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火簌簌躍, 發出噼里啪啦的微弱聲響。

　與江逾的重逢人猝不及防，白霜行怔愣幾秒：“你——”

　有很多問題想說。

　江逾這些年來過得怎麼樣？他從一開始就認出了嗎？如果真的認出了……十年前曾經見過的人，十年后的模樣居然毫無變化, 他難道不覺得奇怪麼？

　白霜行設地代一下，如果是江逾，一定會到驚懼與驚訝, 而不是像他這樣乖乖上前、主打招呼。

　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識開口：“現在是幾幾年？”

　對方報了一個數字，是現實世界的兩年前。

　這場白夜中的挑戰者只有和沈嬋, 其他學生都是殘留在學校里的意識。

　包括眼前的江逾。

　算一算時間, 兩年后, 他正好上大一。

　“咦？”

　里很靜, 六人彼此間的距離又隔得很近。坐在火堆前的眼鏡男生聽見他們的談話，難免好奇：“小季, 你們認識？”

　白霜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小季？”

　“初三畢業的時候, 我被一戶人家收養, 改了名字。”

　旁的人無聲笑笑, 有些靦腆：“是季風臨。”

　百家街的房東人確實提起過，由于父親去世、母親不知所蹤，男孩被送進了福利院里。

　一旦被人收養, 理所當然會改名換姓。

　他說完想了想, 耐心解釋：“季節的季，風雪的風, 降臨的臨——你如果覺得不習慣，繼續我江逾就好。”

　季風臨。

　白霜行在心里把這個名字默念一遍。

　換掉也好。曾經在江家的日子猶如地獄, 這個全新的名字, 或許象征了他新的人生。

　眼鏡男生吸了口冷冰冰的寒氣：“你們還真認識啊。”

　沈嬋也睜大雙眼：“你就是綿綿的哥哥？哇塞,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著一頓，覺得這句話用得實在不妥，于是把剩下的言語全咽回了肚子里。

　這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為了尋找江綿哥，和白霜行被生生拉進一場白夜里，命都快搭上了。

　不過看對方的反應，還真有點佩服這個高中生弟弟。

　江逾——或是說現在的季風臨，他的況應該和宋晨差不多。

　在現實世界中，白夜里的一切都未曾真正發生。

　他遇見白霜行、和妹妹江綿一起看完整場電影、聽白霜行說起那段有關“重逢”的話，林林總總，全部化作南柯一夢。

　幾年后，他又一次遇到夢里的人，居然順理章接了事實，沒表現出任何驚慌和反。

　好像……還有點兒開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嬋只不過隨口吐槽一句，穿藍白校服的高瘦年卻是微怔。

　他一時沒出聲，再開口時，語氣里是顯而易見的張，以及一些的期待。

　他說：“……綿綿？”

　果然。

　哪怕過去這麼多年，他心里最為在意的，永遠是妹妹江綿。

　百里和房東死去后，警方搜尋過444號住宅樓，在地下室里，一定發現了江綿的DNA。

　在幾乎所有人眼中，江綿毫無疑問死在了那個兇險的夜里，沒有生還的可能。

　為哥哥的他卻執拗道：“你們……在那之后見過？”

　白霜行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睛。

　然后點了點頭。

　打開技能面板，【神鬼之家】的員們逐一浮現。

　江綿于極度虛弱的沉眠狀態，試著按下召喚。

　系統很快給予回應：

　【檢測到挑戰者白夜之中，每場白夜僅可召喚一位家人，且僅能召喚唯一一次。

　是否使用該技能？】

　不帶毫猶豫，白霜行選擇【是】。

　然而出乎意料地，這次的召喚與之前并不相同——

　技能發以后，系統界面持續加載十幾秒鐘，最后江綿沒來，腦海中反而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彈窗。

　【很抱歉，‘江綿’狀態極度虛弱，未能功喚醒。】

　心口忽地空了空，白霜行眉心一跳。

　啟程前往興華一中時，江綿的確疲力竭，必須通過沉眠慢慢恢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蘇醒。

　怎麼偏偏是這種時候……

　“我們見過。”

　無奈，只能先回答年的問題：“……不久后，你一定也能見到。”

　對方看上去非常好哄，聞言一愣，竟沒有任何反駁與懷疑的意思，而是揚笑了笑：“謝謝。”

　“你們有沒有覺得——”

　其他人聽不懂他們話里的玄機，一片寂靜里，陳妙佳忽然開口：“氣溫，似乎在恢復正常了。”

　白霜行收回注意力，看向山之外。

　陳妙佳所言不假，他們邊的溫度正在逐漸上升。

　積雪悄然融化，難以忍的嚴寒不知什麼時候減許多，如同春回大地，凜冬消退。

　白霜行卻敏銳地察覺到危險。

　“這是……”

　短發生不敢相信：“我們終于通過挑戰了？”

　“恐怕不是。”

　白霜行迅速起：“山里有沒有凹槽？可以放進東西的那種。”

　“靠。”

　陳妙佳也意識到問題所在：“我們還剩下一句古詩。”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

　極度的寒冷過后，很可能是令人窒息的酷暑。

　“我們沒有水，如果溫度急劇增長，到時候只會又熱又。”

　白霜行環顧四周：“我的建議是，把雪收集進山，等它們融化水，就算不喝，也能蒸發降溫。”

　如果在城市里，雪水一定是不能喝的。

　城市污染嚴重、四可見灰塵，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早就裹滿了塵土和污染。

　不幸中的大幸，這里不同。

　語文老師選擇的場景藏于深山，放眼去山清水秀，不用擔心污染問題，到時候如果太，雪水能夠救命。

　沈嬋從小到大最給面子，立馬附和：“那邊有個凹進去的橢圓大，可以用來裝水。”

　想到不久前經歷過的險象環生，其他人哪敢松懈，紛紛起。

　山里沒有積雪，幾人三三兩兩分開，從外搬來開始融化的雪堆。

　“”的狀態還沒消退，一塊餅干并不能填飽肚子，頂多讓他們不昏過去，但為了求生，哪怕得頭昏眼花，所有人只能咬著牙一步步往前。

　白霜行抱著個巨大的雪團，被冷風一吹，輕輕咳了咳。

　很快，發現風似乎消失了。

　心有所，白霜行側頭看去，在風來的方向見到江逾。

　嗯……或是他季風臨。

　“謝謝。”

　沒有矯，一語中的：“你想問關于江綿的事吧？”

　之前在山里，所有人圍坐一團，不適合展開接下來的話題。

　現在六人分開，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對方也很直白：“嗯。”

　他一頓：“你的樣子，沒有變。”

　“這件事很難解釋，你可以暫時理解為時間穿越。我作為幾年后的人，與你的時空發生了重疊。”

　白霜行努力措辭：“至于綿綿——”

　指了指邊的山峰和白雪：“親經歷這種事，對于超自然事件，你應該有一定的接能力了吧？”

　季風臨：“你的意思是，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嗯。”

　比想象中的過程更加容易，白霜行松了口氣：“你就，這麼相信了？”

　抬眼看向對方：“不想懷疑我一下？”

　季風臨無聲笑笑，看了眼遠凌天的高峰：“你剛剛也說了，親經歷這些事之后，對超自然事件的包容度會提高很多。”

　他說著垂下眼，笑意漸退，聲音很低：“從幾年前起，我就在這麼想了。”

　白霜行：“嗯？”

　“一夜之間，444號的天師、房東和江仁，他們都死了。”

　季風臨說：“警方給出的原因是集幻覺，但這個理由明顯說不通——天師作惡這麼多年，怎麼偏偏在那天晚上出現幻覺？還有江仁，他利用綿綿賺了一大筆錢，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去上吊？”

　江仁是他和江綿的生父。

　這是個聰明的小孩。

　白霜行了然：“所以，你想到了鬼？”

　“你帶我和綿綿去看電影，是在遇害以后。”

　季風臨頷首：“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天師的弟子里沒有人‘白霜行’，據監控，我也從沒進過電影院，但是……”

　他音量更輕：“你們消失后，我特意向同學詢問過那部電影的劇。”

　不出所料，劇和他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看過那場電影。

　從那時起，不到十歲的男孩生出了一個念頭。

　在監控之外，在所有人的記憶之外，甚至是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之外，有個名“白霜行”的人曾經出現過，帶著他和他已經死去的妹妹，一同看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部電影。

　這是任何人都會覺得荒誕不經的節，他卻始終牢牢記在心底。

　包括那個“會和重要之人重逢”的約定。

　在許許多多的日夜里，這是他唯一的籍。

　沉默的年安靜片刻，目許多：“綿綿過得還好嗎？”

　“應該還不錯？”

　白霜行偏了偏腦袋：“如果能見到你，一定會更開心。”

　于是他溫和笑開：“謝謝你。”

　“別謝了。”

　白霜行也笑：“從見面到現在，我們話沒說多，已經講過不知道多次‘謝謝’。”

　對方一時接不住話，似是有些怔忪，了鼻尖。

　像是當真在認真思考，應該怎樣和談似的。

　談話間，二人一起進。

　大家來回搬了不雪堆，不到兩分鐘，外面的積雪全部融化，水漬滲進泥土之中，不見蹤跡。

　再然后，就是不斷攀升的溫度。

　一火紅的太破開云霧，灑下滾燙金輝，所過之燥熱難耐，好似蒸籠。

　“這也太熱了吧！”

　里的柴火全被熄滅，陳妙佳坐在太照不到的影里，下校服外套。

　“還、還行。”

　眼鏡男生苦著臉：“至沒讓我們頂著太出去干農活。”

　這首詩出自《觀刈麥》，描寫的是古時農民在烈日下辛苦耕耘的場景。

　如果要他們一比一復刻，那絕對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噩夢。

　溫度還在上升。

　四周一點風也沒有，連空氣都變得滾燙，呼吸時，仿佛吸一團團火。

　里的水分迅速蒸發，給人一種古怪的錯覺，似乎再過一會兒，慘遭融化的就會到自己。

　除了外界炎熱的天氣，每人的同樣熱得像火焰，大家自覺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試圖降低邊的溫度。

　短發生有氣無力：“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

　“不知道。”

　沈嬋搖頭：“維持水分，盡量說話吧。”

　“水……”

　陳妙佳有些恍惚，口干舌燥：“對了，水……我能喝一點嗎？”

　沒有人反駁。

　于是走向的角落。

　這里有個凹陷下去的圓槽，雪堆早已融化，變圓槽里的水。

　到了這種關頭，乍一見到清凌凌的水波，即便梅止，也能讓人到莫名的安心。

　沒有半點猶豫，陳妙佳小心翼翼捧起一口水，送進里。

　很難形容這捧水帶來的，清潤而妙，讓人如獲新生。

　想到還有其他人，沒喝太多，拖著疲憊的回到原位。

　時間過得很慢。

　在枯燥且燥熱的環境下，每分每秒都被無限拉長。意識被熱氣蒸騰空白一片，疲憊洶涌如，六人一言不發地安靜等待。

　那些水了救命稻草，一旦實在難，就去喝上一些。不知過去多久，氣溫終于出現了下降的趨勢。

　也正是在同一時刻，耳邊傳來語文老師欣的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