢慢出錢包，輕聲說著：“我沒很多錢，都買畫畫用的了。我爸不要我了，所以他也不會給我出錢的，一共就這麼多，你們看夠麼。”

　“……”

　大概是頭一回看見自己cue流程的害人，那三個男的都安靜了好幾秒。

　店鋪老板低頭，看見了孩拉開的白條紋錢夾里薄薄一疊紅鈔票，約莫有二十張。他眼睛一瞪，出貪婪的緒來。

　旁邊那個售貨員更沒出息：“夠……”

　“夠個屁夠！”老板猛地轉頭，嚇得售貨員一僵，“你的硯臺還是我的硯臺，你說夠就夠？”

　盛喃的手也嚇得往回一。

　老板轉回來，打量盛喃：“你爸不管你了？那你媽呢？”

　盛喃安靜了幾秒，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帶一點：“死了。”

　那老板一愣，瞇眼：“你家就再沒其他活人了了？”

　“沒有了，”盛喃說，“就我一個。”

　“行，那也簡單！”老板打量的眼神變得肆無忌憚，“這錢是肯定不夠的，那你再賠上幾天人不就行了？”

　“——”

　盛喃一窒，醒回神。

　確實沒料到劫財后面還能有劫這個選項，慌忙抬眼。

　男人說完就往面前過來，表惡心得滲人：“這不是長得秀氣，干脆就給我當幾天馬子，說不定我還能倒給你幾晚陪.睡的——”

　“砰！！”

　店門突然被踹得猛。

　盛喃就站在那木門旁，此時驚得一栗，轉頭。

　門外夜將落。

　天空不知何時了墨，半條長街也起了燈火。

　夜與燈火前站著的年影如削，后漆黑斑駁，像風景畫底彩濃重的油墨。

　那人收，掀了兜帽，抬眸。

　這是第一次，盛喃在靳一眼尾下那顆冷淡的淚痣上看出這樣重的戾氣——

　“對著一個小姑娘，”他聲音被緒得厲害，帶起一點暴躁的啞，“…放你媽什麼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