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陛下星夜而來,找我為何？”

　……為了讓兒子看著餅吃不到。

　始皇帝當然不會這麼說。他道：“政想到此前先生所說六國氣運，憂思無計可加快它消散的速度，輾轉反側,難以眠,便來打擾先生了。”

　扶蘇站在一旁,給皇帝吃的餅可比給奴婢吃的餅香多了，勾得他嗅覺比以往靈敏十倍。不可避免地，扶蘇了。

　——他勞累了一天，晚上還了個餅吃！

　月如水，像米湯。

　月亮微圓,像大餅。

　。

　但是不能吃,他如今明面上的份不夠。

　在扶蘇的里,整個屋子都被餅香彌漫了。

　阿父肯定不知道他晚上的遭遇，才會帶著餅過來與國師談話的。扶蘇想。

　餅被切好小三角，一小塊一小塊，以箸夾起,正好可以一口含進里。陛下和神是分案對坐，夾了一塊自己面前的餅，在口中輕嚼。

　吃——括弧,逗兒子，括弧完畢——得特別香。

　扶蘇看得也特別香。

　青霓垂眼看著自己案上那碟餅子，實在不想再吃一苦的鹽,瞥眸看到青年似乎因為,有些赧的模樣，便道：“可是腹？你將這餅都拿去吃罷,許幾塊不抵。”

　始皇帝眸忽的一閃,向扶蘇,果然瞧見傻孩子一副“你是個好人”激涕零地看著神的模樣，但是因為他之前的敲打，還記得自己如今表面份是仆從，不好上前。

　始皇帝微微挑眉，“國師賜你你便接著。”

　青霓指著屏風后的小幾，和善：“在那兒吃，吃完再回來也無妨。”

　扶蘇便謝了國師，謝了陛下，端了餅子到屏風后。心里暖洋洋：國師果然是個好人，哪怕不是神仙，對一個仆役都這麼好，對百姓肯定也不會差，不會如同之前方士一樣，用風水為由經常讓阿父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我之前對的看法真是太片面了，阿父訓斥我訓斥得對，

　青霓看他拿餅離開后，才松了一口氣，開始回想……陛下剛才對說了什麼來著？

　哦！

　“六國氣運之事，陛下是當局者迷了。”這句諺語是第一次聽到也能理解意思的話，青霓便沒有多做解釋。

　始皇帝神了，“愿聞其詳。”

　神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也。”

　這句話讓始皇帝眼睛一亮，“好句，不知是哪位大才所說？”

　現在還活不活著？年齡大不大？能不能上朝？能不能被我所用？

　“此人是堯舜道統傳人，如今正在山中閉關，約莫千年才會出關。”神眉眼淡漠。

　始皇帝知曉，這是因為千年于，于仙人，不過彈指一揮間，如凡人吃飯喝水般常見。

　陛下心中對長生的念想更加火熱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波瀾壯闊，瑰麗莫測，他想要去再創造一次奇跡，為神仙中最頂尖的那一個神。

　不過……

　先把眼下的地基打好再說。

　始皇帝道：“先生的意思是，讓政再起稷下學宮，教授原六國民的子嗣，使他們忠于大秦？”

　“然。”

　始皇帝覺得不太行：“只是老師教導，如何比得上日夜相伴中，父母對子的影響？”

　青霓：“……”其實本來不想這麼心肝的，但是……

　神眼神似乎略有微妙，輕輕吐出一個稱呼：“扶蘇公子。”

　瞬間，始皇帝臉黑了。

　真是一個——讓他對學宮影響六國后代分、外、有、信、心的例子啊！

　屏風后的扶蘇聽到自己的名，茫然抬頭。

　嗯？他怎麼了嗎？

　始皇帝回憶起他的好大兒數次直諫，朝堂上錚錚鐵骨的樣子，就從牙間出字來，“多謝先生解，這學宮，確、實、很、有、效！”

　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下腦子充的狀況，始皇帝篤篤敲了兩下桌子，“明日吾便起一咸學宮。不過，所有六國舊民的子前來還不行，田地需人耕種，打百越的大軍亦快要調完畢了，國庫缺錢糧，無法以利他們放下家中生計前來咸念學。倒是那些舊貴族的子弟可以試試。”

　反正基本上也是不事生產，無所事事的，正好，都扔去洗腦。

　青霓對這些不懂，只負責提出一個線頭，怎麼繡出千里江山圖，還得這些專業人士來，就不瞎指揮了。

　于是，神含笑聽著，不做任何意見。在始皇帝看來，就是神對政事不甚關心，禮貌地聽一聽。

　——好，他喜歡這樣的神仙。

　一想到能讓六國貴族后代打心眼里認同自己是秦人，始皇帝就心頭火熱，強忍著急迫，與神聊了一些事后，才匆匆離開。

　連一晚也不想等了，連夜開宮門，來右相隗狀，左相王綰，史大夫馮劫，大儒淳于越及治粟史，前來議事。

　秦皇一聲令下，別說天晚準備睡了，你哪怕正跟妻箭在弦上都得立刻下來。夜下，一輛輛馬車從各府里出來，宛若齒轉，驅著大秦這座巨大機。

　王綰發現李斯居然不在召喚之列，再想起今日陛下并沒有回避別人將李斯送去某家鮑魚肆宅中，睜著的眼睛微微瞇起。

　李斯……要失勢了？

　那真是太好了。

　史大夫馮劫在旁人都不曾注意的角度往王綰的方向拱了拱手，無聲無息道——

　恭喜。

　王綰彎了彎角。

　李斯明顯覬覦他的丞相之位，又有這個能力，如今失足了——回去他就喝酒慶祝慶祝！

　腳步聲從室傳來，火明朗，始皇帝著一黑龍袍自里間行出，行走時布料好似烏云城，恍惚有風雨來之勢。幾位大臣皆是心頭一跳，幾乎猜到陛下又要有大作了。

　“朕立咸學宮，收天下學子之未人者，貴族子嗣可學，黔首亦可學。”始皇帝坐下來后，第一句就是這話。

　其他人沒有言語，唯淳于越眼睛一亮：“陛下圣明！”

　始皇帝眼底閃過一縷異。

　淳于越不管那麼多，他只知道：“孔圣人云，有教無類，陛下愿開民智，實乃大賢！”

　始皇帝語氣和善，“淳于仆所言不錯，如今不比戰時，儒學之言正適合修生養息……”

　一語未盡，說得淳于越眼睛亮越來越盛，幾乎要拉著始皇帝的手哭訴：陛下你終于知道了！

　始皇帝繼續語氣和善：“如此，淳于仆認為，學宮應當教什麼呢？”

　淳于越毫不猶豫：“德！以德為政，以德為教！輔以詩書、禮樂，守仁行義，如此出來的人才，必可使大秦綿延萬世。”

　始皇帝微笑頷首，似乎真的同意淳于越的說法。

　眼看著他們要拍板決定這事了，素來謹慎的王綰不得不出聲：“陛下不可！”

　淳于越吹胡子瞪眼，王綰不看他，只怕陛下又一次頭鐵，準備一口氣搞定天下人，打好腹稿后，連忙開口：“陛下，黔首依賴人力，一畝地需兩人并耕，二牛便需三人，可黔首并非人人有牛，有的人家便要人代牛耕，如此家中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半大小子也得下地，小郎也得做農活，更小的孩子，還能去山里摘野菜。陛下若讓他們都去了學宮念書，誰替家中做活？”

　淳于越道：“徭徒在播種和管理禾苗的時節都能回家二十天幫忙，學子也可以在農忙時回家，一邊種地，一邊背書。”

　王綰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下地試試呢？”

　淳于越翻了個更大的白眼，“我知道這事辛苦，但他們不念書去做，以后一輩子就只能在地里。”

　王綰提高聲音：“現在就是他們堅持不到做的時候，馬上要絕戶了！”

　淳于越聲音更大：“陛下既然決定了開學宮，收黔首，肯定已經準備消減賦稅了，那就免了各家里去念學孩子的算賦和口賦……”

　治粟史拍案而起。

　所有人看過去。

　他又默默跪出來，“陛下，臣失禮了。”

　始皇帝今天非常好說話：“無妨，卿可是有何高見？”

　治粟史先向著始皇帝拱手作揖，謙虛：“高見愧不敢當，只是事關臣的本職……”

　他看向淳于越，神驀忽冷漠：“淳于仆，陛下出兵征百越，你不會不知道吧？”

　淳于越當然知道，前年始皇帝就在調兵了，“調集二十萬大軍，靜如此大，吾自然知曉。”

　“你還知道是要調二十萬大軍！”治粟史差點又想拍桌子了——他是負責管錢的，“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你知道要花多口糧嗎？一人一月要食粟三石三斗三升，來，你算算，一年要多！”

　說到最后，治粟史想要咆哮了。

　淳于越：“這……”

　治粟史紅著眼睛看向始皇帝，哭訴：“陛下，國庫真的沒錢了，臣想要錢——”

　……其實還是有不的，治粟史只是能省則省而已。

　始皇帝罕見的有些心虛。

　他為什麼知道國庫還有錢呢，因為他算過了，那些錢在二十萬大軍拉起來后，正好還可以再拉三十萬大軍，接力打百越，這事他誰也沒說，誰也不知道——哦不對，神還有被神告知的徐福知道。

　總之，治粟史肯定不能知道，不然恐怕要死給他看了——等到二十萬大軍出發后，如箭在弦，他再提出來撥三十萬大軍前去相助，到時候不行也得行。

　始皇帝道：“算賦和口賦不能。”他似是不容置疑，“人也不能，這學宮朕一定要辦！”

　左右丞相，史大夫，治粟史，乃至想要辦學的淳于越，都連忙呼道：“陛下三思啊！”

　“陛下不可，萬萬不可！”

　“這會出事的！”

　“它會引起民變啊！”

　始皇帝面不愉：“怎麼，這是在朕妥協？”

　王綰想到了什麼，連忙道：“陛下，不若一步一步來！”

　始皇帝沉沉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這就是允他繼續說下去了。

　王綰：“陛下，故黔首暫時不能，不如先征召新黔首來學宮，也正可試一試學宮博士的教學有無效用。”

　王綰口中的新黔首，就是六國貴族之后。

　始皇帝依然不言不語，看他表卻似乎有些松了。

　王綰心里一喜——陛下這回居然愿意退一步了？連忙加大力度：“陛下，學宮在咸，故黔首平日來，農時歸，路上無人監督，定會懶，一來一回浪費時間，不若先讓他們在家務農。而新黔首家中頗有余財，不必擔心需要做活養活自己，有些人還不事生產，無所事事，正可讓學宮教化他們。”

　甚開口的右相隗狀此刻亦出聲附和：“若連新黔首這般頑固，對我大秦并未收心的人，都可教化，待來日故黔首前來學宮，豈不是很快便能教好他們？”

　始皇帝沉思片刻，仍有不悅，卻聽進去了，“那就如此辦吧。”

　“治粟史負責翻查新黔首戶籍，務必一個也不許。”

　“臣遵旨！”

　“學宮起后，史大夫負責監察，有荒廢學業者，依荒廢農業罪理。有博士私夾反話語教與學子，或與政令背道而馳的教學，博士按叛國罪理。”

　“唯！”

　“右相，左相，你們負責起學宮一事，將相關事宜書寫一奏，明日早朝呈上。”

　“唯！”

　出門后，王綰心里忍不住慨：陛下比當年好說話多了。

　當年，他上奏行郡國并行制，然而陛下不愿意慢慢來，就要用李斯提出的郡縣制，沒想到這次陛下居然愿意退讓了。

　王綰萬分，抬起手掖了掖眼角的淚水。

　其他人都被安排了事，只有淳于越沒有。

　不僅沒有，他出了宮門之后就立刻被送回去，繼續為期六個月的足。

　下車時，駕車的人幽幽地說：“淳于仆，秦宮里的博士，可不止你儒家。如今你被足，六個月后再出來，學子們早蓋上了別家的印記，你們儒家的學說恐怕……嘖嘖。”

　淳于越頓住腳步。

　儒家要發展，必須要有很多人來學儒學，才能使儒家學說聲名遠揚，如今諸多舊貴族子嗣來學習，正是讓儒家壯大的時候。

　但他被足了，而且按照陛下讓這個人來說的況看，陛下恐怕不打算讓另外一位儒家博士去講學。

　半年時間這麼長，足夠其他家把名聲打出去了，將儒家打得暗淡無。

　想明白后，淳于越悚然一驚，隨后苦笑：“那又如何，陛下難道還能解除我的令？”

　駕車的人笑了笑，“淳于仆回去后，好好想想陛下說過的話吧。”

　淳于越從袖子里拿了一枚金豆子，送給駕車人，謝了他之后，車輛駛夜不見了。

　淳于越慢慢踱步回房，想著這話的意思，拿了竹簡與筆，將之前始皇帝的話抄錄了一遍，隨后，死死盯著“或與政令背道而馳的教學”這幾字。

　陛下這是在警告——要繼續和他對著來，還是為了儒家妥協。

　儒家……

　夜慢慢變了乍現的天，窗紙上了一層水霧，淳于越跪坐了一夜，蹣跚地站起，一聲嘆后，好似老了十歲。

　他從柜上拿下來七八卷尚未奏上去的奏章，第一卷上竹簡約能見“分封”二字。

　火盆升起，竹簡扔進去，火舌灼燒得很熱，擁在一起的竹片噼里啪啦的響。

　淳于越坐回幾案前，開始寫新的奏章。

　一卷——

　向始皇帝妥協，致歉的新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