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將闌罵娘的話都被強行扭了話。

他捂著咳了半晌，眼尾緋紅，長長羽睫被淚水沁得烏黑如羽，看著好似要落淚。

“茬”的一森冷寒意和盛焦那張殺神臉實在是太搭了，奚將闌心中大震，差點以為盛焦親臨。

此人修為比他高，奚將闌完全看不出他到底現在是偽裝，還是之前那副平平無奇的樣子是假的。

奚將闌手比劃了一下：「大人？」

盛焦古井無波地看他：“不是要解相思之苦？”

奚將闌：“……”

奚將闌小心翼翼比劃：「您為獬豸宗執正，如此冒充盛焦宗主，難道就不怕被宗主發現，將你革職查辦？」

盛焦漠然：“不會。”

奚將闌心想娘的太像了，像得讓他一時間不敢下手。

但為了保險起見，奚將闌狠狠一咬牙，還是快走幾步，一下撲到盛焦上，勾著他的脖子往下拉，看樣子似乎想要覆親上去。

盛焦瞳仁都沒一下，面無表和他對視。

奚將闌的落在盛焦半寸，好像一陣風吹來就能將他單薄的吹得上去。

與此同時，奚將闌心口狂跳。

若是真的盛焦，離這麼近肯定一袖子把他給扔出去摔個七葷八素了。

但面前這個“茬”看他的眼神毫無波，不憤怒、不赧，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冷意。

和盛焦并不同。

奚將闌終于松了一口氣，裝作含脈脈地近距離盯著盛焦那張臉看了半晌，才意猶未盡地松開后退幾步，手上像是在劈柴似的恨恨打手語。

「大人還真是……善、解、人、意。」

最后一個意思比完，寬袖都甩出獵獵破空聲。

盛焦一直屏住的呼吸緩緩吐出，他冷冷說出一個字：“看。”

奚將闌：“……”

看你爹！

但“相思之苦”是他提出的，奚將闌又不能自己打自己臉，只好一扯寬袖，手肘撐在桌子上，忍氣吞聲地看，解他的“相思之苦”。

奚將闌哪怕已是階下囚被縛綾捆著，依然存在極強。

一襲緋裹在纖細上，微微歪著子，側腰繃出一條若若現的曲線，翹著二郎神態比盛焦還要自在。

他懼怕盛焦，面對面看到那張臉還是會下意識哆嗦一下。

但大概知曉這副皮囊下只是個獬豸宗執正，并非本人，奚將闌看著看著，膽子逐漸大了，索大大咧咧目不轉睛盯著他。

不得不說，諸行齋的所有人中，奚將闌還是最盛焦那張冷淡孤傲的臉。

——就好像世間一切于他而言不過流水落花、匆匆行云，枯井似的眼神從不在任何一件事上停留。

年奚絕最招貓逗狗，每次見到那張清冷疏離的臉就心難耐，一心只想將那朵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給薅下來在泥土里滾一圈。

而最后……

摔污泥的卻是他自己。

奚將闌在獬豸宗失去相紋的當天，盛焦歷經百道雷劫，在潑天紫銀天雷中直還虛境。

再往上，便是十三州寥寥無幾的大乘期。

奚將闌的眼神像是鉤子似的，放浪大膽地盯著盛焦的眉眼、薄、下頜一圈圈地打轉，好像用眼神都能耍一通流氓。

盛焦的服都要被此人的眼神給下來了，但他始終泰然自若，將一枚獬豸宗玉令給上沅，似乎代了什麼事。

上沅頷首：“是。”

說罷，像是漂亮的鳥兒悄無聲息飛了出去。

「大人。」奚將闌眼睛轉了轉，又打著壞主意開始，眸子彎彎，「您若是想讓我一解相思之苦，總不能就這樣讓我干看著吧。」

盛焦看他，眉梢輕輕一，仿佛在說“你又想怎麼做”。

奚將闌來勁了，兩個爪子拼命倒騰，都要出殘影：「若是盛宗主在此，被我這麼恬不知恥地盯著，他必定要發怒的。」

盛焦沉默好一會，道：“怎麼發怒？”

「……按著我親。」奚將闌眼睛眨都不眨地比劃，「盛宗主臉皮薄，每回被氣得要命也不會說什麼重話狠話，想要堵著我的時都會上來纏綿曖昧。」

他手指了，然后和另一只手五指一撞，做了個“親吻”的手勢。

盛焦：“……”

時隔六年，終于看到“盛焦”出悉的一言難盡的神，奚將闌樂得差點掀桌子。

「還有啊。」奚將闌繼續，「盛宗主還有天衍珠呢，你手腕上空落落的……」

手勢還沒比完，盛焦微微抬手，一串閃著雷紋的天衍珠瞬間出現在手腕上，輕輕順著蒼白手腕垂曳而下。

奚將闌輕輕吸了一口氣，被那“贗品”天衍珠驚得往后一仰。

太、太真了也。

「我……」奚將闌試探著，「我能嗎？」

要是盛焦本人，誰要是敢他寶貝珠子，早就被他一道堪天道天雷劈下來，把爪子都能劈碳烤豬蹄。

奚將闌不著痕跡屏住呼吸，等著這人的回復。

盛焦冷淡看他一眼，突然抬手。

奚將闌本能往后仰，差點以為又要挨劈。

但下一瞬，天衍珠隨意拋來，重重落在奚將闌小臂上。

奚將闌：“？？？”

再次確定，這廝肯定不是盛焦！

這“贗品”很是沉重，奚將闌靈力全無手無縛之力，手一拎天衍珠，差點沒把纖細的手腕給折了。

“天衍珠哪有這麼重？”奚將闌心想，“這人連贗品都不知道怎麼冒充嗎？”

盛焦每次用天衍珠時，那一百零八顆珠子都像是柳絮球似的飄在半空，風一吹都能將珠串吹得胡撞作響，清脆悅耳宛如瓷開片的脆聲。

哪里像這個，重的像是捧了一塊巨石。

奚將闌將沉甸甸的“贗品”放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數珠子。

很快，他“哈”了一聲，像是逮到了把柄。

「大人。」奚將闌出手指，「盛宗主的天衍珠人盡皆知是一百零八顆，您這個才一百零七顆呢，一顆。」

盛焦不耐地起。

奚將闌忙抱著一百零七顆珠子踉踉蹌蹌跟上去：“唔！我心非冷……呸——”

這珠子也太重了，奚將闌的手腕被墜得一陣生疼。

盛焦沒管他，推門而出。

上沅剛好急匆匆回來：“大人，姑唱寺的主持拒絕賣主是誰，我用獬豸宗玉令強讓他說，他卻又改口道不知賣主是誰。”

盛焦眉頭輕皺。

“何意？”

“據說是一只木傀儡送來的，并未留下名姓或靈力，就連唱價所得的靈石姑唱寺也無可送。”

奚將闌像是搬重似的捧著天衍珠艱難行走，心中暗罵茬肯定是故意給自己使壞看自己丟人，聞言一愣。

木傀儡？

此地無銀城，盛產木傀儡。

盛焦將玉令收回，拂袖就要親自去問。

但還未走兩步，后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奚絕——！！”

盛焦蹙眉回頭。

曲饒帶著一個化神境、一個元嬰的護衛怒氣沖沖而來，手中還握著一把鋒利的劍，怒目瞪著盛焦，看起來要砍人。

奚將闌還在力地拎天衍珠，見狀頓時樂了。

曲饒這蠢貨是終于回過味兒來，打算找人算賬了？

還好現在奚將闌沒用自己的相貌、也沒用盛焦的皮囊，一襲緋優哉游哉看戲，差點忍不住臉上的笑，眼尾的紅痣像是要滴，艶麗漂亮得灼眼。

盛焦余掃了一眼奚將闌。

奚將闌立刻擺出一副沉重的神。

盛焦：“……”

曲饒看起來要被氣瘋了，一瞧見那混賬奚絕還膽大包天盯著盛焦的臉招搖過市，滿臉看不出破綻的漠然，當即冷笑一聲。

兩個護衛瞬間消失原地，在長長游廊中一前一后攔住盛焦的去路。

上沅目瞪口呆。

第一次瞧見區區化神境、元嬰期竟也敢攔宗主？

不要命了嗎？

曲饒知曉奚絕是個修為盡失的病秧子、小廢，噔噔噔上前，長劍凌厲破空，“唰”地抵在盛焦脖子上。

上沅倒吸一口涼氣。

盛焦羽睫垂著，仿佛沒看到鋒利的劍刃，微微側頭去看奚將闌。

八是此人惹的禍事。

奚將闌已經半退回法堂，將天衍珠放在門邊的高桌上，一手曲肘撐著桌案，另一只手漫不經心用指腹挲著“贗品”天衍珠，滿臉的沉重也掩蓋不了眼底看熱鬧的狡黠。

曲饒見他還敢東張西，怒道：“奚絕，你別以為偽裝盛焦的樣子來明搶虞曇花我就發現不了。此番你栽到我手中，可別妄想著六年前那般輕而易舉逃走！”

盛焦：“……”

奚將闌樂得沒忍住，直接“噗嗤”輕笑一聲。

盛焦又看他。

曲饒見這人竟還敢和旁邊的漂亮男人眉來眼去，沉著臉手一抖，指著一旁下都要臼的上沅，冷冷道：“獬豸宗的人就在此，我要讓你親口說出來，你的相紋到底是怎麼沒的！”

上沅暈暈乎乎的腦子終于勉強梳理清楚——原來曲饒認為盛焦是奚絕偽裝的。

否則他沒那麼大膽子敢把劍架在盛宗主脖子上。

盛焦漠然反問：“怎麼沒的？”

“鬼知道怎麼沒的？！這不是該問你嗎？”曲饒急了，恨不得掰著他的讓他說出實，“反正不是我曲家的，你澄清！”

靈級相紋的太大，一旦奪去融合，只需修煉數年就能徹底飛升。

上一任的獬豸宗宗主早在五年前就被人悄無聲息斬殺，且私邸被翻了個底朝天，像是在找奚絕的靈級相紋。

只是不知真假的傳言，就能讓曲家幾年之一落千丈，連天衍靈脈都被其他世家落井下石瓜分大半。

若是再不澄清，怕是過不了多久鼎盛繁華的曲家便會徹底沒落。

奚將闌心想這曲饒還真是個貨真價實的蠢材。

中州那些大世家，哪一家沒有出過靈級相紋。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個瓜分曲家天衍靈脈的由頭，就算澄清靈紋不在曲家，那些狼撲食似的世家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相紋并不是非要不可，天衍靈脈才是重中之重。

有了天衍靈脈，那不是想要多相紋就都能有嗎？

奚將闌才不管這一切都是因他相紋而起，在那眉飛舞樂顛顛地看好戲，恨不得兩個人當場打一架，解一解恨再說。

不過，很快奚將闌就樂極生悲。

——桌案不堪其重，直接被塌了一個角，天衍珠圓滾滾的珠子瞬間稀里嘩啦砸下來。

奚將闌正瞧熱鬧呢，覺有東西掉下去，下意識用手去撈。

但天衍珠太重，他剛一手接住，卻被帶著整個人踉蹌著跪了下去，兩個珠子直直將他的兩指砸到木板上。

“砰”的一聲悶響。

奚將闌渾一僵，臉瞬間煞白。

十指連心。

這下他臉上的痛苦沒有半分偽裝，因為疼痛而控制不住的淚水啪嗒啪嗒往下砸。

奚將闌下意識痛來緩解疼痛，但一說出口卻還是啜泣的：“我心非、嗚……非冷石……”

盛焦：“……”

盛焦眉頭皺，手指一天衍珠順勢飄來，好似柳絮球纏在手腕上饒了幾圈。

“連天衍珠都偽裝得如此真，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啊。”曲饒沒發現問題，還在那冷笑，“就算你真拿著盛焦的堪天道，今日也翅難逃。”

一旁的護衛敏銳，約發現了什麼，臉煞白地對曲饒低聲道：“爺，這人……”

盛焦突然往前一步，冰冷的劍刃著他的脖頸劃過去，卻像是到銅墻鐵壁，連個刮痕都未留下。

他直直盯著曲饒，未聲音像是重鐘般在耳畔響起。

盛焦又重復了一遍。

“怎麼沒的？”

曲饒還沒察覺到問題，握著劍厲荏道：“十三州第十二個靈級相紋，當年中州掌尊也想保你，我兄長哪里敢廢那靈級相紋？！不過就是讓你吃了些刑罰苦頭泄憤，你、你那相紋突然消失，我們也想知道怎麼沒的呢！”

整個曲家都是這個說法，但靈級相紋哪能不翼而飛。

在十三州眼中，這番話不過就是遮掩曲家將相紋占為己有的借口托辭罷了。

但若是曲家所說的是真的，那奚將闌的相紋到底是如何廢的？

盛焦突然轉去看奚將闌。

奚將闌大概真的怕疼怕得要命，滾燙的淚水本不他的控制，像是斷線的珠子接連不斷往下落。

他眼尾微紅，鼓著臉頰在那吹著紅腫的手指，里還在哽咽念叨“我心非冷石”。

……被砸了一下手指就能哭這副慘狀。

察覺到盛焦的注視，奚將闌微微抬起頭來。

他也聽到曲饒的那番話，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蒼白的含著微紅的指尖，眼尾哭出來的那抹飛紅好似被那一點灼灼紅痣給暈開的，滿臉淚痕朝著盛焦一笑。

乖巧又溫，像是一朵偽裝虞人的罌粟花。

盛焦瞳孔倏地一。

曲饒見“奚絕”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怒火再次蹭蹭蹭起來，用盡全力揮劍往那纖細的脖子上一砍。

護衛驚恐道：“爺不可！”

曲饒一上頭哪管三七二十一，既然不能讓此人說出實，那便殺了解恨了事！

一想到將自家害得如此之慘的罪魁禍首終于要慘死劍下，曲饒心中舒爽不已。

下一瞬，價值連城的天級靈裹挾滔天靈力即將要落下，盛焦突然輕飄飄一抬手，五指好似冰冷的石頭，猛地握住冰冷劍刃。

“錚——”

曲饒一愣。

他下意識將劍往下，發現不了，又拼命往外，來回兩下，那劍卻紋不。

盛焦空眼眸宛如風雨來的烏云，肆意醞釀滔天冷意。

曲饒臉上的得意終于緩慢褪去，怒火燒糊涂的腦袋也跟著清明。

他怔然看著面前人的臉，突然狠狠打了個哆嗦。

奚絕……

不是個修為盡失的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