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被溫聿懷帶上了小船,兩人同乘一船離去。
迷霧如同昨夜一樣濃重,看不清前路,船頭放著的提燈散發著昏黃芒,勉強照亮小船附近。
溫聿懷站在船頭,背對著沙棠。
沙棠在后邊坐得規規矩矩,不敢看,怕像昨晚一樣被游魚帶進水里,又被妖拉去深海之下。
離開巨船老遠后,溫聿懷才平息躁的緒,他沒有回頭,卻能察覺到后邊還有一人的存在。
溫鴻要他這次尋劍帶上沙棠,就是想要沙棠來苦難傷。
回去的時候最好遍鱗傷,面目全非。
這太容易了。
本不必廢什麼心機找什麼借口,就算毫無理由地將這位祝小姐暴打一頓,也不知道反抗,沒能力反抗。
可自從那天在偏殿院中,沙棠直直地著他說了那聲謝謝后,溫聿懷總是會做出些奇怪的事來。
他竟然一直把祝星帶在邊,放在眼前。
溫聿懷低頭輕自己冰涼的手腕,梳理著近日的緒,在心中冷笑,被聞今瑤和溫家困住還不夠,還要再添一人不?
——可實在是太過弱了。
——這種懦弱膽小的人,難道要救一輩子?
——自難保,還想別人?
溫聿懷忽然轉過去,眸中的冷意沒有收斂,后邊的沙棠本就在看他,見溫聿懷忽然轉過來后下意識地躲開目,低下頭去。
“抬頭。”溫聿懷說。
沙棠眉峰微蹙著抬起頭來,重新看回去。
杏眸潤明亮,看不出一雜念。
沙棠覺得此刻的溫聿懷像是被妖海的夜霧沾染,變得冷,連目都有陣陣寒意。
溫聿懷盯著說:“祝家沒有教過你,被人欺負了就要欺負回去嗎?”
祝家確實沒有這麼教過。
沙棠微仰著頭,眼睫了,除了有被溫聿懷問話的張,還有不能理解的茫然。
張了張,輕聲發問:“怎樣才算是被欺負?”
溫聿懷沒想到會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
愚蠢得令人想笑,心中卻無法生出半分笑意。
沙棠十歲以前的日子和以后也沒什麼區別,總是被邊的人嚴加看守,不同的是祝廷維幾乎天天來看這個小兒,邊的人懼,沒人敢欺辱,也沒人敢親近。
看守沙棠的人幾乎每個月就要換一批。
他們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也會有人因此心生怨恨,無法釋懷,會向沙棠大聲咒罵,最終被祝廷維帶走,沙棠便再也沒見過這人。
祝廷維最初以為沙棠的災星命格只會影響旁人,直到祝星出事后,他才幡然醒悟,剝奪了小兒的名字,將沙棠關進竹樓。
在沙棠的認知里,沒有“欺負”,只有報應、災難,而就是罪魁禍首,要論起來,也是在“欺負”別人。
溫聿懷不知道是“熒之命”,所以才會說這些話吧。
沙棠如此想著,又不自覺地低下頭去。
溫聿懷盯著垂下頭去的沙棠,心道算了,跟一個傻子計較什麼。
如果是祝星,那就是祝廷維養了個傻子。
如果不是祝星,那就算倒霉。
溫聿懷剛要放棄,沙棠卻抬起頭來,似乎是記得溫聿懷之前說的話,要抬頭,意識到自己低下頭后,又鼓起勇氣重新看回去。
沙棠雙手在寬大的袖中,五指微曲,抵著的料,在一次又一次與溫聿懷的對視中,的眼神終于不再像最初那般張害怕地抖。
這樣的目讓溫聿懷覺得悉。
溫聿懷在此刻想起來許多年前的一幕,他從別人的眼中,看見自己曾出同樣的眼神。
在許多年前,年曾想,如果此刻有人帶他走,那麼今后要他做什麼都可以,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惜在溫家,沒有人愿意帶他離開,也沒有人會來救他。
年一個人承來自溫鴻反復無常的厭惡,面對發瘋的云瓊對他時不時地傷害,接溫雁風笑里藏刀地針對,以及忘卻自我,為聞今瑤犧牲一切的奴役。
他撐到現在,總算窺見了自由的曙。
若是當年有人帶他離開——
不會有的。
溫聿懷迎著沙棠的目,漸漸耐下心來,走到沙棠前蹲下,出一只手搭在肩膀,拇指在鎖骨往下用力一按。
沙棠悶哼聲,眼里瞬間起了一層水霧。
“痛不痛?”溫聿懷問。
沙棠吸了吸鼻子,水盈盈的眼眸著他,又把眼淚給回去:“痛。”
溫聿懷松了力道:“讓你覺到痛的就是在欺負你。”
沙棠的眼睛霧蒙蒙的。
溫聿懷又問:“想不想喝羅浮酒?”
沙棠搖搖頭。
“青檀讓你喝你不想喝的羅浮酒,也是欺負你。”溫聿懷的聲音冷淡,語氣涼得像昨夜沒過的海水,“喜不喜歡和聞今瑤聊天?”
沙棠有點不敢回答,在溫聿懷的目迫下,遲疑道:“不喜歡。”
“讓你做不喜歡的事也是在欺負你。”溫聿懷收回放在肩上的手,站起,居高臨下地著,“愿不愿意嫁到青州來?”
沙棠的心隨著溫聿懷的提問,已經在第一時間給出了反應,卻不能如此回答,于是在眨眼過后,摒棄真實的想法,輕聲說:“愿意。”
“你不愿意。”溫聿懷卻道,“所以讓你嫁到青州來的人,都是在欺負你。”
沙棠也不知為何,鼻子忽地一酸。
海上傳來馥郁的蘭香,遠燃燒星火的石柱從水中冒頭,直抵天幕。
沙棠紅了眼眶的這瞬間,一直垂眸注視的人卻轉離去。
溫聿懷渡海飛向那燃燒的石柱,只沒烈焰中,為另一人赴湯蹈火,去取一朵要的蘭花。
沙棠尋著他的影看去,眼中潤的水霧被烈焰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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