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知夏可以說實話。

　可以對江逾白說：是這樣的，我想幫家里省點錢。省錢也是次要，主要是我昨天和媽媽吵架了。我沒有心去準備秋游了。

　通過歸納總結《人類觀察日記》的容，林知夏發現，大部分人都無法把自己代到他們從未驗過的生活里。無論孩或是年人，幾乎都不可能設地換位思考，就連林知夏自己也做不到。

　那麼，對江逾白而言，“省錢”可能是一個象概念。他要理解“節省76塊錢”，比理解“Peccei–Quinn對稱”還要難一些。

　林知夏試探道：“你覺得，多錢算是一筆巨款？”

　江逾白認為，這是一道智力考驗題。他嚴陣以待，嚴謹思考：“你說的錢，是地球上流通的貨幣嗎？”

　“是的。”林知夏回答。

　江逾白下定結論：“一元錢是一筆巨款。”

　林知夏驚訝地問：“為什麼？”

　江逾白有理有據地解釋：“貨幣是現代經濟的基礎，一元錢，代表人類文明的進步。”

　“多麼理想主義。”林知夏贊嘆。

　江逾白不太確定：“你在夸我？”

　林知夏點頭：“對呀，我當然是在夸你。你把一個簡單又通俗的問題……拔高到了人類文明和現代經濟的層面。我佩服你的思想深刻。”

　江逾白矜持道：“謝謝。”

　林知夏仰頭大笑：“哈哈哈哈，你好有意思。”

　林知夏迫不及待地打開筆記本，記錄今天的《人類觀察日記》。握著一支鋼筆，鄭重其事地寫道：今天我有一個重大發現。雖然，我的同桌江逾白對理化學一竅不通，但是，江逾白在貨幣經濟領域里，保持了高度敏銳的直覺……

　今天早晨的四年級（一）班并不安靜，教室充滿了同學們的喧鬧聲，吵得江逾白靜不下心。他稍稍偏過頭，看向了林知夏手中的《人類觀察日記》。

　他只看到一行字：江逾白在貨幣經濟領域里，保持了高度敏銳的直覺。

　想當初，江逾白剛開始和林知夏做同桌，他的自尊曾經毫無保留地被林知夏碾碎過。

　他發現，林知夏不僅廣泛涉獵了理、數學、歷史、經濟、文學、計算機等學科，還能講一口流利的外語。

　他不確定林知夏能說幾門語言。但他知道，林知夏的法語比英語更好。的措詞和語法都無懈可擊。

　而，甚至，沒有外教。

　怎麼學外語呢？

　就靠在省圖書館借書，付費限時上網。

　省圖書館、借書、限時上網。

　這些概念，全部及了江逾白的知識盲區。

　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建設，江逾白功地從打擊中恢復。強烈的勝負在他的里作祟，他相信自己會有反敗為勝的那一天。

　沒想到，今天早晨，他就得到了林知夏的初步認可。

　江逾白立刻翻出《探索宇宙》系列漫畫，新一章的標題被他定義為《貨幣新秩序》。

　這一章的節發展可謂跌宕起伏。地球軍團在獵戶座上建立了一塊基地，立了中央銀行，發行了一種新型貨幣——這種貨幣能在獵戶座上流通，江逾白負責研究“貨幣供給與貨幣需求”的供應關系。

　“獵戶座的商品，”江逾白自言自語，“怎麼定價？”

　林知夏指出：“我們可以建立一個貨幣供給需求的非均衡模型。據短邊原則，假設一種商品的市場需求量為D，市場供給量為S，價格為P，引外生變量和隨機誤差之后，取D和S的最小值為Q。然后，新一的市場價格，將被更新為P加上一個參數伽馬乘以D與S的差值，這里還可以再引一個新的隨機誤差[1]。”

　解釋完畢，林知夏有理有據地說：“這個公式是我從中國科學院系統科學研究所的一篇論文里看來的。”

　江逾白恰到好地掩飾了自己的震驚。

　他隨手撿起一支鋼筆——這是林知夏的鋼筆，他用這支鋼筆在林知夏列出的公式下方畫了一條橫線，評價道：“不錯。”

　他并非故意沉默寡言。他思維空白，實在沒東西講。

　林知夏歪頭：“鋼筆沒墨水了。”

　端起一只墨水瓶。

　江逾白擰開瓶蓋，很自然地將鋼筆的筆尖墨水里。他一邊鋼筆的進水氣囊，一邊開口問：“你看過很多論文嗎？”

　林知夏只說：“我最喜歡《自然》和《科學》。”

　江逾白問出了深藏心底的一個疑問：“你為什麼不跳級，不參加小學競賽？”

　“小學競賽好無聊，題目都好簡單。我也不想跳級，”林知夏從他手中接過鋼筆，“反正我去哪里都是自學。我想和同齡人做朋友，我想和你做朋友。”

　說，我想和你做朋友。

　江逾白靠上椅背，目又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他好像不是在和說話。但他的答復確實屬于。他說：“可以。”

　*

　正值課間休息，走廊上人來人往。

　班主任吳老師快要走到四年級（一）班的門口，巧看到了林知夏的媽媽。

　林知夏的媽媽穿著牛仔、棉襯衫、防風夾克，還戴著一對深袖套。遠遠見吳老師，連忙喊道：“吳老師，你好啊，我是林知夏的媽媽。我今天早晨忘記給我兒錢了，我來給送那個……76塊錢的秋游費。學校保安說，我待十分鐘就得走……正好遇到吳老師了，我現在就把錢上。”

　吳老師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哦”了一聲，笑著答應道：“啊，是林知夏的家長，我有印象，有印象。”

　班級正門敞開，吳老師叩響門扉，大聲呼喚：“唐樂琴！唐樂琴，你把咱們班的秋游名單帶過來！”

　坐在門口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同學們仿佛參加了一場接力比賽。他們紛紛扭過頭，朝著班級的部高聲嚷：“唐樂琴！吳老師找你！唐樂琴！吳老師找你！”

　接收到訊息的唐樂琴跑得比兔子還快。

　唐樂琴拿起塑料袋、名單冊，飛奔著沖出了教室，立定在吳老師的面前，并向老師匯報：“吳老師，我把錢收齊了。我們班上有七個同學不參加這次秋游。”

　全班共有四十九位同學。

　不參加秋游的人，只有七個。

　林知夏的媽媽翻開口袋，拿出76塊——有一張50，一張20，一張5塊，和一枚幣，不多不剛剛好，也不需要唐樂琴找錢。

　“這位是林知夏的家長。”吳老師介紹道。

　唐樂琴忙說：“阿姨好。”

　這時，林知夏走出了教室。看著媽媽，神懵然，媽媽抬手了的頭：“早上我在超市驗貨，忘記給你錢了。”

　媽媽還說：“夏夏扎雙馬尾很好看。”

　林知夏睜大雙眼，眼睛有點。淚水一點一點模糊了的視野，所見的世界又被蒙上一層淺霧。可是，在走廊上掉眼淚是一件不太面的事，后退著進墻角，結結地闡述：“我、我不想去秋游……”

　還沒說完，吳老師揶揄道：“哎呀，林知夏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讀書了。林知夏，你要學會社，多跟同學相，多參加集活，好嗎？”

　吳老師一只手摟住了林知夏的肩膀：“上次咱們班搞了個綜合測試，有一道選擇題，是問學生擅長哪一項育活。我記得有游泳、冰、網球、羽球……林知夏一個項目都沒選。林知夏還在旁邊寫，那些育項目，一個都不會。哎呀，林知夏媽媽，你培養孩子，不能讓只會讀書，是吧？讀書要跟上，育鍛煉也得跟上。清華大學還要求學生都去測試三千米長跑呢。”

　媽媽笑著回答：“對，吳老師說得對。林知夏在學校還算聽話吧？謝謝吳老師的照顧啊。”

　吳老師頻頻點頭：“林知夏聽話，腦袋也聰明。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經常考滿分來著。我們幾個老師都很喜歡。”

　“辛苦老師們，”媽媽臉上的笑意更深，“有機會的話，我和孩子他爸爸想請幾位老師吃一頓飯。”

　吳老師握著教案，稍微揮了揮手：“不用不用，那就太客氣了。”

　行政樓外側掛著一面鐘。媽媽掃眼瞥過，瞧清了時針和分針。馬上和吳老師告別：“吳老師，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孩子他爸一個人看著家里的店，我怕他忙不過來。”

　林知夏想把媽媽送到學校門口，但是，上課鈴忽然打響了。媽媽催快回教室。

　悠揚的鈴聲逐漸停止。

　林知夏過四年級（一）班的門檻，媽媽的影也消失在走廊盡頭。

　吳老師懷抱一本教案走上講臺，今天的語文課正式開始。

　全班齊聲朗誦一篇名為《幸福是什麼》的課文，眾人異口同聲地讀道：“你祝我們幸福。請你告訴我們，幸福是什麼呢？”

　林知夏趴在課桌上，起窗簾的一角，呆著樓底下的一塊自行車存放區。看到了媽媽推出一輛自行車。

　那是家里的自行車。

　自行車坐墊的邊緣區域老化，線早已斷裂，出里填充的淡黃海綿。的媽媽騎上自行車，踩穩腳踏板，駛向了學校大門。

　校園里栽種著排的白玉蘭。

　枝葉錯的玉蘭樹擋住了林知夏的視線。玉蘭樹的花期早在幾天前結束了，落花的澤白中泛黃，殘存馥郁香氣，伴隨秋風飄零一地，像是一支白蠟滴出的燈花盛景。

　*

　四年級的秋游活將在下周一舉行。

　于是，本周的周末，大部分同學都在家里準備零食。林知夏也不例外。

　把書包全部掏空，意外地發現了一百塊錢——正是那天晚上，哥哥非要塞給的一百塊。

　怎麼回事呢？

　林知夏略一思索，馬上跑出臥室，撞開了林澤秋的房門。

　氣勢洶洶的妹妹如同殘暴的土匪一樣闖進了門，林澤秋被嚇得渾一震。

　林澤秋做哥哥做得很憋屈，本沒有一威嚴。他直腰桿，板起一張臉：“林知夏！你搞什麼？進門前先敲門！你跟土匪學打劫嗎？”

　“哥哥，還你一百塊錢。”林知夏遞過來一張百元大鈔。

　林澤秋當場愣住。

　林知夏解釋道：“如果這一百塊錢是爸爸給的，媽媽就不會來我的學校送錢。所以，我覺得，這一百塊，是哥哥自己攢的零花錢。”

　林澤秋戴上一頂鴨舌帽，里還是只有一句話：“林知夏，你搞什麼……”

　他抱起籃球，準備出門和同學打球。他繞過林知夏，甩給一句話：“那錢你留著吧，我也沒花。”

　“我不想拿你的零花錢。”林知夏卻說。

　“你怎麼磨磨唧唧的，真煩人，”林澤秋抱怨道，“你就不能買點草莓，帶去水族館里面吃？我要出門打球了，你別纏著我。”

　他換過球鞋，走出了家門。

　林知夏打開他的書桌屜，直接把鈔票放了進去。還在林澤秋的書桌上留下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謝哥哥的關心。祝哥哥學業進步，越來越聰明（還有，和妹妹說話要溫，要有耐心）林知夏敬上。

　這天傍晚，打球打得一汗水的林澤秋回來了。

　夜濃重，窗外已有萬家燈火。

　林澤秋直奔自己的臥室，反鎖房門。他掉了上的T恤，著膀子站在房間里，端起水杯喝下一口涼白開，眼角余瞥見一張紙條。

　他撿起紙條，讀完后，輕嗤一聲：“林知夏敬上？”

　正在收拾東西的林知夏打了個噴嚏。

　林知夏已經往書包里裝了薯片、草莓牛、草莓蛋糕卷。滿心期待著下周一的秋游活。

　只要去一次海洋水族館，走遍所有的展館，就可以不斷回味旅程、不斷挖掘記憶中的細節。那些海洋生都會被記住，供在腦海中觀賞無數次。

　好開心呀！

　希大概是快樂的源泉。

　林知夏幻想著海洋水族館之旅，高高興興地度過了一個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