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如何應付蘭辰這件事, 蘭諾有充足的不必要的經驗。

　但現在這些經驗似乎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提香抱著手臂站在蘭諾的后，雖然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態度非常的明顯, 不論蘭辰想說什麼想做什麼，最好盡快說完走人，他會一直在這里監督下去。

　蘭諾并不可能因為提香的一句話就無條件的信任提香, 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提香在這里, 令他即使面對著蘭辰，也并不像是從前那樣, 仿佛行走在刀尖之上。

　“我希能和你單獨談一談……閣下。”

　蘭辰說道。

　姿態很低, 但并非出自本心。

　而且還有一點小心思。

　在無盡星空諸多種族之中, 雖然所有種族的王都可以被稱呼為冕下，但嚴格意義上講, 只有經過加冕的王能擁有這樣的稱呼。也就是說，其實只有靈帝國的現任靈王是這樣而已。

　所以蘭辰的稱謂也沒有錯。

　蘭諾對這種事了解不多, 所以也并不明白蘭辰的暗示，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 就學著用高傲的姿態說道, “可以。”

　把自己假想海妖的王來對待蘭辰。

　這種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到, 不得不說實在是非常的微妙。

　“既然這是您的愿……”提香好像終于找回了他一貫的優雅態度, “我會回避。”

　然而在轉而面對蘭辰的時候，海妖那麗的溫的面容卻異常冰涼了。

　“藍寶石公爵閣下, 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一遍, 請謹記你的禮儀。我想, 你也不愿意為龍族的那位閣下丟臉吧？”

　蘭辰面一沉——提香是一點虧也不愿意吃, 直接把他的稱謂還到了蘭斯的上, 然而蘭斯的確也沒有加冕，提香這番話沒有任何的問題。

　“不用你的提醒。”

　蘭辰淡淡道，和提香換了一個雙方都不愉快的眼神。

　他在這個時候才徹底冷靜下來。

　過提香表達出來的態度，蘭辰覺得自己或許需要重新審視海妖們的想法——那群深海種到底在想一些什麼東西，他們到底要怎麼對待他們自己的王。

　蘭諾也在重新審視著提香。

　他現在覺得，東境公爵不是很會演。

　東境公爵特別會演。

　提香的儀態和語氣都恰到好，快要把他也帶戲了。

　即使他正面對著蘭辰。

　蘭辰似乎是要說一些完全無法被提香聽到的話，不然他也不會在進正題之前先開始布置隔音的屏障。

　蘭辰緩緩說道：“一千年前，海妖帝國誕生了一位弒君者。靈帝國的先知承認了這件事，而這也和靈帝國的弒君者一樣變無盡星空的。你或許聽說過，但是關于海妖帝國還有更多的你不會知道的事。

　在最后的海妖之王被殺死之后，靈大祭司曾經向海妖帝國發起警告，他們永遠將承擔失去王的痛苦。對此，海妖首相和四境公爵沒有任何的回應與悔改。

　你認識的只是東境公爵提香，也許在你面前提香沒有任何的問題，但你看不出來他是不是偽裝這個樣子的。提香和別的海妖都是一樣的，他們是一樣的瘋狂。三百年前我曾經在戰場上與海妖帝國的西境公爵有過集，他以殺畸變為興趣，而且曾經放過話——

　海妖不會再有新的王的存在，如果有，不用首相手他也會殺了他。

　現在，你明白了嗎？”

　蘭辰的語調很平靜，好像從前一模一樣的平靜，在蘭諾關于蘭辰的所有記憶里蘭辰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是蘭辰最擅長的，這就是詭計之龍，而且蘭辰并不僅僅是詭計，他明明說出來的都是事實。

　只是，蘭諾雖然不認識西境公爵，但他聽過海妖們的宣誓，也見過那位海妖首相藍金的眼睛。

　很漂亮。

　“是，我知道。”蘭諾說道，“你是想說，你是為了我好。我最好識趣一點，是不是，藍寶石公爵大人？”

　蘭辰面微變。

　他怎麼可能聽不出蘭諾的諷刺。

　“即使你依然想要和蘭斯相比，但王的位置并不是你想要坐上就能坐上的，貪婪只會帶來毀滅。看在藍寶石脈的份上，蘭諾。”

　蘭辰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看在藍寶石脈的份上，他是來告誡蘭諾的，甚至沒有什麼多余的私心，有關那群深海種的瘋狂這些事整個無盡星空都知道……他甚至不愿意再往下去想。

　蘭諾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看在藍寶石脈的份上，藍寶石公爵閣下，我原諒你這一次的僭越。但是，請不要這麼低級的挑撥離間了，我是海妖的王，我遠比你更明白。”

　這樣聽起來應該很像是一位王該有的語氣吧？

　蘭諾并不是那麼的確定，但是他努力地高傲一點，平靜地和蘭辰對視——也許給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在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畏懼了，也一點也不想退。

　蘭諾可以退讓，一直到再也沒有退路的時候，但是海妖帝國的王不可以。

　他答應過提香他會努力的。

　這還是蘭諾和蘭辰第一次地位如此的顛倒，而藍寶石公爵不平靜地問道：“明白什麼——明白如果跟他們走你可能會被殺死？”

　蘭辰實在是失態了，而蘭諾看著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有些不解蘭辰難道就這麼在意他的生死嗎？

　——跟海妖走他可能會被海妖殺死，那位首相或者蘭辰提到過的西境公爵都有可能，但是不跟海妖走，留在龍族，那和等死又有什麼兩樣？橫豎都是沒命，他就是死也不要死在圣龍。

　蘭諾也的確這麼說了。

　“是又如何？——我能明白我和他們之間的羈絆，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答案的話，我不介意被他們殺死。”

　這也是認真的。

　蘭諾接著冷靜地說道：“龍族又不是沒有王，藍寶石公爵閣下，你也是明白的。所謂的王，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你從前覺得我不懂，現在我懂了。——如果有人對蘭斯這麼說話，你會怎麼對他？請你明白一件事，你在對海妖帝國的王說話，閣下。”

　蘭辰覺心頭一梗。

　是的，他明白，他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和蘭斯的羈絆，不只是王與屬臣，還有深切的脈，但是當蘭諾擁有了這一切的時候，他卻出離地惱怒了起來，就像是牢牢握在手中的東西被掙了一樣……

　“你寧愿死……”也不愿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嗎？

　蘭辰一邊想要告訴自己蘭諾就是這樣的貪婪虛榮，只想要王的份而已，然而他卻又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

　如果是那個在藍寶石莊園長大的，會聽他講睡前故事的小小的蘭諾的話，他并不是這樣的……他滿懷期待，但是自己卻并沒有回應他。

　蘭辰覺自己有一些不過氣來，就像是被分了兩半一樣，一半拼命地告訴自己蘭諾不算什麼，那一點脈也不重要，還犯過那麼多錯，從來都比不上蘭斯，他明明有更好的。另一半卻仿佛在回響著他留在藍寶石莊園的那一天。

　那個睡前故事沒有結局。

　黃金與寶石的籠子可以關住艷的夜鶯。

　但是關不住蝴蝶。

　他寧愿死在大海之上。

　……

　蘭諾一點也不想再和蘭辰糾結這種問題。

　他會見蘭辰也不是因為這件事，只是還沒有進正題蘭辰就開始滔滔不絕了……而他習慣沒有反駁而已，這個習慣不好。

　蘭諾問道：“那天，你的近衛里那個從王庭調來的藍龍……”

　“他冒犯你了？”

　蘭諾搖搖頭，仔細打量了蘭辰的神。

　應該不是在心虛，也沒有瞞的意思，這麼說來，那個和實驗室有關的藍龍和蘭辰并沒有什麼關系。

　“沒有，只是覺得他不錯，你帶他來了嗎？”蘭諾說道。

　“沒有。”蘭辰道。

　“那真是太憾了。”蘭諾惋惜地道，“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藍寶石公爵，不送。”

　他就這麼直截了當而且任的結束了話題。

　像一個王一樣。

　蘭辰想再問一點什麼的時候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甚至連一聲蘭諾的名字都會被劃進僭越這個范圍。

　太可笑了，直呼任何一位冕下的名字的確是冒犯，可是蘭諾是他的弟弟！——是他脈相連的如同蘭斯一樣的弟弟……可是說到底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圣龍養了你這些年。”蘭辰甚至只能想出來這樣的話。

　“那麼，海妖帝國會付給你們養費的。”而且，我不欠你們的。

　記住了，你是海妖的王。

　蘭諾又一次這樣在心里重復了一遍。海妖的王才不會怕蘭辰，也不怕付不起蘭辰的養費，況且龍族養育他，并沒有花過多錢。

　蘭辰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王庭的那些孩子們被養的標準只是平常，他也沒有想過要給蘭諾任何的優待，就算是折算下來，也沒有多花費，他甚至無法把賬單擺出來說這是在奉養一個王。

　他為什麼沒有給過蘭諾多余的優待？……明明他是把蘭諾當自己的弟弟的。

　明明他們可以為世界上最親的人，然而蘭辰只能眼睜睜看著提香彎腰在蘭諾耳邊幾句話，蘭諾仰起頭看著他——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喜歡提香的眼睛了，那和蘭諾太像了。

　蘭辰頓了一下，最后問道：“你還會想去月亮海嗎？”

　“想去——但和你沒有關系，你該離開這里了。”蘭諾這樣平靜地回答他。

　他沒有什麼要和蘭辰說的了。

　問蘭辰要人也沒有用，他能活下來，那個藍龍就不可能再留在蘭辰邊，而既然和蘭辰沒有關系，那麼蘭辰也沒有什麼剩下的價值了。

　他并不打算告知蘭辰真相，也從來不指蘭辰會調查實驗室的事，查出來也是給自己找麻煩。蘭諾只是確認一下，蘭辰和那些幕后之人有沒有關系。

　既然沒有關系，那麼蘭辰大概只是象征地挽留他一下而已，畢竟，如果真的和實驗室的幕后之人有關系的話，那麼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將他留下的，正如這一次聯賽中間的意外。

　不是蘭辰，也不像是姬烈，蘭諾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那些人大概不會在圣龍的大貴族之中。

　那麼在面對海妖帝國的時候他們不可能占據優勢，海妖很強。

　可是……蘭諾并沒有忽視另一個他不能確定的可能。

　蘭斯知道嗎？——蘭斯是否曾經為此做過什麼事？

　他本能地覺得蘭斯大概是不知道的，因為蘭斯實在不像是能瞞過姬烈和蘭辰的樣子，但蘭斯在此之前莫名其妙的圣父模樣也很奇怪，他當時完全不明白蘭斯為什麼會一心一意要王庭放過他。

　如果蘭斯真的知道什麼，又打算做些什麼事，那麼王庭那些貴族一定會執行蘭斯的意愿的，因為那是王。可是海妖們呢？……蘭諾不覺得自己能讓海妖們像是龍族對待蘭斯一樣對待自己，他也并不需要，并不期盼。

　那些過往他也沒有讓海妖知道的意思，所以才會答應蘭辰單獨聊一聊。海妖不欠他的，蘭諾依然只是想離開這里。

　……

　然而說著要去送一送蘭辰的提香送了很久，等到回來的時候上沾了一點不明的氣息。

　“你……”蘭諾怔了一下。

　“和藍寶石公爵進行了充分友好的流。”提香微微笑了一下。

　其實提香在面對蘭諾的時候，即使一開始談條件的時候有一些冷淡，但一直都是很小心的。

　蘭諾不明白這樣的小心從何而來，他明明又不是什麼容易破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