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最終留在了宋晨的兔子玩偶里。

　鬼魂不像活人一樣擁有, 絕大多數時候，都要通過沉眠的方式積蓄力量，讓自己不至于消散。

　這恰好符合老人的心意。

　宋晨已經長大, 不會再像小時候那般時時刻刻離不開。孩即將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而作為, 只需要靜靜守護在小孫邊、偶爾陪宋晨說說話就好。

　家人久別重逢, 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與其像個傻瓜似的打擾人家敘舊, 不如及時告辭，為宋晨和留出一片私人空間。

　“要走了嗎？”

　宋晨抹去眼角淚珠：“不好意思，讓你們見到我這副模樣……真的、真的非常謝。”

　是在為買藥的途中出了車禍，直到現在, 仍然會做與之相關的噩夢。

　每每深夜驚醒，總是淚流滿面。

　宋晨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見到。

　“不打擾了，今晚你和好好說說話吧。”

　白霜行溫和笑笑：“以后如果能得到滋養靈魂的道，我會送你一些。”

　離開宋家，天已經全黑。

　沈嬋心不錯, 了個懶腰：“我們小白同學還是這麼助人為樂啊。”

　目一轉：“對了，你不是還帶回來一個小妹妹嗎？”

　之前在電影院里，白霜行曾向簡略闡述過白夜里的來龍去脈，沈嬋大概知道江綿的經歷, 對有些好奇。

　“還在休息。”

　白霜行打開系統界面，看向江綿的人欄。

　狀態變了【虛弱休憩】, 比之前好上許多, 說明江綿的況在慢慢恢復。

　“鬼魂能不能吃飯？”

　沈嬋說：“咱倆的犒勞大餐還沒吃, 如果可以的話, 帶上一起唄。”

　白霜行很認真地想了想。

　當時帶著江綿江逾去電影院，給兩個小孩分別買了桶米花，江綿似乎……吃過一些。

　白霜行決定問一問江綿自己的意見。

　小朋友第一天跟著回家，總得盡地主之誼。

　嗯……以及告訴那孩子一個好消息。

　點下【召喚】，系統很快給予了回應。

　【正在向“江綿”發送召喚請求…】

　【叮！請求已被接！】

　叮聲響起，白霜行眼前漸漸凝出一道瘦小的人影。

　江綿穿著那件單薄上，馬尾辮輕輕一晃，抬頭看向時，眼中有張，也有新奇和期待。

　白霜行指了指自己邊的人，放語氣：“綿綿，這是沈嬋姐姐，我的好朋友。”

　忽然之間來到現實世界，江綿怔愣幾秒，等逐漸適應，仰起腦袋看向沈嬋。

　這個陌生的姐姐，好像不太喜歡。

　沈嬋生有一副凌厲艷的長相，加上紅發挑染、穿皮夾克，一旦不說話也不笑，用其他朋友的話來講，很像是討債的大姐大。

　自從見到江綿，就一直鎖著眉頭。

　小厲鬼的氣勢被狠狠了一頭。

　江綿：“姐……姐姐好。”

　沈嬋神冷冽，朝靠近一步。

　……過來了，不太高興的樣子。

　江綿攥袖，張得說不出話。

　是因為討厭鬼魂嗎？還是被的長相嚇到了？

　厲鬼的模樣與常人不同，瞳仁漆黑且大，很會出現明亮的神采；渾上下毫無，如同糊著一張慘白的紙，單薄又瘆人。

　不管是誰見到，都會覺得反吧。

　江綿避開對方直勾勾的視線。

　下一秒，就聽沈嬋噼里啪啦開始吐字：“老天，怎麼會這麼瘦？還有臉上，那道疤疼不疼？這件服什麼時候買的？線頭快了都。這麼養孩子，你爸是個什麼品種的頂級腦殘人渣，我如果見到他——”

　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語言過激。

　沈嬋停頓剎那，從角勾起一抹笑：“算了不說他。今晚我們去買幾件新服，怎麼樣？”

　厲鬼小朋友目瞪口呆。

　“你別嚇到孩子。”

　白霜行笑著將拉開，看向江綿：“沈嬋這人有點媽媽屬，總心，你習慣就好。”

　說完正，表認真：“不過，確實得買幾件新服。”

　普通的鬼魂無法被，但江綿為高階厲鬼，能利用強大的怨氣化出實。

　不愧是白夜boss級別的鬼怪，擁有穿自主權。

　“不、不用。”

　江綿連連擺手：“我上這件還能穿，不用浪費錢。”

　“這哪是浪費錢。”

　沈嬋：“小孩就應該好好打扮，別聽你那摳門的傻——”

　又一次意識到接下來的詞語不大文雅，沈嬋及時停住。

　白霜行適時接話：“別聽你那摳門傻爸爸說的話，服舊了，總是要換的。”

　倆跟說相聲似的，把小孩唬得懵懵然。江綿拗不過，只好乖乖點頭。

　“還有。”

　沈嬋將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挑了下眉：“我們的厲鬼小朋友，能吃東西嗎？”

　*

　江綿能進食。

　據所說，用怨氣化出實后，吃進肚子里的食都會被怨氣吸收。

　為厲鬼，江綿的眼睛和常人不同。

　格向害，不好意思出現在大庭廣眾的商場里頭，白霜行便順手買了個兒款墨鏡，戴在臉上。

　“好看。”

　白霜行側臉：“小明星。”

　把彩虹屁吹得真實，江綿哪曾聽過這樣直白的夸獎，臉上的紅暈一直擴散到耳朵。

　沈嬋選了家口味清淡的日料餐廳，由于燈昏暗，哪怕摘下墨鏡，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江綿的眼睛。

　孩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因為太局促，脊背得筆直，像小小的竹子。

　“有什麼想吃的嗎？”

　白霜行把菜單放到面前，為取下墨鏡：“或者，有什麼忌口的？”

　沈嬋不忘提醒：“小孩子不能吃重鹽重辣的食。”

　江綿小聲：“我都可以，謝謝姐姐。”

　直到現在，仍然有些恍惚。

　在白夜里生活了那麼久，早就被仇恨和憎惡渾然吞沒，每日每夜都在想著復仇。

　那是一片滿含污、腥臭難忍的煉獄，怨靈嚎哭，霧彌漫，不存在哪怕一一毫的希。

　而此刻，邊是溫潤如霧氣的燈，有音樂和笑聲從不遠傳來，伴隨著食的淡淡香氣，人無比安心。

　“還記得宋晨和的嗎？”

　白霜行說：“我們今天拜訪宋家，知道了一個好消息。”

　小孩心下一，抬頭時，恰見出淺淡笑意：“現實中的宋晨，記得白夜里發生過的事。”

　的嗓音婉轉干凈，珠落玉盤般響起，格外清晰。

　江綿一怔，緩緩睜大眼睛。

　“也就是說——”

　白霜行垂下眼睫，一字一頓告訴：“你哥哥，一定也記得你們一起看的那場電影。”

　說罷一笑：“想去見見他嗎？”

　“今天周六，明天周日，我們剛好不上課。”

　沈嬋道：“從江安到你家鄉，大概需要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可以——”

　一句話來不及說完，沈嬋猛地頓住，聲音迅速低：“等……別別別哭啊！而且眼淚為什麼是紅的啊！”

　白霜行扯出幾張紙巾，輕輕為江綿去臉上的淚珠。

　小朋友哭起來都會掉金豆豆，江綿作為厲鬼，淌下的卻是兩行淚。

　有意咬著下，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聽見沈嬋的話，茫然抹了抹右眼。

　見到滿手的猩紅漬，江綿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被嚇得打了個哭嗝。

　能被自己嚇到的厲鬼，估計這是頭一個。

　“時間過去這麼久，不知道他還在不在百家街。”

　白霜行笑笑，幫把漬拭干凈：“不過，既然把你帶了出來，我會竭盡全力幫你找到他。”

　孩無言張口，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半晌，江綿對上視線，眼中仍然布滿黑氣與，目卻是澄澈安靜：“姐姐，謝謝你。”

　被這樣認真而誠摯的眼神注視，白霜行破天荒地一怔。

　沈嬋看出的怔忪，壞心眼笑起來：“霜行姐姐人不錯吧？”

　江綿又一次用力點頭：“把我從白夜帶出來，幫我尋找哥哥……姐姐很好。”

　沈嬋笑得更歡，湊近江綿耳邊，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快看，耳朵紅了。”

　話剛說完，就被白霜行塞了口焦糖布丁。

　江綿好奇抬眼。

　白霜行冷白，被的黑發襯得宛如玉質，此時此刻，耳垂上悄然浮起一縷薄紅，格外顯眼。

　小朋友不怎麼擅長安人，了自己的耳朵，遲疑一會兒，想說些讓開心的言語：“姐姐不用覺得害……是真心話。”

　沈嬋笑個不停：“哦——白霜行，你耳朵怎麼更紅了？”

　白霜行：“……”

　這頓飯吃了很久，離開餐廳后，兩人給江綿買了幾件新服。

　孩從沒到過這麼大的商場，看得眼花繚，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鐘。

　“我和沈嬋在校外合租。”

　白霜行打開公寓大門，輕聲解釋：“剛好有間客房空出來，你可以住在里面。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中午，我們就啟程去百家街。”

　“明早我要參加家里的一個飯局，大概中午一點回家。”

　沈嬋稔穿上小熊拖鞋，不知想到什麼，神一凜：“我不在家里做飯，你可別帶著綿綿吃外賣，不健康。”

　白霜行義正辭嚴：“我像是那種人嗎？”

　“怎麼不像。”

　沈嬋敲腦袋：“如果不是我搬過來，你恐怕要吃連續四年的外賣，之前不還生病難，去醫院住了半個多月？”

　……嗚哇。

　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江綿微微睜大眼睛。

　在的印象里，白霜行永遠都是溫和又理智，渾上下找不出一病。但現在看來……似乎和想象中不太相同。

　還有沈嬋。

　這個姐姐看上去冷颯孤僻、脾氣火，然而實際上，卻總是在為別人心。

　“冰箱里還有幾個蛋、一堆蔬菜和一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完。”

　沈嬋嘆氣：“總之，一定要注意，好好吃早餐，知道嗎？”

　白霜行乖乖點頭。

　們的公寓位于A大附近，屬于中高檔小區。

　屋子里裝潢致，風格清新，江綿走著走著，目不經意掃過兩個房間。

　沈嬋的臥室擺滿了唱片、手辦和化妝品，書桌和床頭柜上，端端正正放著兩張全家福。

　與之相比，白霜行的住里，生活氣息明顯銳減許多。

　學，書桌上是幾張紙和水彩料，床頭干干凈凈，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整潔，卻也冷肅。

　這讓江綿忍不住想，真正的家人，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對于大多數人而言，被卷白夜、發生了那麼多驚險刺激的事，一定會最先告訴家里人、尋求一些安吧？

　可江綿從沒見和家人聯系過。

　“你的房間在這里。”

　白霜行把帶往走廊盡頭，溫聲笑笑：“好好休息吧，晚安。”

　*

　第二天，白霜行起得很早。

　像往常一樣起床開門，剛到走廊，就覺察出不對勁。

　沈嬋已經出門，家里應該不會有人做早餐，但走廊里，的的確確飄來了濃郁的香氣。

　心中生出一個猜想，卻下意識不敢相信，尋著香氣走到廚房，不由愣住。

　江綿正從廚房里出來，手里捧著一碗蛋面。

　白霜行大腦宕機一秒。

　白霜行：“你……你做了早餐？”

　“嗯。”

　江綿小聲：“我聽沈嬋姐姐說，家里還有蛋……吃這個比較健康。”

　說著一頓，語氣認真：“不然會生病。”

　沈嬋昨天曾無意中提起，因為不吃東西，生病住進過醫院。

　這句話被一筆帶過，沒想到江綿把它牢牢記在了心里，特意早早起床，為準備早餐。

　白霜行心底忽地一：“謝謝。”

　“以前在家里，都是我和哥哥做飯。”

　孩端著碗，把它放上餐桌：“……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其實這碗面賣相不錯。

　面條細長，上面灑著綠油油的蔥花，蛋飽滿，著圓圓的肚子，很是可。

　白霜行拿起筷子，夾起一口送中。

　不咸不淡，味道剛剛好。

　面被湯浸，散出令人愉悅的濃香，蔥花平添植的清新氣息，讓味道不至于油膩。

　順遂心意，毫不吝惜夸贊：“好吃，喜歡。”

　說完了又覺得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以姐姐的份把江綿帶回家，結果到頭來，反而了被小朋友照顧的那一個。

　白霜行鼻尖，抬頭看：“你不嘗嘗嗎？”

　看向孩側臉，白霜行目定住。

　——耳朵紅了。

　江綿很被人夸獎，猝不及防聽見那句“喜歡”，睫飛快一。

　小孩五巧，因為毫無，乍一看去，像洋娃娃一樣。

　也正因如此，當那抹淺紅悄然浮起，能被人一眼察覺。

　白霜行好像有點明白，昨晚沈嬋為什麼要那樣逗了。

　江綿搖搖腦袋：“我不用了。”

　話音方落，就聽白霜行笑了聲：“真的不要嗎？綿綿手藝很好，在家里經常做飯嗎？”

　孩還是搖頭，抬起雙眼，恰好撞進白霜行含笑的視線。

　不知怎麼，被看得臉頰發熱。

　于是耳朵更紅了。

　淺淡的像是落霞或桃花，在白瓷一樣的耳廓上生長蔓延，蒼白的臉上，終于出幾分孩獨有的稚氣與懵懂。

　讓人想起害的兔子，怯怯鼓著腮幫。

　很可。

　江綿很有自知之明。

　的雙眼古怪又詭異，實在不討人喜歡，被長時間這樣看著，只覺愈發赧：“姐姐，怎麼了？”

　“沒什麼。”

　白霜行說：“只是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黑玻璃珠。”

　須臾間，眼前的整張臉都被染上薄薄。

　白霜行無聲笑起來。

　眉眼彎彎，像只狡猾的貓。

　“江綿長得漂亮，格很乖，做飯也好吃，不用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用筷子夾起一小塊蛋，輕輕送江綿口中，尾音輕而甜，悠悠上揚：“是真心話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