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殿只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靜得能聽清彼此的呼吸聲,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開口打破僵局。
太上葳蕤抬頭看著容洵, 角微微挑起。
所謂的師徒, 同門, 真像一場笑話。
這里有容虞曾經真心相待的師尊,師妹, 還有恩人。那時不知, 自己其實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被放棄的棋子,注定逃不開為人擺布的命運。
‘如今叔父晉升虛, 天水閣長老名義上收阿瑾為徒, 實則是以此來試探我容氏。’
‘虞,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可愿, 代阿瑾前往天水閣為質……’
蒼棲州第一大宗門天水閣, 彼時尚且是容氏本無法抗衡的存在。
容洵晉升虛時不過百余歲,這在整個東域也屬見, 天水閣不得不加以重視。
令容瑾為天水閣弟子, 既是示好,更是警告。
蒼棲州第一宗門,只能是天水閣。倘若容洵有不馴之意, 那麼他能不能繼續做鏡明宗掌教, 便是個未知數了。
倘若容氏真心對天水閣順服,那閣中為弟子, 對容瑾而言, 本該是件大好事。
只是容玦早已從蛛馬跡中尋得當年舊事的一點影,十年前,令玄刺客截殺容玦父母的, 正是天水閣中人。
那麼要容瑾天水閣背后,是否又有仇人的手筆?
有這樣的疑慮,容玦又怎麼可能同意妹妹遠赴天水閣。
他終有一日要上天水閣為父母報仇,到時在天水閣中的容瑾,必定會為威脅他和容洵的籌碼。
但若是拒絕了天水閣的示好,大約不出幾日,天水閣便會在暗中對容洵手。
到了這時,容玦當年無意中布下的一子閑棋,竟然了破局的關鍵。
當年中幽冥寒毒的,本該是他的妹妹容瑾,而如今,中幽冥寒毒的,為何又不是他妹妹?
在父母亡后,為了保護容瑾,容玦早已安排換了份,換了名字。就算在容氏侍奉多年的老仆,也并不知道在何,又長得如何模樣。
李代桃僵,容玦要舍出去的,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于是欠了容氏大恩的容虞,不必容玦多說,便答應代容瑾前去天水閣。
那一日,鏡明宗眾弟子才知,天資平庸的大師姐原是容家主的妹妹,怪不得以的資質,也可以拜掌教門下。
如今大師姐要前去天水閣,為蒼棲州第一宗門的弟子,實在令人艷羨。
沒有人知道,容虞只是容瑾的替。
離開的時候,作為師尊的容洵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開口阻止。容虞欠了容氏大恩,理應要還。
無論在容玦還是容洵心中,容瑾才是更重要的一方。
在需要抉擇的時候,不重要的一方,便是可以舍棄的存在。
而今重活一世,太上葳蕤實在沒有心與他們虛與委蛇。
那簡直是在浪費的時間。
不曾知曉其中的濮鸞,自然不可能明白太上葳蕤方才那番話的意思。看著容洵難看的臉,轉頭又見太上葳蕤面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一顆心忽然惶惶地沉了下去。
見容洵久久說不出話來,太上葳蕤也無意再多說什麼。
轉離開,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將攔下。
只是錯而過之時,容玦低聲道:“你當真是虞?”
“否則呢?”太上葳蕤沒有回頭,“你不是已經試探過我的神魂與是否契合麼。”
是啊,容玦眼神微暗,既然的神魂與契合,便不可能是被旁人奪舍了。
短短時間大改,修為也飛快進益,實在他好奇,在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直到太上葳蕤走出日月殿,容洵終于冷聲開口:“玦兒,隨我來。”
容玦很見他臉這般難看,心中倒也不奇怪,叔父本就是如此。
他抬步,隨容洵一道進殿,泠竹不由擔心地瞧著他,容玦卻向安一笑。
殿之中,容洵反看向長玉立的青年,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怒意:“虞所言可是當真,幽冥寒毒當真是由阿瑾引渡到上的?!”
容玦面不改,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否認的必要,淡然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能這麼做?!”容洵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高聲質問道。
太上葳蕤寒毒發作之時,都需容洵出手,以靈力助緩解,容洵自然知道寒毒發作之時是怎樣的痛苦。
容洵一直以為,容玦將太上葳蕤帶回容家,是一恩;自己收為徒,為緩解寒毒,也是一恩。
容氏如此大恩,那代理門中俗務,照顧泠竹,本都是該做的事。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事實本不是如此!
“我為什麼不能?”容玦抬頭看著他,臉上褪去笑意,顯出幾分涼薄。“若不此苦,難道要阿瑾來嗎?”
“阿瑾是我唯一的妹妹,父母不在,自該由我這個兄長照顧。我當然不會看著寒毒所擾,淪為廢人。而虞天生無垢之,是引渡寒毒最好的容,和阿瑾之間,我自然只能選擇阿瑾。”
“叔父覺得,我可是該讓阿瑾這般苦楚?”
容洵呼吸一窒,一時竟無言以對。
良久,他才開口,語氣艱:“若寒毒是為了阿瑾,那你為何要騙虞,寒毒是生來所帶?”
“若是知,心中難免生出怨恨,那不如不知。”容玦回道,全然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何況——”容玦輕輕笑了笑,“如今不是知道了麼。”
這一刻,容洵在他眼中看到了令人心驚的冷漠。
容玦往日總是一副溫和神,在容洵眼中,他事周全,待人至誠,實在找不出什麼不足之。
而如今,容洵終于看到了他甚展在外的一面。
“替阿瑾引渡寒毒,叔父收為徒,讓做了鏡明宗弟子,把這當做一場易也未嘗不可。”容玦見他神,又道。
“容玦!”容洵厲聲道,“事到如今,你還在詭辯!”
“你分明知道,若虞是無垢之,就算想拜天水閣,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而如今……”
容洵想起之前日日勤修不綴,還是無法突破煉氣七重的太上葳蕤,幾乎有些說不下去。
“你這樣做,分明是斷送了的道途,于我輩修士而言,與死又有何異!”
若是他早知此事,絕不會……
他又有什麼資格怪虞沒有照顧好泠竹?思及前日之事,容洵心中愧疚更甚。
容玦抬起頭:“可還活著。”
“如今還活著,更做了鏡明宗的大師姐!”
“倘若我沒有將帶回容氏,或許早就死在了那個雪天。這是欠我的,也是欠容氏的。”
容洵震怒道:“你救過,難道從此的生死便都由你決定?這世上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
容玦不閃不避地對上他的目:“這就是我的道理。”
為容氏奴仆,生殺予奪,自然都該由他說了算。
目相接,容洵終于知道,容玦如今所言皆出自本心,這正是他心中真正所想。
他立在原地,看著容玦,啞聲道:“兄長溫和仁厚,你為何與他半分不肖?”
容玦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他就是太過溫和仁厚,才會死在別人手中!”
聽到這句話時,容洵如夢初醒。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原來一直錯看了容玦。
或許早在父母橫死那一日,容玦就永遠不可能為容洵口中如父親一般溫和仁厚的人。
容洵有些無力地轉過:“虞如今十六歲,十六年相,你對竟無毫歉疚麼?”
他利用了虞,卻還讓世人都以為,是虞欠了容氏大恩。
即便是一株草木,相十六年,也不該全無。
“叔父當知,為大事者,不可婦人之仁。”容玦回道。
容洵再無話可說,見他如此,容玦俯一禮:“叔父若是無事,玦便先告退了。”
——
微風習習,一張竹筏推開水面,緩緩向鏡明宗行來,湖邊楊花被吹落枝頭,浮在水面,隨水而去。
遠遠便能看到島上樓閣相連,水天一,宛如世外桃源。
年站在竹筏上,姿拔,那雙桃花眼生在他臉上,便是含笑看人,也毫不顯輕佻。
竹筏很快靠了岸,燕愁余走上鏡花島,尋了看守在此執法弟子說明來意,不多時,便被帶到了容洵面前。
方才和容玦一番對峙的容洵臉并不好看,他接過燕愁余手中的信箋,展開閱畢,面上終于出一點笑意。
當年容洵尚且不是鏡明宗掌門,行走天下,結識無數至好友,松溪劍派的守書人余老便是其一。
“原來小燕你是老余的后輩。既然來了,不如在我鏡明宗多留幾日,恰好再過幾日,宗云湖地再開,小燕也可往其中一探。”容洵笑道。
燕愁余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他來鏡明宗,本就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云湖地,看一看鏡花島日月同升的異象。
鏡明宗待客之原本不在鏡花島,但余老與容洵關系極好,他便也將燕愁余當小輩看,特地囑咐執法弟子,在鏡花島中尋一暫居之。
但一路看過去,燕愁余卻只道再看一看。
執法弟子不由道:“道友難道對方才幾弟子居都不滿意?”
燕愁余笑了笑:“我想尋一僻靜之,以免攪擾了門中弟子。”
有人天生喜靜,執法弟子表示理解。
說話間,不遠一片爛漫的紫映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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