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

奚將闌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

盛焦不聲等他回答。

“哦,耳朵啊。”奚將闌抬手將扣在耳廓上的耳飾拿下來，若無其事地道，“……半聾了,需要法‘助聽萬’,但這玩意兒好像磕壞了，盛宗主會修嗎？”

盛焦手腕天衍珠猛地滋啦。

半聾？

實際上是全聾,沒有耳飾法奚將闌本聽不到毫靜。

最開始連自己說話都控制不了輕重,后來糊弄人多了，就算不戴耳飾也能順暢流。

盛焦神冷得要滴水。

“盛宗主是想早日回中州吧,稍等我片刻。”奚將闌走到桌案邊翻箱倒柜找出來幾個小零件,瞇著眼擺弄耳飾，隨口道,“我先看看這東西能不能修，用太久了,最近一直不太靈便,總是滋滋響震得腦袋疼。”

他的態度太隨意了。

不像是耳聾，倒像是掉了頭發般,自然得讓盛焦都晃了下神。

往旁邊傾斜,只有小案上殘留著一小片暖。

奚將闌坐在昏暗中,垂著眸五指翻飛，照耀下在那漂亮的瓔珞扣上來回擺弄，襯著五指好像暖玉雕。

那作十分練,一看就知道對此知之甚深。

盛焦走上前，寬大的形擋住,低聲道：“奚絕。”

“盛宗主。”奚將闌頭也不抬,“您還是離我遠一點吧,傷口又裂開了。”

盛焦手掌虎口被春雨留下的傷痕再次崩開,他握五指，鮮已滿溢指中，艷紅猙獰。

腥味彌漫周遭。

奚將闌湊上前去用牙齒將瓔珞扣的一顆珠子叼著往后一用力，將那顆灰撲撲失去效用的玉石吐在一旁，“叮當”一聲脆響。

他百忙之中抬頭看盛焦的手一眼：“我一直很想問，這傷……什麼時候有的？我怎麼完全沒印象？”

盛焦線繃，手一，傷口瞬間愈合。

他這副樣子就是不愿回答。

奚將闌看出來他拒絕通的意思，聳了聳肩，也沒多問。

他著瓔珞扣擺弄好一會，眼珠微轉，不知又打了什麼壞主意，朝著盛焦燦爛一笑：“要不這樣吧盛宗主，您給我找個能用的靈珠，我就為您將春雨劍意引出來，如何？”

盛焦蹙眉看他。

奚將闌手一指，理直氣壯：“我看您的天衍珠就適合，先借我用一用唄。等到了中州我找我的好摯友……呃，什麼來著，反正就是找我好摯友修好法再還你。”

盛焦：“……”

奚將闌科打諢，就是不想讓盛焦追問他的耳朵。

也不知道盛焦是什麼時候發現他耳朵有病的，他明明沒有出毫破綻。

難道是最開始重逢時？

天衍恩賜的天衍珠珍貴無比，之前奚將闌想一下都會被天雷，更何況要來做耳飾。

盛焦定會震怒無比，甚至想劈他。

果不其然，天衍珠噼里啪啦發出細碎的滋滋聲。

奚將闌早就習慣了，垂著眸繼續擺弄瓔珞扣，下心中那點酸的難堪。

突然，“叮當”一聲。

一顆小到只剩指腹大小的雷紋珠子落到小案上。

奚將闌一愣，愕然抬頭。

盛焦收回手，黑沉眼眸定定看他，言簡意賅：“……用。”

奚將闌：“……”

奚將闌看看他，又看看天衍珠，久久回不過神來。

好一會，他托著腮淡淡道：“想不到「換明月」的‘聽之’竟然有如此神效，竟讓天道大人連寶貝珠子都忍心割。”

盛焦輕輕蹙眉。

奚將闌沒來由地笑起來，燦爛又愉悅手去那顆珠子。

但指尖還未到，盛焦寬大的手掌猛地往前一按，掌心如幕直接將奚將闌的五指和那顆天衍珠蓋住。

奚將闌視線落在盛焦滾燙的手上，這才瞥見那五指上好像全是被啃出來的紅痕，指節還有幾個還未消退的牙印。

“被咬這樣，他是去逗貓了嗎？”

奚將闌心想。

反正不關他事，奚將闌從來不喜歡被人強勢錮，往外了手，幽幽道：“盛宗主這是何意？難道要出爾反爾嗎？”

盛焦逆著盯著他，一字一頓務必讓奚將闌讀懂他的形。

“你的耳朵，如何傷到的？”

奚將闌臉驟然沉下來，用盡全力將手出，不知怎麼突然就生了氣：“盛宗主，把一切東西攤開了說，可就太沒意思了。”

盛焦的手猛地落空，天衍珠將他掌心硌出一個小凹坑。

“盛宗主這麼聰明，難道瞧不出來我不想和您說此事嗎？”奚將闌冷冷道，“你這是存心讓我難堪？還是說六年過去你我份對調，你也想像其他人那樣看我笑話？”

盛焦一愣。

他沒。

奚將闌管他有還是沒，冷著臉繼續在匣子里翻來翻去：“我命輕耳賤，怕是用不起天道大人的天衍珠，您還是拿回去好好收著斷人罪去吧。”

移，奚將闌孤零零坐在那，好似全沒暗中。

突然，盛焦將手移開，指腹輕輕一推。

天衍珠往前滾著，一道煞白芒宛如從波粼粼的水面倒映而來，剎那間照亮滿室，咕嚕嚕抵到奚將闌的手指邊。

奚將闌抬頭看他。

盛焦漠然道：“不問，用。”

奚將闌：“……”

此人頂著一張“一月后就取你狗命”的冷漠臉給他天衍珠這等寶，奚將闌都懷疑那珠子是不是會隨時開將他炸齏的危險法。

但事已至此，奚將闌慫也得上，冷笑一聲將珠子著：“不用白不用。”

天衍珠上的靈力顯然比十三州任何一顆靈珠都要濃郁，奚將闌將珠子鑲嵌上去，瓔珞扣上的助聽萬的機關法陣終于磕磕絆絆的運作起來。

看來能用。

奚將闌眸子一彎，又湊上前用牙叼著天衍珠扯出來，打算重新調試位置。

天衍珠等會還要安上去，他也懶得吐出來，就這樣用珠含著，認認真真地將瓔珞扣上的玉石放在機關卡的應有位置。

盛焦還像是個高大柱子杵在那。

奚將闌懶得搭理他，也沒看到那雙黑沉的眼眸正盯著雙中間閃著幽藍芒的天衍珠瞧。

很快，奚將闌終于弄好瓔珞扣，手將含得滾燙的天衍珠放在空缺，嚴合地卡死當中。

耳飾扣在耳廓上，微微旋轉調試兩顆珠子，聲音像是風一樣刮進他腦海中。

——大概是新換了珠子，周圍聲音比此前清晰太多，奚將闌好像都能聽到盛焦疾跳的心跳聲。

奚將闌疑抬頭，還以為他怎麼了。

盛焦依然是那張棺材臉，見他抬頭，冷淡道：“走？”

奚將闌只當是耳飾還沒調好，又轉了幾顆珠子，那古怪的心跳聲才終于消停。

他松了一口氣，心好了許多，淡淡朝他出手：“我來為盛宗主引出春雨劍意吧。”

盛焦似乎被他一口一個盛宗主弄得煩躁，冷冷看他一眼，紋不。

奚將闌：“……”

給你治傷你還生氣？

六年過去，盛焦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既然他傷著，奚將闌也沒求著給他治傷——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本不知道如何將春雨劍意引出。

若是真要強行引出，怕是得用靈力才。

盛焦明顯不想他治，奚將闌盤算著等回到中州找回春雨再說。

“是你自己不要治的啊，不干我事。”他嫌練地甩鍋，哼著道，“——走。”

說著，奚將闌抬步就往外走，像只是出個門買個糕點般隨意。

盛焦皺眉。

奚將闌打開門，見盛焦還站在那：“還等什麼？”

盛焦：“東西？”

“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盛焦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奚將闌卻無障礙地理解他的意思，隨口道，“我四為家，這里只是個落腳的住罷了。走吧。”

以前連去上學也要帶上好幾車行李的小爺，此時卻孑然一，無牽無掛。

無是家。

盛焦沉默許久，無神的眼眸好似有道波水紋輕輕一閃而過。

北境至中州上萬里，就算坐行舫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到。

此地無銀城沒有行舫，須得坐船沿著長川順流而下半刻鐘到達北境另一城池。

奚將闌對北境極其悉，一路溜達著帶盛焦坐船進城，又買了兩枚玉令進前往中州的行舫，全程盛焦都安靜無比地跟在他后。

——不知道的還以為奚將闌是獬豸宗執正，盛焦才是那個被押送的犯人。

奚將闌連一塊靈石都沒帶，卻獅子大開口地要買兩間最上等的行舫幽間，理直氣壯地讓盛焦掏靈石。

“快，我要寬敞的。”

盛焦默不作聲拿出五枚靈石——兩個大男人卻只買了一小間行舫幽間，售賣行舫玉令的人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們。

好在幽間靠著窗，也不會太過憋悶。

奚將闌打量著狹窄幽間，老大不樂意：“你不都是獬豸宗的宗主了嗎，一座靈石礦得是有的吧？酆聿還說現在中州三境都是你家的，怎麼坐個行舫還要如此節省憋屈？這兒不好，我不喜歡，連都蹬不開。”

盛焦置若罔聞，盤膝坐在窗邊團，竟開始打坐冥想。

奚將闌在小小幽間轉了兩圈，又屈膝爬到窗欞上將象牙窗砰的打開。

行舫已經高高飛天空。

今日天氣極佳，云海如山峰層巒迭嶂，好似仙境，高空中風太大，窗一打開狂風呼嘯而來，將旁邊打坐的盛焦吹得長發胡飛舞。

奚將闌更是猝不及防被吹得往后仰倒，一頭栽倒盛焦膝上，后腦被那堅的膝蓋磕得一陣發疼。

明明是奚將闌自作自，但他捂著發疼的后腦呆了半天，突然抿著踹了盛焦膝蓋一腳。

盛焦不為所，連眼睛都沒睜。

奚將闌只好自己去找樂子打發這枯燥的一天一夜。

他像是初到新地方的貓，左看右看什麼都要拉兩下，但卻哪哪都不滿意，嫌棄得眉梢都耷拉下去。

自己玩了一會，奚將闌越發覺得無趣，索也坐到盛焦對面，和他膝蓋相抵。

“盛宗主？”

“天道大人？”

“盛焦？”

“盛？”

盛焦不搭理他。

奚將闌想了半天，使出殺手锏。

“盛無灼。”

也不知道這三個字有什麼力量，充耳不聞的盛焦羽睫輕輕一，終于睜開眼睛。

“……做什麼？”

盛焦的眼神有種侵略的冷意。

奚將闌離他太近，直直對上湛寂眼眸，不知為何繃的腰微，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

退后奚將闌才后知后覺自己慫了，他重重一咳，練地揚起笑容，往前探整張臉幾乎到盛焦鼻尖，笑地道：“盛宗主份尊貴今非昔比，在姑唱寺都能價六萬靈石，想來不會吝嗇這幾十靈石，你……”

盛焦眉頭輕輕一跳，下意識就要閉上眼睛。

——好像只要閉眼，就聽不著奚將闌后面的話。

奚將闌低笑一聲，轉了個角度湊到盛焦耳畔，聲音低沉，帶著蠱曖昧的笑意。

“……不會是想和我共一室親相，才故意買這麼小一間的吧？”

盛焦：“……”

奚將闌說完后，直勾勾盯著盛焦的眼睛。

盛焦瞳孔沒有半分變化，甚至都沒收，袖中天衍珠卻一陣窸窸窣窣地轉。

奚將闌約察覺到不對，但逗盛焦的樂趣縈繞心間，為了個無關要的問題竟然用上「換明月」的“聽之、任之”。

“盛宗主，回答我，好不好啊？”

語調呢喃溫，像是一只蠱人心的妖。

盛焦輕輕一。

盛宗主守正自持，怎會使這種小計謀，不用問都知道答案。

但奚將闌自己都費解，等一個明知故問的答案，自己竟然莫名張到連呼吸都屏住。

突然，狹窄空間中呼嘯的風聲、呼吸心跳聲和兩人纏的呼吸聲停滯一瞬。

盛焦猛地抬手捂住奚將闌的眼睛，強勢將他按在窗上，死死錮住。

砰的一聲。

沒被關的窗戶被撞出一條隙，狂風再次拂來將兩人長發吹得織纏，不分你我。

奚將闌眼前黑暗、耳畔死寂，只有覺被放大數倍似的敏銳無比，覺捂住眼睛的手寬大滾燙、似乎有冰冷的視線順著他的鼻尖往下，悄無聲息落在微張的上。

停下了。

奚將闌一愣，著他的腔微微振一下。

……盛焦說話了。

是「換明月」的“聽之任之”迫使他說出的答案。

奚將闌卻沒聽到，也看不到。

他正呆愣著，盛焦已經松開他，面無表地重新坐回去，若無其事地繼續閉眸冥想。

瓔珞扣耳飾上的天衍珠停止運作三息，再次如常運轉。

奚將闌怔然看他，罕見地呆住了。

天衍在上。

他他他到、到底說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