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婧兒就住進了國子監。
從相府搬行李時,三個婢皆是不舍。尤其是香蓉,說道:“姑娘不在府上,奴婢們都沒事可做了。”
國子監不許帶婢進去,所有吃喝拉撒的打理都得自己來。婧兒在過去的一年里顛沛流離學了許多,這一點倒是不曾擔心。
不過,確實也有點舍不得丫鬟,畢竟初來京城的這段日子都是這三個丫鬟陪在邊的。
說:“我初一和十五休沐,會回府的。”
“啊,如此說來過兩日就是十五了。”香蓉高興:“屆時就可以見到姑娘啦。”
婧兒點頭,笑意略淡。
過兩日是十五,也是清明節。
“我走了,”揮手:“你們也進去吧。”
“這麼多東西,姑娘屆時要怎麼搬進去?”拂夏問。
“我在國子監有同窗,們會幫我。”
婧兒扭頭看了眼顧叔給準備的東西,滿滿當當一車,吃的用的,還有許多裳和筆墨紙硯,以及香盒子都給準備齊全了。
就這麼,馬車在晨霧里晃晃悠悠離開常府街。
到了國子監門口,褚琬已經跟兩個掌饌等在那里了。掌饌是監丞派過來的,但凡有學子要號舍,他們都會來幫忙。
國子監號舍分布在周圍,婧兒跟褚琬住進去的是北邊靠近崇文閣的地方,算是比較偏遠。
號舍都是矮墻隔的小院。每個院子有六間屋子,每間屋子有兩張床榻。院子里有獨立的恭房、水井、洗漱的凈室。
據褚琬說,由于這邊院子偏遠,目前只住了五人,婧兒住進來后也就六個。算是很寬松的環境。
婧兒環顧四周,院子簡潔干凈,墻角還種了花圃,開了些零零碎碎的小花。這樣的群居生活,從未會過,莫名地有點期待起來。
每逢十五,國子監休沐。于是從十四這日下學開始,國子監門口的馬車便擁堵一鍋粥,因為許多學子都趕在這時候回家。
婧兒也不例外,跟褚琬手挽手出門。褚琬肩上還挎著個布包,里頭都是扯下來的床單被罩和一些臟,打算帶回家洗的。
而婧兒只背著個書箱。
褚琬問:“你親戚家里沒婢嗎?”
婧兒:“有的。”
“那你為何都自己洗裳。”
“也沒什麼,我看許多同窗不都是自己洗麼?”
“那不一樣,”褚琬說:“們家不在上京,且家境貧寒沒有下人,只能自己手。”
也不知是褚琬想到什麼,看婧兒的目就有些同起來。豪萬丈道:“你以后別自己洗了,我給你帶回去讓家里的婆子洗。”
婧兒笑了笑,也沒多解釋。
出了大門,兩人分開各自尋自家的馬車。馬車太多,婧兒找了許久才找到相府的。
“姑娘,在這呢。”
這回是素秋來接,素秋接過背上的書箱,說道:“明日是清明,府里許多人請假回家掃墓去了。拂夏也回去了,香蓉生病,所以就奴婢一人來接姑娘。”
“香蓉病了?”
“也不大嚴重,大夫說是著風寒,香蓉怕過病氣給姑娘,暫時搬回東苑去住。”
馬車經過走馬街時,婧兒喊停下,親自進鋪子里去買了包東西。素秋看了眼賣香火紙錢的鋪子,也沒說什麼。
回到洗秋院,婧兒有些沉默,素秋沒打擾,囑咐看書莫要太晚后,自己拿著針線筐坐門口去了。
實際上婧兒拿著書卷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明日就是清明,想給父母哥哥們燒點紙錢。
但這是在別人府上,擅自做這些顯得無禮。想了想,如若不然就出門一趟,跟顧叔說去踏青。
反正清明節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出門踏青、放風箏或是秋千,屆時在外頭找塊空地辦祭臺就是。
不過燒紙錢還不夠,還得供奉些鴨魚什麼的。
于是,起,拿了點碎銀給素秋,讓去廚房弄一只和一條魚過來。
素秋也沒多問,接過碎銀就立即去辦事。
當夜,婧兒又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睡過去。
再醒來,天已大亮,婧兒立即從床上坐起。
“現在什麼時辰了?”趿拉鞋子下床,趕去換裳。
“姑娘莫急,”素秋聞聲進來,說道:“這會兒才卯時呢,哎呀,姑娘昨夜又晚睡了?”
婧兒眼下有烏青,而且還微微發腫,像是哭過。
素秋趕拿熱巾子給敷眼睛,說:“姑娘這會兒起剛剛好,適才大人遣人來說等姑娘醒了就過去東苑祠堂。”
婧兒愣了下:“去祠堂做什麼?”
“這就不知了,不過也不急的,等姑娘吃過早飯再去。”
最后婧兒也沒進祠堂,只是在祠堂外頭等顧景塵。顧景塵在里頭祭拜,沒過多久他就出來了。
看見婧兒站在天井中央,他說:“去帶件斗篷,今日帶你出門。”
“去、去哪里?”婧兒問。
顧景塵睨一眼。
婧兒囁嚅解釋道:“也不知要去多久,我晚些還打算出門來著。”
“出門做什麼?”
“我”婧兒不好說是出門找塊空地祭拜。而顧景塵語氣不容拒絕,只好挫敗地點頭:“也沒什麼事,我跟大人出門就是。”
聽起來,還頗是委屈。
“奴婢這就去拿斗篷。”素秋趕小跑回洗秋院。
萬壽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常年香火鼎盛。每年浴佛節時,太皇太后皆要前往寺院吃齋念佛。因此,從京城去萬壽寺的路建得寬闊平坦。
婧兒下馬車時,暗暗驚訝,不知顧景塵帶來寺院做什麼。
轉頭去尋顧景塵的影,那廂顧景塵也剛下馬車。
他今日著了玄青羽縐面鶴氅,里頭配藕荷紗衫偏襟直裰,這個令他皮顯得白皙,氣質儒雅。但這人常年不茍言笑,看人的目總帶著點凌厲。
而儒雅和凌厲兩種氣質在他上卻偏偏毫不違和,甚至令人覺得極其特別,哪怕只是側影就能認出他來。
這會兒,他正在給護衛代什麼,結束后轉朝婧兒這邊走過來。
“走吧。”他說。
婧兒努努,還是沒敢問他帶來這里做什麼。
萬壽寺道路兩旁都是參天古樹,青石板地面上落了許多葉子。許是寺院太安靜,婧兒覺得腳踩在葉子上都能聽見回聲。
臺階前有一鼎巨大的香爐,里頭滿了香柱,幾乎都要溢出來。地面上還落了些灰燼。
婧兒只瞧了一眼,就趕提擺跟著顧景塵走。
顧景塵步子不不慢,一只手半闔背在后,如閑庭信步。他姿拔修長,肩膀寬闊,卻并非是壯實獷的寬闊,而是那種斯文清瘦的。
但盡管他走得慢,婧兒還是跟得吃力,吭哧吭哧的,氣聲在安靜的寺院里格外突兀。
過了會兒,顧景塵停下來,轉睇。
婧兒臊得臉頰微紅。
一個嫻靜溫的姑娘家,發出這等鄙的聲音,實在是
也不想的,可實在憋不住,臺階太長了。
也不知是不是的錯覺,看到顧景塵角幾不可聞地勾了下。
他他他是在笑話?
婧兒臊的同時,頓生出一惱怒。但敢怒不敢言,低頭專注看臺階,提著擺繼續吭哧吭哧往前走。
這回倒是變了婧兒走在前頭,而顧景塵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走完臺階,穿過牌坊石柱門,婧兒還沒歇息片刻,抬眼看見前頭更長更高的臺階時,傻眼了。
那惱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當然,大部分是遷怒,遷怒顧景塵無緣無故帶來寺院爬階梯。照這麼爬下去,今天就別想去搭祭臺燒紙錢了。
婧兒認命地繼續走,纖瘦的影,渾上下散發著‘我很不高興’。等終于到達萬壽寺大佛堂時,已經雙都在打了。
住持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胡子花白,不過卻神奕奕。只瞧了一眼婧兒,便慈祥地過去跟顧景塵說話。
從他們的對話中,婧兒才明白,今日之所以寺院清凈,是因為顧景塵將寺院封了,其他人進不來。
住持領著兩人繼續穿過幾大殿,也不知從哪里傳來的低低窣窣的念經聲,好像有上百人在念。
直到進最后一大殿,婧兒才發現,這里集聚了許多僧人。眾人坐在團上,各自低聲念著聽不懂的經文。
婧兒被這肅穆的氣氛染,腳步放得極輕,生怕打擾他們。
很快,住持停下來。
顧景塵轉對婧兒說道:“我已派人將你雙親的牌位帶回上京,今日在此超度,令他們魂魄安息,往后你每年來寺院祭拜便是。”
婧兒腳步頓住,視線緩緩朝前面看去。祭臺上,擺放的正是父母和哥哥們的牌位。
像是被棉花堵住嚨似的,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耳邊是嗡嗡的讀經聲,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過去吧。”顧景塵說。
婧兒抬腳走過去,在正前方的團上跪下來。
緒有些難以抑制。許是過去一年里習慣一個人躲著哭了,這會兒跪坐在團上,也是低頭一一地哭,沒發出半點聲音。
過了會兒,婧兒突然意識到什麼,轉頭去找顧景塵,后卻已經沒了他的影。
住持說道:“施主,顧丞相另有要事,禮畢后會在安堂等施主。”
婧兒點頭。
這場法式做了約莫一個時辰,婧兒上了香,磕了頭,又說了自己近日的境況后,心里猶如落下塊大石。
出大殿時,整個人變得輕松許多。
當然,還有些愧疚。
之前誤會了顧景塵,還毫不講理地遷怒他,雖然只是在心里遷怒,但婧兒也很愧。
迫不及待想找到他道歉,同時也想要謝謝他。但問過住持后,住持說顧景塵還在忙。
婧兒心下奇怪,顧景塵來寺院還有什麼要忙的。
小沙彌將帶到一廂房歇息,婧兒今日實在太累,趴在榻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婢將喊醒,說顧景塵在門外等回去。
婧兒一個激靈起,整理了下裳立即出門。就見顧景塵背著站在一棵槐樹下,手里捻著片樹葉,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背影跟來時的不一樣,竟多了抹沉重,筆直的姿出點執拗和孤獨。
婧兒也不知為何會想到‘孤獨’這個詞。像顧景塵這樣的人,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人人結奉承,有錢有勢有宅子還有若干奴仆,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孤獨的。
許是聽見了靜,顧景塵轉看過來。
“歇息好了?”他問。
婧兒走上前去,福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多謝大人。”
“嗯。”
“還有”婧兒瓣了,難以啟齒道:“對不起。”
“嗯?”
婧兒解釋:“我之前誤會大人了,還還生大人的氣。”
顧景塵臉上終于有了一變化,像是興味又像是別的什麼東西。
他問:“為何誤會?”
“我原本計劃今日出門給父母燒紙錢來著,”婧兒說:“還以為還以為計劃被大人破壞了”
說到最后,腦袋垂得越發低,聲音也幾乎要進肚子里。
“無礙,”顧景塵淡淡勾:“走吧。”
婧兒跟在他后,暗暗下定決心——這回下山怎麼說都要拿出萬分飽滿的姿態來。
大人都不覺得累,也不能累。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大人笑話氣。
但最后,事與愿違了。
顧景塵是真的覺得氣,索讓人備了轎子,直接將人抬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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