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巧作勢
「國師大人,首輔府又來信了。」
門房小趙顛顛兒地過來,將來自首輔府的檀木盒子呈給了崔。
他家大人一向神神的,可自打前陣子從上林宴回來,便再沒遮過臉,在小趙看來,大人便是那寶相尊嚴的一尊活菩薩活神仙,能跟一般人計較?
可再不計較,也不能前頭笞了人家、退了人家親,現在看他家大人好兒,又轉運了,便一個勁兒地塞函表吧?
鄭家這位貴臉皮也忒厚了。
小趙看著國師大人淡淡地「唔」了一聲將檀木盒子收回袖籠,跟從前一樣垂眉順目地恭送人家走。
若非知曉他家大人有每日在中庭閒站一會兒都會的習慣,小趙都要誤以為大人是特地在這兒等鄭家的書函了。
崔回到了書苑。
他先是闔目修煉了會,可這凡人界濁氣過重,委實不是修煉之所,便是梅園那株雷擊木,他煉化完剩餘一點雷意,也不適合修煉了。
崔於是便又睜開了眼睛。
日頭偏西,打到沉檀木制的桌案上,留下一道金的影子。他視線落到了被影子籠罩這的緻小巧的檀木盒上,四四方方,還鏤了一朵木芙蓉於上。
崔打了開來。
盒中臥了一封桃花箋,淡淡白-,恰似三月裡的桃花初綻,紙頁打開時,還有盈盈桃香撲鼻,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見信如晤:
崔先生近來可還安好?昨夜下了好生大的一場雨,今晨醒來,院中海棠居然開了一片,贈先生一枝。」
崔從盒中果然取出了一支海棠。
大約是路上顛簸,紅豔豔的海棠花瓣已有些蔫,凋了一半下來。他隨手扡博古架上的一隻青花瓷瓶裡。
「阿耶朝會回來時路經順安樓,給菀娘帶了金饢餅,配了一壺上好的梨花白。梨花白清冽甘甜,滋味甚,可惜崔先生不在府上,否則菀娘必請崔先生吃上一盅。
菀娘閒著無聊,打了一個劍穗,崔先生看看可還歡喜?
後日便是容怡亭主生辰,阿耶終於答應肯讓菀娘去燕春園參宴了,可惜近來府中多事,菀娘還未做上新裳……」
一紙絮叨,全是兒繁瑣。
崔將信箋放前方非金非銀的一方紫青盒裡,盒上一道五轉符文流轉,盒已是一摞同樣的信箋。
「小,你就拿這水火不侵的赤木盒來裝這勞什子的書?暴殄天!暴殄天!」
「老祖宗又出關了?」
「你太太太爺爺我閉關便閉關,出關便出關,關你什麼事兒?」圓臉白鬍子的黑老頭兒在崔識海裡跳腳,「那日你像隻喪家犬一樣從人家府裡逃回來,這兒海浪翻湧,險些將你老祖宗我一打,我還當什麼事兒,能扯得你心緒大,原來是對人家小姐姐了春心!」
「你日裡像個吃齋念佛的和尚似的,哼!」
「哎,說話啊!」
「你說說看,就你這十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德行,怎麼就能人家小姐姐這般癡,對著你這張冷臉日日給你寫書?我看啊,不要幾天,你繼續這樣,人家就該移別了。」
「老祖宗認為……有幾分真心?」
崔眸幽沉,負手向窗外,那兒是一片禿禿的枝丫,還未條。
「十分!百分!真的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要老祖宗我有你這張臉,後宮從一到萬海了去嘍!還得個個死心塌地的。」老祖宗了自己臉,悻悻道,「可惜生了長娃娃臉,小姐姐都當我是弟弟……死了,就更不了。」
「咦?」就在老祖宗要敘說往日「淒涼」時,突然驚詫地了一聲,往識海裡盯了半天才形容古怪道,「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說罷,剛才還嚷嚷著不要打一裳的老祖宗往識海中一衝,直接遁到了水面下,半天沒上來。
崔拂袖,將赤木盒合上。
真心……
風中傳過不知誰的歎息,不一會兒,又消散了。
————
容怡亭主生辰當日,鄭菀起了個大早。
生辰宴在燕春園辦,離鄭府不過一刻的距離,不著急去,對著鏡子由胭脂細細妝扮。
「小娘子今日可還要描那梅花鈿?上林宴那回您大出風頭,如今京中貴都在眉心點個梅花呢。」
「不必。」
鄭菀搖頭,第一回見崔,要隆重出場,所以了梅花鈿披了雲錦,可今日是要去扮那弱的,自不好還和上回那般。
「今日是容怡亭主生辰,不必鋒芒太過搶了主人家風頭,徒惹人家不快。」
鄭菀隻淨了面,細細在面上、頸上、手上抹上了雪花膏,口脂也選了素淡的,塗上去,上寡淡得很,一點都沒有。
「您這般,倒像是生了場大病似的。」
胭脂想為點一些香鋪新來的水胭脂,讓氣好些。
鏍黛約到點小娘子的想法,阻止了胭脂,「小娘子可不是生了場大病?何必打腫臉充胖子,這般便好。」
人家生辰,裳不好穿得太素,選了桃的宮紗,齊襦,邊一圈桃紋,春寒料峭,旁人已經是輕紗旖旎,鄭菀仍披了一件荼白大氅,大氅領口一圈細絨絨的領口,襯得那張小臉越發白淨。
「這般一打扮,倒顯得小娘子越發清減了。」
胭脂咕噥了一聲,見小娘子和鏍黛都不作聲,也便作罷了。
鄭菀在簪子裡挑來挑去,到底沒挑石簪子,想,既然崔不問,便不提,把這段「過渡」含糊過去便是。
「走罷。」
這次王氏與鄭菀同坐了一輛車,很快便到了燕春園外,大長公主邊的嬤嬤便等候在外,將兩人一同迎了過去。
「今日正逢沐休,聖人放話說咱家亭主難得大辦,特特遣了太子過來與亭主慶壽,如今一幫小年輕的都在那梨落苑頑,菀娘也不必與我們這幫老的待,自去找姐妹們頑。」
大長公主給鄭菀打了個眼兒,讓自便。
鄭菀謝過大長公主恤,與母親說了幾句閒話,便領著鏍黛,由帶路的小侍帶去了梨落苑。
「國師大人可來了?」
路上問,神切切。
「未聽聞國師大人前來的消息。」小侍大約也聽說了最近京中傳聞,既佩服鄭家這位貴的「勇氣」,又憐憫一腔癡無寄的境遇。
再是貴又如何呢,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倒是太子,晉王,懷王殿下他們都來了,喏,正與亭主、縣主他們在亭子裡頑呢。」
鄭菀抬頭,果然見在月亮門後的流水假山後的梨迦亭上,一群兒郎小娘子們正對盅玩耍。白梨的花苞堪堪頭,只見一片新綠。
「菀娘!快來這兒!」
今日的壽星容怡亭主頑得小臉紅撲撲,遠遠見一麗人來,定睛一看,果真是,忙舉了手喚過去。
上得梨迦亭,鄭菀將大氅解了給鏍黛,眾人才見幾乎弱不勝,縱是穿了一宮紗,一張臉依然白得沒甚氣,瘦了一圈倒顯得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越發大了。
鄭家小娘子從來都是神氣昂揚,何時在外人面前過怯?
這般弱質纖纖、好不堪憐的模樣,倒眾人對那傳言信了十分。閨秀們大都心中暢快,兒郎們心中滋味便不那麼一樣了,從來是驕橫的人讓人而生畏,如今這人一朝 挫,出這般怯、弱之樣,反倒讓人心裡越發了。
容沁自然是毫不客氣的。
當日石舫上,國師大人了真容,在場哪位待字閨中的小娘子不春心大,那般模樣,便是沒那大神通,也肯嫁的,可偏偏這般天人一般的人兒,居然對鄭菀格外垂青——眼看高樓要塌了,誰料又來一百丈天闕給坐臥,豈不人咬碎銀牙,恨得咬牙切齒?
是以在聽聞鄭菀療傷期間,將國師大人得罪得死死的,再不肯登門,連表函一封都沒回的消息時,容沁當晚都多吃了一碗飯。
「菀娘,這般不好,還不若在府中多休養休養?畢竟現在也沒國師給你療傷了。」容沁一臉關切。
鄭菀睜著一雙大眼,先是神傷,很快便又打起神,「容怡亭主生辰,我自不好缺席。」
「大好的日子,你——」
蔣三娘子向來是容沁指哪兒便打哪兒,「——誰不知道你鄭氏菀娘,連退了兩次親,亭主還未議親,你這般來,莫不是想將晦氣傳給?」
柳二娘子覷著太子面,連忙打圓場:
「莫要這般說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鄭小娘子也不過是最近……」
「是啊,好不容易攀上一尊大佛,又臭脾氣將人給得罪了,可不是得悔斷了場子?」
鄭菀心裡數著跟班一、跟班二、跟班三,告訴自己莫要在意,來,不就是為了讓那個神識海了去的崔看一看,現在的境遇麼。
弱怯的人,這弱怯便是的武。
兒郎們想幫腔說兩句,可這事兒,不過是子之間閒話,哪裡得上話。
「國師大人來了。」
便在這時,梨落苑的管事匆匆前來通報,額上的汗還在滴,一道雪的影便已經出現在了小徑之上。
大袖寬袍,青如瀑,他仿佛沐著一風雪而來,可這風雪拂到鄭菀的面上時,是的、溫的。
彎起了一雙眼睛,甜地笑了。啊呀,又賭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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