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和日晴朗地，停在一起一落的視線中央。

　大約是一兩秒，宋晚梔想，耳邊的世界聒噪又安靜，一切流的聲音和影像都仿佛是按下快進鍵的黑白電影，變得模糊，影幢幢。

　唯獨那個人在鏡頭的正中央，清晰到纖毫畢現，看得到他黑的發，攀著冷白頸背探出的紅荊棘，琥珀的眼眸和點漆似的幽深瞳孔。

　這場黑白電影里他是唯一的彩，燦爛又恣肆的彩。

　然后從那里撕破黑白的幕布。

　宋晚梔回神，輕眨了下被灼得微微酸的眼：“…謝謝。”

　孩聲音很輕，與之反差的是在低頭的那一秒就出手，從江肆手里走了他剛拿起的申請表，轉就要跑掉。

　確實又是“跑掉”沒錯。

　江肆空了的指節輕輕叩下，一點似笑似惱的緒被日拓上他眼尾。他朝另一邊側過，聲音卻勾住了孩的腳踝：“領表后是不是該登記一下？”

　“哎？”棚的宣傳部干事一愣，對視一眼后，其中的男干事著頭皮開口，“部長沒說要做登記的事。”

　“現在開始做也來得及。”江肆靠在椅里，像隨口道。

　“哈哈，”男干事尬笑兩聲，“沒這個必要吧主席，這樣折騰有點費時間啊。畢竟只是領表格，他們還不一定申請？”

　“預防冒領。只填基本信息，用不了多久。”

　“申請表而已，哪會有人冒領啊哈哈——”

　“篤。”

　指節叩桌的聲響一沉，敲止了男干事的笑聲。

　江肆卻沒看對方，朝著棚外起眼。

　那束漫不經心的視線在外面排隊的人群里停了幾秒，他歪過頭，抬手一一點過去：“這一排，第3，第7，第8，第15……”

　數完一排，江肆的手垂擱回桌上，問：“申請表領兩遍以上，你們很缺草稿紙嗎？”

　“！”

　寂靜后，幾個被點中的生對視了眼。

　有人小聲辯解了句：“我，我是來替我室友領的。”

　“我也一樣。”

　其余的多數人只是通紅著臉，迅速低著頭，互相拉扯著同伴離開了。

　而最初想“跑掉”卻沒能功的宋晚梔，此刻正茫然又聽話地停在棚子邊角外。黑白分明的干凈瞳仁里寫滿了不知所措，最新一張領出來的申請表被在手指間，只看邊緣泛起的褶皺也看得出此時的進退兩難。

　江肆等了片刻，沒等到孩自覺回來。

　和宣傳部干事簡單確認過要填寫的信息后，他側眸去棚外，語氣松散得像漫不經心：“剛剛那個，回來登記。”

　“……”

　宋晚梔手里輕如鴻又重于千斤似的申請表。

　在下和那人漆黑的眸子對視兩秒，或許還沒到，就敗下陣來，有點狼狽地垂了眼睫，垂著長長的白腳步緩慢滯地挪回桌旁。

　白紙被修長有力的指節抵著，推到眼皮下。

　江肆側了側：“有筆麼。”

　“有，應該有，我找找。”男干事翻找起來。

　“三支夠了。一隊發，三隊填，不會耽誤進度。”

　“好的，主席。”

　江肆從椅里站起，邊走邊依序放下另外兩張空表。最后停下，眸子落回那一秒，他瞥見桌外孩垂在邊攥得發白的指節。

　像在忍著什麼。

　江肆眸慢慢晦深。

　一兩秒后，他顴骨微微了下，卻只從結下滾出聲半啞的笑：“你為什麼每次見我，都跟見了鬼一樣。”

　“——”

　他嗓音得極低，且側著袋的神態散漫又隨意。

　隔著一張窄桌，也不過夠宋晚梔和旁的王意萱聽到。

　焦躁的夏風里死寂幾秒。

　宋晚梔眼底輕微的慌張緒一點點抑下去。后面不遠就是排s型的領表大部隊，只能裝作沒聽到，也沒敢抬眸看他，小心地輕輕勾過桌面上被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那張。

　直到一只指骨修長的手劃破寂靜，遞來支黑金的鋼筆：“先用這支。填上班級和姓名，中間空一列。”

　那人說話時不輕不慢，也沒看，語氣松散如常。

　好像全不在意方才的沉默。

　“謝謝。”宋晚梔輕聲應下，張地接過筆，難得字跡匆匆。

　一旁的王意萱則拿著男干事翻出來的筆，表古怪地掃了這邊一眼，才和宋晚梔一起彎腰到桌前做下信息登記。

　然后兩人一起離開了。

　遠去的背影里，夏風拂得長微微飄揚。

　出的半截腳踝被磨得纖細，著雪一樣的白。

　“咦，主席，”棚下，男干事左右看看，“你鋼筆是不是被那個學妹拿走了？”

　江肆著棚外，沒：“嗯。”

　男干事連忙起要追：“我去給你要回來。”

　“不用，”江肆停了兩秒，落回眼，“送了。”

　“啊？”男干事出羨慕，“那鋼筆應該不便宜吧。”

　“就算回禮了。”

　“哎？回什麼禮？”

　“……”

　江肆顯然沒有幫對方解的耐心，他目懶洋洋落回手旁，輕慢地瞥過白紙上的第一行。

　自1班。

　宋，晚，梔。

　晚梔。

　梔子的梔。

　江肆忽想起孩上涼淡的苦茶香，淺淺的意，還有一點梔子香的尾調。

　漆黑的眸背著，像又暗下一個度。

　須臾后，江肆隨手拎起椅背上搭著的外套，轉往棚外走。

　“主席？”男干事愣回頭，“您要上哪兒去？”

　“……”

　沒人回應。

　那道清背影只略一揚手，銀制火機被勾在空中，甩出咔噠一聲輕響。

　……

　宋晚梔匆匆走出去幾十米后，驚慌的心跳才平息下來。背后再不到那束目熾烈的存在，滯的腳步也略微放緩。

　“梔梔，”王意萱猶豫，“你和江肆學長認識嗎？”

　宋晚梔遲疑著輕聲：“昨天的年級會上，見過。”

　“噢對，他那會好像注意到你上有傷，還特意把你留下了，”王意萱恍然，隨即又疑起來，“可是聽江肆學長剛剛那個語氣，怎麼好像已經跟你很了？”

　宋晚梔眼睫輕了，垂下：“他和誰說話都是那樣的吧。”

　“咦？是嗎？”

　宋晚梔垂著眼想。

　是啊。

　總是笑著的，站在熾烈灼目的下，對什麼都漫不經心而又恣意妄為的，生來就天之驕子一樣的年哪里會去斟酌一句玩笑的捉弄話。

　所以他對并沒有什麼特殊的，換了其他人也一樣。就不要幻想，不要有任何期。比起黑暗里的無，虛妄的希才更折磨。

　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

　宋晚梔驀地一滯。

　在那個念頭劃過去的同時，像幻覺又無比真實的痛楚從左腳腳踝的疤痕上發散開，疼得臉一白，幾乎彎下去。

　王意萱并未察覺，還在半自言自語地往前走：“不過跟江肆學長打好關系肯定沒錯。昨晚梔梔你也見到了吧？他竟然是副院長的得意門生，簡直不可思議！”

　宋晚梔咬著泛白的，慢慢跟上去：“什麼不可思議。”

　“還能什麼呀，S大就算普通教授那都是心高氣傲，很愿意帶本科生，更別說論文等的余副院長了。好些研究生破了腦袋想進他門下都不，就算進了，又有哪個敢跟江肆似的在他面前那麼隨便啊？”

　“…嗯。”

　“聽說江肆學長大一破格拔進無人系統研究中心后，自化系每屆都有了兩個名額，不過達不到考核標準他們就一個不要……所以要是和江肆學長了，說不定以后進無人中心的概率都更大了哎！到時候運氣好再跟個課題，哪怕只是打打下手——”

　“抱歉，”宋晚梔難得打斷，聲音低輕，“我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

　“哎？”王意萱意外地停下，轉，“梔梔你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校醫院看看吧？”

　“不用，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啊。”

　“嗯。”

　“……”

　回到宿舍后，宋晚梔難得奢侈地睡了一個短暫的午覺，卻睡得并不安穩。

　做了一個瑣碎的夢，說不清是夢還是噩夢。

　在夢的前半截，回到了外婆家。攔在面前的是農村里低矮的石頭壘起的墻，墻那頭住著另一戶人家。那家房子一年到頭多數時間都是空置的，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住墻那頭的老太太才有可能回到村里，而更更偶然的次數里，老太太最喜歡掛在邊的小孫子也會跟著一起回去。

　低矮的墻攔著纖瘦的孩，攔不住墻那頭的聲音。那個低低的好聽的年嗓音在風里笑，說話，張揚且肆意。于是再后來的每次回去，孩就總是假裝無意地站在院子里，曬太或者曬烏云，然后翹著耳朵聽，聽那面墻后會不會再奇跡似的響起某個人的聲音。

　或者，只是和他有關也可以。

　在夢里也那樣安靜地等著，等過無數個安靜的晌午中的一個去。

　又像那無數個晌午，等了一場空寂。

　然后在夢的后半截，小院的天空慢慢黯下去。

　某一秒腳底一空，失重將包裹，的整個向著看不到的地方跌落下去——頭頂的天空被破舊的樓房割不規則的方塊，的視線里只有那只推出窗外的黝黑的手。

　在夢里向下落去。

　驚恐的失重著的心臟，只能在悉的絕里等待最后重重的落地。

　呼——

　風聲忽止。

　像萬籟俱寂。

　這個重復過無數遍的夢境突然變了，看見自己的胳膊被拉向上，抬頭去。

　有人死死拉住了的手臂。

　“別放…開。”

　那個陌生的聲線竭力到抖。

　宋晚梔在夢里一抖，仰頭。

　看見了一張模糊的、稚而猙獰的孩子的臉。

　不自張口。

　“江……肆。”

　刷——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驟然驚醒。

　晚夏的蟬在窗外得歇斯底里，寢室里除了沒有一個人在。宋晚梔上起了薄薄的虛汗，不知道是夢里嚇得還是熱得，蒼白著臉，但只是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拿起放在床頭架上的手機。

　2:17。

　又是周六。離著下午3點的那場赴約，還有不到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