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01

　元策一直覺得還沒長大，可這一瞬陡然發覺，在自己去淵大帝府，回來閉關這十幾年，長得這般快速。若讓他再進一次翎的心海，興許已是大人模樣了。

　翎今日格外地安靜，問他：“明天是不是就要送走我了？”

　“嗯，明日。”

　翎便說：“那我今晚，想挨著你，可以麼。”眼睛一眨不眨地著他，元策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自然，他是不用睡覺的，元策在床榻打坐，翎就趴在他的肩膀上，這是最常待的地方，今晚話也不多，快睡著時，忽然想起什麼，抬起腦袋來，默默把小腦袋挨過去，湊近他的臉頰。

　元策抬眸，覺到把在自己的耳畔。

　不過，比起“親”來說，這個作更像是“啄”，因為翎有鳥喙，但用的是上喙，等于是整個臉垂著著元策。

　黑夜漫長，翎沒有說話，也不睡覺，就堅強地一不的保持這個作，見窗外天熹微，終于，翎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等醒了，元策才起：“睡好了嗎。”

　翎的起床氣還沒有緩過來：“沒有。”

　“已經快未時了，翎，肚子了嗎。”

　“……了，”翎清醒了一些，“吃完這一頓，我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是。”

　翎突然站起來，站在他的肩膀上，長脖子：“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元策側目：“何事。”

　翎著他的耳朵，語氣輕而認真地說：“你懷了我的鳥寶寶，我要照顧你，我不能離開。”

　“…………”

　翎困：“你怎麼不說話？”

　元策手把從肩膀摘下來，盯著：“誰教你的。”

　“就……”翎一下心虛，黑眼睛看著其他地方，小聲，“別的鳥教的。”

　“鳥寶寶不是這樣……罷了。”元策言又止，有些心累，想起自己的七八百歲，也正是異想天開之際，不能怪翎。

　翎不解：“那是怎麼樣？”

　他沉默。

　“這麼說，你沒有懷鳥寶寶？為什麼呀，我都照做了。”

　他并不想跟討論鳥寶寶的話題。

　這些理應由青鸞族的雌長輩教給翎。

　可元策驀地想起，翎已經沒有母親了。

　有個白虎族的神君爹爹，也并非的親生父親，這麼多年來，甚至沒有來過上清一次。

　微，元策正要說些什麼時，翎“啊”地一聲，飛過去從小袋子翻找出話奇書來，仔細看了后發現，“是親！不是親臉！可惡，我記錯了。”

　元策瞥見這本書時，他就知道了，他很清楚地知道是哪只鳥教的了。

　翎很沮喪，眼眸抬起來瞥了瞥他的。

　元策搖頭，手把的話奇書關上：“和那只金合歡鳥聊天，不要太信他的話和餿主意，他只比你大一百歲，懂得還不如你多。”

　“可是黃藹很博學，教了我很多東西。”

　“有我博學麼。”

　“這倒沒有。”

　“既然如此，那他的話，你也不要聽。”

　“好叭。”

　元策還是沒忍住，說：“你的鳥寶寶，是要等至三千歲以后，和你的未來夫君生的。”

　“噢……”原來還有三千歲這個條件。

　翎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元策一把那茸茸的小腦袋。

　翎要走了，上清所有的仙侍都來送。

　“殿下，我們會想你的！”

　“殿下，空了，一定要回上清看看啊。”

　翎坐在水麒麟背上，看著下面的仙侍們，子朝揮手，翎一下難過極了，扇翅膀飛下去，元策立刻手去撈，卻沒能快過的翅膀。

　飛得很快，一下飛回地面，用那小的翅膀了每一個仙侍，有些鼻音的聲音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如果你們想我，也可以來丹山找我！我去丹山后，一定不會好吃懶做了，不給上清丟人！”

　子著眼前的小青鸞，眼睛竟微微潤，百集道：“殿下，丹山是你的家，你是青鸞族的帝姬，你的家人，只會比神尊更加寵你。”

　“那我也不要好吃懶做了，書上說了，鐘不敲不鳴，鳥不學不靈。”

　翎飛到半空，揮揮翅膀：“子，拜拜，大家，我走了。”

　旋即而來的是異口同聲的：“恭送殿下——”

　飛回元策上，水麒麟四周形一圈水波紋，阻礙了風和云。

　上清走了一只鳥，卻陡然變得寂寥起來。

　翎不怕高，本就該翱翔在天空的。坐在元策手掌之中，迷惘地著四周一無垠的云層，說：“元策，丹山，是什麼樣的？”

　“我也是第一次去，”聽見翎的語氣，元策心底縷縷的不舍，才終于清晰了，說，“聽聞，是個世外桃源，山水相融。”

　“和上清一樣麼？”

　“這世上的風景大相徑庭。”

　翎朝他看過去：“可人卻不一樣了。”

　元策沒有避開，回道：“翎，回到族群，你才能學本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說過，你說過許多次了……”翎眼睛烏黑澄明，“我不是不想回家，我只是不想離開你，離開上清，若是，你跟我一起回丹山生活，那便好了。元策，你送我到丹山……會留下來待一段時日麼？”

　元策：“待一日。”

　“一日。”翎難過地看著他。

　元策沒有說話。

　越是難以割舍的，越要快刀斬麻。

　三日后，水麒麟到了丹山，這丹山不是普通人能闖的，周圍一圈便散發出青綠芒的護陣，元策帶著翎剛一進，便聽山泉叮咚，鳥鳴啁啾。山水如畫，比上清要更野趣橫生的景致，展開在眼前。

　林子極大，零落幾個房屋，有的在樹上，有的在地面，那房子是用泛黃的竹條筑造，門前樹下小橋流水，石像前頭的碗里擺著桃子果子，樹梢掛著祈愿的紅綢木牌，在風中微微晃。

　一只和尾羽艷麗，通青綠，和翎如出一轍的青鸞正趴伏在樹枝上睡覺，看見山里來了客人，一陣輕煙化作人形，是個穿著飄逸青衫、風流倜儻，年輕俊俏的男子：“你是何人？來我丹山作何？”

　元策猜測這應當是翎的表哥之類的人，頷首道：“拜訪絮方神君。”

　“你來我叔父？”說著，男子突然看見了在元策肩膀上的翎，“這是……小青鸞？”

　翎的模樣，除了腦袋黃的，正是大多數青鸞時的模樣。

　不過青鸞往往在五百歲時，便能蛻變到三四尺長，不會是一直掌大小。

　翎地瞧他，但還有些怯，別看平素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但接生人時，是膽子很小的。

　“正是。”元策低頭道：“別怕，翎，這是你大舅舅的兒子，你的表哥。”

　他抬手，意圖將翎送飛出去，翎卻埋著頭，不吱聲

　那青衫男子忽地反應過來：“翎？你是翎？！”

　翎抬頭看著他，默默地點頭，輕聲嗯了下。

　“那你，豈不是……神界戰神？”男子向了元策，“你是神尊？！”

　這時，那頭突然傳來一道頗有磁的聲音，懶洋洋的：“是誰來了？”

　翎猛地抬頭：“二舅舅。”

　認出了他的聲音。

　那聲音的主人愣住，下一刻，便閃出現在元策前：“翎？”

　絮方神君一把將翎從元策手里撈過去，捧起來瞧，大笑道：“真是翎啊！你什麼時候孵化的，怎麼這麼小！”

　元策手里倏地空了，就好像心也跟著被拿走了一塊似的，他的手還停留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翎對絮方有些悉的覺，沒有那麼怯：“我孵化了有，七百多年了。”

　“七百多年？”絮方神君又是一愣，向抿一條直線的元策，“元策神尊，您親自將翎送來，在下激不盡，不過，為何……”

　元策看著翎，又看向絮方：“神君是想問，為何翎的形態七百多歲還這般小麼？”

　絮方點頭：“五百歲的青鸞，通常就有三五尺長了，翎如今七百多歲，可是還未化形？”

　元策知道會，便道：“翎已會化形。”

　翎睜大了眼睛。

　他怎麼知道！

　元策：“只不過，不喜歡人形，對化形也不練，這一點，是本尊的失職，還要神君多加教導才是。本想著早日將翎送回來，可因先天不足，有些虛弱，將照料得健康了，方才將送回丹山，還神君不要介意。”

　一番話將七百年都沒有把青鸞送回族中，甚至沒有傳個消息回來，解釋了個明白。

　誠然這解釋怎麼聽都有點牽強，但絮方還是揪心了起來：“虛弱，怎會？翎啊，讓舅舅好好瞧瞧你。”

　絮方神君逮著翎一頓觀，鳥羽被得蓬，但翎沒有抵抗的意思，一下覺得……好像回家也不是特別地壞。

　元策，但不是這樣的法子。

　翎都被懵了，又有些，口中喊二舅舅。

　聽聲音，絮方方才察覺自己失態，咳了一聲道：“興許是你母親生你那會兒子骨就不行，才讓你七百歲還掌大，沒事，都回家了，多吃點東西，就能補回來了！”

　翎“嗯”了一聲，又去看元策，看他臉晦暗不明，過樹葉隙的線落在他的發與臉龐上，是他一貫的，捉不的神。

　可翎卻無端從他眼中看見了難過的緒。

　和自己相似的。

　心里也一下。

　“二舅舅。”翎用爪子拽了拽絮方的袖子。

　絮方這才想起待客之道，連忙請元策落座，青鸞族無拘無束，不像天神族那樣構筑繁華宮殿，這樣一個小房子便足矣。

　角落里幾壇子酒，棋譜醫譜曲譜，等等雜書堆砌在一起，絮方了酒盞，給元策倒了一杯酒。

　元策稍一猶豫，還是抿了一口。

　“當初，本君將翎托付給靈寶天尊，后來天尊……羽化了，由神尊你來代為照料，實在辛苦神尊！本君心里激，以酒代茶，定要敬神尊三杯！來！”

　絮方二話不說跟他杯，元策拒絕不了，就這麼一杯一杯下肚。

　絮方問什麼，他都答，答得言簡意賅，涉及到翎的話題，他會說得詳盡一些：“翎不吃種子，喜歡吃類，果子，糕點，吃甜的，的，需要人分小塊，可以自己吃，不用人喂，也不太掉，睡前喜歡聽神話故事，只要給講故事，就連背書也背得很快……”

　“神尊有心了。”

　元策低眸：“言重。”

　絮方也只在去上清時見過他，對這位元策神尊的印象，是個上有殺戮之氣，但偏偏模樣帶書卷氣，子有些孤僻的天神族。

　多年不見，那子書卷氣沒了，殺戮也收斂了，如一柄半出鞘的劍。提到翎時，便徹底回鞘了。

　“神尊，我們丹山這酒啊，每次一喝，說要醉五六七八年！你們天神族的，來管本君討要，本君都不會給。”

　一聽“五六七八年”，元策便將酒盞放下了。

　窗外，翎坐在橋上，和的青鸞表哥臨臣聊天。

　臨臣問上清的生活，問人形什麼模樣，能回答的翎都乖乖回答了。

　“你腦袋為什麼是黃的。”

　“因為我好看。”翎說。

　“誰說的，青鸞全都一個。”

　翎：“元策說的！”

　臨臣：“里面那位神尊麼？”

　“是，他說我比其他的青鸞要好看！他說的一定是真的。”翎從來沒有懷疑過。

　臨臣噗地一聲，仔細地瞧：“雖說和其他的青鸞不同，可倒是不難看。”

　約莫是太小了，臨臣也沒有欺負翎，說帶在丹山逛一逛，翎搖搖頭：“明日再逛吧，謝謝臨臣表哥。”

　“為何要等到明日？”

　翎卻著窗戶，鼻子了：“他們在喝什麼？”

　“青鸞族的酒。”

　“噢，是酒啊。”從來沒有喝過的東西，因為還小。

　約莫是一個時辰后，翎按捺不住，飛到窗前，從隙里進去一顆小腦袋。

　絮方手：“翎，為何不走正門？”

　“我喜歡走窗戶。”

　絮方捋了捋的羽笑道：“神尊把你教得真好，子活潑。”

　翎卻看向趴在桌上的元策，見他眼睛閉著，睫安靜垂落，耳朵臉頰泛紅，瀲滟，和平素很不一樣，出聲：“舅舅，他怎麼睡著了。”

　“是喝醉了，翎，舅舅啊，一不留神，就讓他喝多了。”

　翎問：“喝醉，和睡著有什麼區別麼？”

　“醉后不知世上，”絮方瞇著眼，“神仙活得久了，余生漫長，也無需睡覺，不做夢，不逍遙，便只能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啊。”

　“噢。”

　“你噢一聲，是聽懂了？”

　“我沒懂。”翎搖頭，又說，“他從來不真的睡覺的，舅舅，他會醉很久麼？”

　絮方道：“一兩日便能醒。”

　“那，那我將他帶到床上去睡。”翎正要化形抱他，絮方便直接起，一個法將元策拎起擱在窗邊的小床上，元策閉著眼悶哼一聲，皮一快要滴出水來的緋紅，翻了個。許是床榻上絮方的青鸞羽，搔到了他的臉，元策無知無覺間，用手過羽，不清晰的囈語。

　“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