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奚絕被一只纖細卻有力的手從冰冷的池塘水中生生拖出來,渾淋淋地伏在岸邊捂著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肺腑像是被重碎一般，呼吸間全是針扎似的刺痛。

“盛……咳咳！你……”

一天之接連掉水兩回,奚絕從沒有遭過這麼大的罪,咳得滿臉水痕，不知是池水還是熱淚,看起來可憐又脆弱。

同樣的盛焦跪坐在一旁,長發墨不住往下滴水，視線空落落盯著岸邊盛開的黃花。

奚絕一把住他的肩,似乎想罵他幾句,但一開口就被水給嗆住，狼狽地半個子掛在盛焦上咳了個死去活來。

“你……咳咳我殺了你！咳咳嗚……”

盛焦仍舊無于衷,被奚絕咳得帶來回晃了兩下，無無的眼眸低垂,旁若無人地看著花。

終于,奚絕緩過來，胡一抹臉上的水,聲音沙啞地罵道：“悶葫蘆,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又沒有像白日那樣揮鞭子人,怎麼還會挨劈？

有沒有天理啦？

盛焦拿他當空氣，任由他怎麼叨叨都沒有反應。

就好像剛才他手的回應只是個幻覺。

神使鬼差的，盛焦突然往前手。

奚絕嚇得蹬著連連后退,唯恐他又自己。

……卻見盛焦用冰冷發抖的指尖，去嘗試著那朵盛開的小野花,但還未靠近作便僵住。

像是在畏懼什麼。

奚絕愣了一下,抬手了進水的耳朵,茫然看他。

指尖同花朵只有半寸。

盛焦僵著,保持著手往前探的姿勢好久，久到指尖的水珠都結了白霜，他猛地一哆嗦，才將手緩緩收回。

好似怕上的寒意會讓這朵明艷漂亮的花凋零。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從旁邊來，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一愣，怔然抬頭。

奚絕屈膝爬了過來，長發半披散著垂至地面，漂亮干凈的小爺狼狽不堪。

他本該憤怒暴躁，但不知為何卻意外的安靜，眸子低垂看起來溫和極了——好像白日里的驕縱倨傲全是假面。

他一言不發地握盛焦的手，強行地帶著他的五指一點點往前探。

盛焦瞳孔劇，下意識就要回手。

奚絕卻道：“看。”

盛焦木然。

奚絕比同齡人要纖瘦許多，此時卻使盡全力拉著盛焦好似鐵的手，死死往下一。

指腹傳來一溫暖的覺。

盛焦怔怔看去。

奚絕帶著他的手，到那朵花。

他輕輕地說：“……看，花開了。”

盛焦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無無的冰雕模樣，但此時明顯能看出他竟然呆愣住了。

晚秋的花開得寂寥蕭瑟，被風一吹輕輕在盛焦指腹輕。

花似乎生在冰天雪地，力用芽一點點頂開堅的冰層，哪怕系寸斷卻艱難用著最后一生機迎著綻放無人欣賞的花簇。

整個冰封世間，像是被這朵花擊碎。

以溫暖如日的花為中心，冰鋪天蓋地裂四散，本來只有黑白二的世界驟然因那抹燦爛黃有了彩。

晚秋深夜，寒霜冷冰。

周遭卻已花團錦簇。

沒來由的，盛焦心想：“我回來了。”

醉死紅塵，心終有一隅花開。

奚絕終于松開手，懨懨了耳朵，一語不發地爬起來，抱著雙臂往住走。

他連生氣的力道都沒了，只想回去將衫換下來。

走了兩步，奚絕像是察覺到什麼，微微回頭。

盛焦正在看他。

那雙枯槁似的眼眸好似有了一生機，直勾勾的盯著他，就像白日里他見桂花的神。

“看什麼呢，這事兒沒完我和你說。”奚絕有氣無力，卻不忘張牙舞爪，“我明天再找你算賬，趕回去睡覺。”

盛焦緩緩起，還在看他。

“回去，回那兒睡覺去。”奚絕抬手一指那桂花小院，蹙眉道，“天衍在上，我怎麼覺得你不是五缺失，而是腦子缺了一弦呢？聽不懂我說話嗎？”

盛焦：“……”

盛焦渾，線繃看了他好一會，轉回去。

奚絕終于松了一口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有道伺候，生慣養的小爺依然能將自己捯飭得很好，他沐浴一番換了裳，躺在床上拿著幾顆靈丹邊咳邊吃。

“花開了……”靈丹藥效發作，奚絕睡意漸濃，迷迷瞪瞪地想，“一朵花，也能破冬嗎？”

不知是不是那朵花的緣故，奚絕做夢夢到自己變一粒深埋地下的種子，憋足了勁想要破土而出，努力得腦袋都頂著生疼卻愣是沒發芽。

最后他把自己給氣醒了。

奚絕坐在床上抱著腦袋了半天，外面一陣重鐘聲響起。

辰時已至，該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一蹦而起胡梳洗一番，披了件鵝黃披風，脖子一圈雪白狐茸茸圍著，金玉錦繡堆著養出的矜貴小爺行為舉止全是不食煙火的尊貴。

他打算去找酆聿一同去九思苑，剛跑出去瞧見池塘就本能發憷，足尖一轉換了條路走。

正溜達過去時，遠遠掃見池塘對岸，盛焦站在桂花小院外的屋檐之下，垂著眸看著一地細碎桂花，不知在想什麼。

他應該站了久，發間肩上已落了層桂花。

奚絕：“……”

奚絕心中有氣，不想和他說話，只能隔著老遠瞪他一眼，鵝黃披風裹在上襯得他好似桂花了，踩著晚秋的寒風一溜煙跑開。

盛焦循聲去，只瞧見那抹好像昨晚小花似的黃消散在林中。

他輕輕垂下手，指間一枝桂花垂曳而下。

寒風一吹，掉落幾粒金燦花朵。

九思苑雕欄玉砌，前臨泮池背靠青山，一條雪白瀑布好似從云霄而來，潺潺流水聲約回山林間，宛如仙境。

奚絕過去時，除了他和盛焦，其他人已到了。

偌大學齋布置極其雅致，左右總共八張書案。

掌院還未來，已有六個小年端正坐著，瞧見奚絕進來，視線全都看向他。

奚絕不怯場、更沒有見陌生人的生疏尷尬，高高興興跑到酆聿面前，道：“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早？”

酆聿難得蔫頭耷腦，見狀勉強提起興致來：“是你起太晚了吧，還好今日掌院還未到，否則肯定罰你。”

奚絕盤膝坐著，奇怪道：“你怎麼啦？”

酆聿沒想到他這麼敏銳，愣了一下，才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

“這群人，難談得很，往后咱們可有的鬧了。”

酆聿本是個熱鬧的，第一日上學想和眾人打好關系，主開口挑了個話頭等人接話。

“久仰諸位大名啊，不知道你們的相紋是什麼，能讓我開開眼嗎？”

四周雀無聲。

酆聿：“……”

酆聿保持著僵的笑容，角微微。

之后無論說什麼，其他五個人要麼是虛假微笑、要麼低頭看書，有的甚至全當他在放屁，半個字都不給回應。

饒是酆聿臉皮厚，一連挑了兩三個話頭沒有得到回應，也不了死寂的尷尬，憋著氣不吭聲了。

他將書翻得嘩啦啦作響，悶悶不樂道：“我還沒吃過這麼大的憋……”

正說著，奚絕“哦”了一聲，撐著桌子站起來，似乎要說話。

酆聿驗了說話無人應答的恥和尷尬，見狀忙拉住他。

“做什麼，他們不會理你的！”

奚絕不聽，臉皮厚地到旁邊一個白鶴玉蘭袍的年面前，脆生生道：“我是奚絕，你是誰啊？”

酆聿慘不忍睹地偏過頭不忍再看。

此人最煩人，只會微笑、彎眼笑、勾笑，到笑，花兒似的笑，就是不說話。

酆聿當時還以為他就是讓塵，直到瞧見他的才認出這人是橫玉度。

年橫玉度偏頭看奚絕，水霧似的眼眸輕輕一彎。

拒絕流。

奚絕卻不害怕，還鉆到書案下看了看橫玉度垂在一旁的，疑道：“你的不能嗎？還能治好嗎？是先天不足還是了傷呀？嗯？嗯嗯？嗯嗯嗯？”

橫玉度：“……”

酆聿：“……”

酆聿驚恐看著膽大妄為的奚絕。

怎麼一見面就挑人家痛說呢？

橫玉度先天不足不良于行之事，整個中州三境人盡皆知。

奚絕像是故意似的，圍著人家的喋喋不休不休。

他太過聒噪，諸行齋其他人也都皺眉看他。

酆聿還以為這個討人厭的貨會被橫玉度微笑著一掌甩出去，卻聽橫玉度眸底的笑意似乎真實了些，溫開口。

“我名喚橫玉度。不能，也不能治好，是先天不足。”

酆聿一愣。

竟然開口了？！

“哦哦哦！”奚絕點頭，“幸會幸會，久仰久仰。”

說罷，又屈膝爬去旁邊另一個正在擺弄犀角燈的白年面前：“你是誰呀？這是什麼，能帶我玩一玩嗎？”

酆聿：“……”

真是臉皮厚又大膽。

白年眉眼禪靜安寧，好似一株靜靜綻放的幽曇，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微微頷首，作輕地打了個手勢。

奚絕也跟著學了兩下：“這是什麼意思？”

橫玉度輕輕開口：“意思是，他修了閉口禪，無法說話。”

奚絕還沒說話，橫玉度就自顧自地補充：“讓塵并非惡業太重，他的相紋可窺探天機，需時刻約束自己。”

奚絕：“啊……”

橫玉度大概覺得說的不太好，又繼續補充：“天機就是未來，他的相紋是窺天機，眾人皆知。”

奚絕：“我……”

橫玉度補充：“啊，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說你孤陋寡聞的意思，我就是實話實說。”

奚絕：“……”

一個閉口禪，一個話癆鬼。

兩人正說著，一陣輕緩腳步聲從外傳來，盛焦面無表進九思苑。

高高興興的奚絕登時垮下小臉，瞪了他一眼。

盛焦眼神無，看也不看周圍的人，漠然走到空的桌案前正要坐下。

奚絕爬起來，眼疾手快爬過去，著桌案跪坐團上，無理取鬧道：“這里是我的座位，你走開。”

說罷，奚絕才瞥見書案上幾本嶄新的書卷正標著“盛焦”的名字。

奚絕：“……”

饒是如此，奚絕也理不直氣也壯，氣勢不減地瞪著盛焦。

若是在昨日，循規蹈矩不愿有半分偏差逾越的盛焦恐怕得拿天衍珠劈他，但今日好像太打西邊出來了，盛焦竟只是看他一眼，腳尖一轉，走到奚絕的位置安靜坐下。

奚絕：“……”

奚絕頓時有種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

上課第一日沒什麼安排，那姓溫的掌院都沒面，大概是想讓幾個年相互悉一番。

奚絕心中有氣，就這樣托著腮瞪了盛焦一整天，眼睛都酸無比還不愿放棄。

盛焦始終當他是明人，垂著眸翻看著寫著“奚絕”名字的書，心無旁騖。

奚絕氣得差點仰倒過去，終于舍得將視線收回，跑到最話癆的橫玉度邊和他挨著坐。

橫玉度微笑。

奚絕小聲嘟囔：“那個鋸葫蘆是不是也修了閉口禪？你知道嗎？”

橫玉度是個脾氣好卻慢熱的，和人聊了也不再死亡微笑，“啊”了一聲，神有些為難：“背后道人是非，實在非君子所為。”

“沒有背后道人是非。”奚絕振振有詞，抬手一指盛焦，“我們當著他的面說呢，明磊落坦坦。放心吧，我們還是君子的。”

橫玉度：“……”

酆聿也跟著湊了過來：“什麼什麼？道誰的是非？讓我也聽一聽！”

“其實也不是什麼，此事中州三境眾所周知。”橫玉度無奈道，“盛焦相紋是靈級「堪天道」，是堪比天道的存在，但盛家家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