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將闌人都麻住了。
盛焦沉默不語,對著那張悉的臉依然鎮定自若。
好像……已經習慣了。
兩人面面相覷。
奚將闌反應極快,強繃著臉,眉梢輕輕一,出“有事?”的厭倦來——他將盛焦的神態學了個十十。
若是倦尋芳在此肯定以頭搶地高呼宗主萬安。
盛焦不聲注視著他,似乎想看他怎麼裝。
奚將闌冷冷剜他一眼,抬步上門檻就要走。
在他的認知中,沒人敢攔殺神盛宗主,本以為此人會給自己讓路,卻沒曾想這人像是柱子似的在那杵著一不,自己反倒沒剎住差點一頭撞上去。
奚將闌眸子一沉,不悅看他。
平時盛焦也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說,只用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退避三舍。
但這個人似乎沒什麼眼力勁。
奚將闌正盤算著怎麼狐假虎威,上沅恍如飛燕輕巧從屋檐翩然兩下,悄無聲息落在兩人面前。
定睛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
“宗、宗主?”
兩個宗主?
“他,行事敷衍塞責。”奚將闌冷冷一指盛焦,高深莫測地不發出聲音,“——即刻逐出獬豸宗。”
盛焦:“……”
上沅:“???”
上沅呆呆看著自家宗主那張殺神臉,下意識地乖乖點頭:“哦哦,好哦。”
盛焦:“……”
奚將闌很滿意上沅的“好騙”,贊賞地看一眼,步履輕緩地越過“茬”,步履緩慢沉著地往姑唱寺外走。
不知道為什麼,奚將闌每次瞧見這個茬,心里都怵得慌。
就好像自己的所有偽裝、欺騙在他面前都無遁形,又像是此人知自己的一切套路,對付他時刻留著后手,以防被騙。
想起那人虎口的傷,仇敵遍地的奚將闌絞盡腦想了半天,還是記不起來自己到底和他有什麼集。
奚將闌故作鎮定,快走幾步正要離開。
盛焦見他的背影像是即將出籠的鳥兒,都要得炸了,突然冷冷開口。
“奚絕……”
幾乎是在盛焦開口說“奚”字的剎那,奚將闌心中打了個突,早有準備似的一改方才學盛焦慢吞吞的走路氣勢,像是了韁的野馬,猛地竄了出去。
果然被發現了!
奚將闌著頭皮往外沖,經脈中因那一片虞曇花而積攢出來的些許生機陡然被他化為靈力,助他足下如生風般直直沖出!
“茬”肯定是個化神境,一瞬猶疑都會被他抓住。
奚將闌這輩子反應都沒這麼快過,轉瞬已掠數里之外的鬼林中。
他逃得快,但那森寒的靈力比他更快,奚將闌足尖還未落地歇一下,無形靈力好似一只大掌轟然朝著他抓來。
奚將闌:“……”
沒來由的,奚將闌眸底閃現一抹森然戾氣,下意識就要催府的靈力。
但這個念頭才剛一,黑貓不知從何時出現,一直綿綿的聲音陡然變得深沉震怒,厲聲喝道。
“奚將闌,你不要命了嗎?!”
奚將闌瞬間如夢初醒。
只是一瞬的遲疑,那如寒霜的靈力已經化為繩子一圈圈捆住奚將闌單薄的,呼嘯穿過鬼林朝著姑唱寺而去。
靈力森寒而凌厲,奚將闌手腕上偽裝的“天衍珠”直直崩開,珠子噼里啪啦砸落在地。
來回不過一刻鐘,奚將闌又落回盛焦手中。
奚將闌:“……”
盛焦面無表看他。
奚將闌不太喜歡這種被反捆著手飄在半空的姿勢,總覺得沒有落地的安全,足尖一直拼命往下夠,似乎想要落地。
“那個……咳,大人息怒。”奚將闌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實在是玩不過這位祖宗,十分能屈能地告罪,干笑著道,“我只是太過思念盛宗主,所以才化他的樣子一解相思之苦罷了。”
奚將闌用自己的臉笑起來,就是秾麗艶,勾魂人于無形;
但此時他正頂著盛焦那張鬼神羅剎附似的臉……
上沅哪里見過宗主笑,當即驚得打了個哆嗦。
哪怕見到自己那張臉滿是賣乖討好的神,盛焦也沒有毫容。
他抬手輕輕挲了一下奚將闌的,似乎很疑為何這張從來說不出一句真話。
奚將闌盡忠盡職地賣著乖,突然被了下,難得愣了一下。
盛焦保持著點他的姿勢,道:“太過思念?”
奚將闌心中一咯噔。
盛焦道:“……你之前不是說,盛焦對你求而不得?”
奚將闌心中罵娘,心想這人怎麼記這麼好,翻舊賬翻得這麼利索,和盛焦一個臭德行。
但事已至此,他唯恐此人把自己關到那不見天日的囚芥中,一張叭叭的,十分賣力。
“盛宗主如此深待我,我心非冷石,日久生,自然也傾慕盛焦。”
上沅詫異掩。
盛焦眸子輕閃,語調聽不出來是什麼緒。
“是嗎?”
奚將闌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盛焦不知有沒有信,終于將點在奚將闌上的手收回,眼尾的冷意褪去些許,就連捆著奚將闌的靈力也跟著消散。
奚將闌一個趔趄終于落了地,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人還是十分忌憚盛焦,每回搬出盛宗主來都能蒙混過關。
盛焦轉朝姑唱寺走去。
奚將闌不用他多說,乖順地抬步跟上去,省得再吃苦頭。
上沅跟在他邊,滿臉好奇地看著他。
奚將闌是個不就活不了的子,知道這小姑娘最好騙,別人說什麼就傻乎乎地信什麼,笑嘻嘻地打算和玩。
只是一張口,卻是:“我心非冷石,日久生,傾慕盛焦。”
奚將闌:“???”
上沅滿臉迷茫:“哦哦,我知道的呀。”
為什麼又再說一遍?
奚將闌人都呆了,他胡了,恍惚間意識到剛才盛焦在他上一定留下了什麼。
他來不及逗上沅,飛快跑上前,張口就要“大人”。
但是,那句話還是不控制口而出:“我心非冷石……”
奚將闌:“……”
奚將闌猛地捂住。
盛焦側頭看他一眼,漠然道:“既然說不出真話,那就不要說了。”
奚將闌:“……”
奚將闌頭一回被這人引出來火氣,怒道:「我殺了你!」
但出口依然是那句讓奚將闌天靈蓋都震的:“我心非冷……”
我心非冷石。
奚將闌立刻住,腦瓜子嗡嗡的。
他一向很懂得審時度勢,知道再生氣也無用,只好深吸一口氣,決定學盛焦和讓塵修煉一回閉口禪。
——要是再開口說出那句恥的“我心非冷石”,他就一頭撞死在這兒,誰拉都不好使!
盛焦耳邊終于清凈,一路無言回到姑唱寺三樓。
奚將闌本以為這麼會功夫酆聿已經將奚清風的相紋買到,可沒想到此時竟然還在唱價。
在聽到酆聿財大氣地出“五十萬靈石”這個可怖的數字時,奚將闌沉默許久,慨道:“我心……”
呸!
酆聿殺瘋了,啪啪拍桌獰笑道:“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敢和我比靈石,真是不知死活——五十五萬!”
橫玉度坐在一旁把玩著玉簡,淡淡開口:“那幅相紋畫值不了這麼多錢,你買來也無用。”
“對面那兔崽子,我聽著聲音八是曲家那個小廢曲饒。”酆聿坐下喝了一口水,“這副相紋畫落在誰手中都行,就是不能落在曲家,誰知道他們會怎麼折辱那幅畫?”
橫玉度笑了:“曲饒不腦子,你也不嗎?”
酆聿回頭瞪他。
橫玉度:“你不要誤會,我……”
“我沒誤會!”酆聿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是覺得那幅畫八和罪魁禍首有關,奚絕被獬豸宗冤枉這麼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點線索,不能就這麼憑空沒了。”
橫玉度垂眸咳了幾聲,輕輕著飛到他掌心的玉簡,聲說:“住口。”
玉簡倏地閃現一抹金紋,隨后化為漂亮易碎的琉璃鳥雀拍拍翅膀飛走。
酆聿已經價上了頭,擼袖子打算狂砸一百萬好好震懾曲家那個小廢。
很快,曲饒再次怒氣沖沖地價:“六十……唔!”
聲音戛然而止。
酆聿還在等著那個小崽子加價,但豎著頭發等了半天,卻只等到了菩提樹下敲磬的聲音。
三聲磬響。
唱價結束,奚清風的“畫”歸了酆聿。
酆聿將袖子一放,冷漠對橫玉度道:“要你多管閑事,我有的是靈石。”
橫玉度淡淡道:“有靈石也不必這麼糟踐——剛好天衍學宮過段時日學,你若有閑靈石,便撥一筆款去給我修繕書齋。”
酆聿眸幽幽:“橫掌院為了學宮還真是煞費苦心,我記得你不是該在中州招生嗎?因為區區一個奚十二,就撇下你的好學生跑來這窮鄉僻壤?”
橫玉度沒說話,他只是溫盯著那副相紋畫被僧人卷起來,好一會突然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一句。
“酆聿,若是有朝一日,十二的相紋也被掛在那被唱價,你……”
酆聿渾一僵,竟被他一句輕飄飄的話說出一皮疙瘩。
“什麼意思?”
橫玉度說完立刻就后悔了:“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隨口一說。”
酆聿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橫玉度并不回答,一只琉璃鳥雀飛到他耳邊撲扇了兩下翅膀,他側耳傾聽好一會,笑了笑。
“走吧。”橫玉度催椅,似笑非笑道,“盛焦把十二抓回來了。”
酆聿自從知道抓奚將闌的人是盛焦,就憋著一子勁兒想要看熱鬧,聞言頓時拋下剛才的話題,推著橫玉度腳下生風,顛顛去看盛焦和奚絕的“傾世絕”。
一樓法堂中。
曲饒用盡全力也沒能將橫玉度的「換明月」掙扎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奚清風的畫被酆聿奪走。
磬聲落下后,一直橫在中的無形靈力終于散開。
“橫玉度!”曲饒火冒三丈,雙目赤紅,“還有盛焦!全都在看我曲家的笑話!我們曲家天衍靈脈不翼而飛這麼多,他們兩家肯定不了干系!”
一旁的護衛也終于能開口,為難道:“爺,您此番不該去買那幅畫……”
中州各大世家全都疑心曲家了奚將闌的相紋,而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上趕著去買奚清風的相紋,不就平白落人口實嗎?
曲饒恨恨瞪著他,看著像是要吃人。
恰在這時,另一個化神境的修士急忙趕來,道:“爺,犀角燈中……似乎都說盛宗主正在此地無銀城查雪禍,并沒有來姑唱寺。”
曲饒一愣,好一會才喃喃道:“那剛才……”
他瞬間反應過來,怒氣沖沖拍案而起:“奚絕——”
奚清風的相紋已傳得人盡皆知,奚絕肯定循聲來姑唱寺。
而整個十三州,又只有他迫切需要虞曇花。
回想起方才“盛焦”一語不發闖進來,又神態自若將虞曇花在他眼皮子底下薅得只剩下個桿桿……
曲饒又憤又怨恨!
當年在天衍學宮,奚絕就經常偽裝盛焦來逃課躲避責罰,沒想到他現在竟還有膽子冒充?!
曲饒死死抓住桌案,眼神狠厲:“把奚絕找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
“快去找,他肯定還頂著盛焦的臉招搖撞騙!把他給我抓回來!”曲饒怒道,“這次,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阿嚏——”
三樓的奚將闌猛地打了個噴嚏,差點把“我心非冷石”給打出來。
他已變回緋淚痣模樣,乖順地坐在盛焦邊,十指翻飛來真心實意地表達出自己對盛焦的思念。
「大人,我并未用盛宗主的臉做壞事,純屬就是太過思念,還您原諒則個,讓我說句話吧。」
盛焦不看他。
奚將闌又打了個噴嚏,鍥而不舍地比劃:「那您讓我換句話也。」
畢竟剛才那句麻的話,奚將闌此等臉皮厚的人也無法時時掛在邊。
奚將闌:「換……奚將闌對盛宗主深種,而不得吧。」
盛焦終于被他煩得不得了,側頭看他一眼,薄輕啟。
“你換他的臉,能看到?”
奚將闌眉飛舞地比劃:「雖然不能面對面看著,但可以從心理上解一解我的相思之苦啊,大人您要諒。」
盛焦突然道:“好。”
奚將闌心中又是一咯噔。
每回此人干脆利落應他時,都會讓自己吃大虧。
盛焦突然抬手一點,周水痕漾兩圈后,面容倏地一變。
奚將闌眼睛倏地睜大。
盛焦……褪去偽裝,變原本那張高嶺之花冷若冰霜的臉。
他面無表道:“既然思念,那就好、好、看。”
奚將闌一口氣嗆在嚨中,咳了個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咳咳!我心非……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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