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須臾地(四)
山風罡烈,都快將鄭菀從崔上刮跑了。
可底下的人還在冒汗,兩人相的地方,已經漉漉一片,鄭菀拿帕子替他汗,卻被躲了開來:
「不必。」
若無其事地挪開手:
「已經大半日了,還沒到底。」
淵底雲煙繚繞,眼完全看不真切。
崔原先是劍飛行的,可飛出不到半丈,便被罡風從劍上落,當時鄭菀都覺得「小命休矣」,他卻直接將佩劍到了不丟手的崖壁上。
凡鐵難傷的崖壁生生被這以蛟龍角、凰羽等數百種珍稀材料煉的本命飛劍出了一個。之後的事兒,便順理章了。
平時連看都不讓看一眼的珍貴飛劍,了挖找落腳點的。
可縱使鄭菀沒什麼經驗,也看得出崔極是費勁,汗出如漿,每往崖壁上數十劍,臉便會白一分,背著努力在與之間找平衡——到底還不是後來一劍揮下萬骨枯的無道主,此時的年劍君,尚且稚。
「你完全可以把我丟下。」
然後便可以輕鬆地飛上去了。
這大半日裡,鄭菀已經見過了好幾次這樣的景,一隻鳥兒輕輕鬆鬆便能飛過這天塹,而雙對的,運氣便不那麼好了,它們會被一莫名的吸力引著掉了這一眼不到底的深淵。
「抓了。」
崔抬手將白綢系得更,下一陣晃,鄭菀下意識便閉上眼睛,雙手摟了他脖子,怕影響崔,裡的驚呼沒出來便又咽回去了。
「撕拉——」
一陣劇烈的震,鄭菀覺自己下了許久才穩住,再睜眼,便看到崔的左手一層皮幾乎全被磨去了,崖壁上留下一段鮮紅的五指印,而另一隻手握住劍柄,虎口崩裂,傷口深可見骨,殷紅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鄭菀的頭突然梗住了。
「喂——」
「你先在此歇息。」
白綢一振,帶著一和的力道將鄭菀送到旁邊,才發現,崖壁上竟生了一株枝幹遒勁的不老鬆,叉開的枝丫便有一人合抱,也不知生了多年。
站穩了,看崔拔劍走,連忙拉住他,眼裡流出自己都沒察覺得依,「崔先生,你去哪兒?傷口還未包紮。」
一出口,鄭菀才發現嚨乾得像是著了火,更尷尬的是,一日未食,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先時神繃還不覺,此時鬆懈下來,便腹鳴如鼓。
「我——」
臉倏地紅了。
崔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疏了什麼,凡人還未辟谷,尚需五谷雜糧,在乾坤囊裡探了一會,才找到十日前掃祭時多買的一只燒。
油紙包還熱著,他遞過去,想了想,還多拿了一個玉瓶:
「此為櫻,一滴便可生津。」
櫻?
用來解豈非暴殄天?放在元境的小修士手中,一滴便可供其修煉上三日。這一小瓶,約莫百滴不止。
鄭菀慎而又慎地接過去:「崔先生你呢?」
「我已辟谷。」
「何為辟谷?」
「我等修者到一定境界,便無需再進食,此為辟谷。」
「崔先生果真是餐風飲的仙人?」
鄭菀倏地抬起頭,一張小臉幾乎在放,「當真厲害。」
崔轉過頭去,恰有獵獵山風刮過,起他長髮一角,出掩在發下的右耳,鄭菀發覺,那耳尖竟有些紅。
「崔先生,可否也教菀娘辟谷?」
鄭菀雖於他的行為,卻絕不會忘了自己的目的,打蛇隨上地道,「不是那些仙人法,能辟谷便好,否則……在此地怕是要拖累崔先生。」
崔看良久,便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突然反問:
「你很想學?」
鄭菀坦然地點頭:
「想。」
「崔先生,菀娘不想如這地上的螻蟻朝生暮死,想長長久久地追隨先生左右,便是為奴為婢也使得。」小心翼翼抬起頭,一雙眼裡仿佛盛滿深深淺淺的意,試探般地問,「崔先生,你說……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崔歎了口氣:
「不好。」
鄭菀咬了,嘗到了一鐵銹味,這人,當真是油潑不進的刺蝟,「莫非崔先生不想要菀娘追隨左右?」
「即使為奴為婢?」
「即使為奴為婢。」
鄭菀抬頭,斬釘截鐵地道,可發現,此時竟看不懂崔面上的神,他像是覆了厚厚一層面,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辨認不清。
「可菀娘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願。」
崔看著,緩緩道。
鄭菀下意識彎起角,眉眼都是恭順馴服的弧度,對著鏡子事先練過無數回,阿耶說,很是得阿娘的髓。
可崔卻不再看,風便落,踏於長劍之上,倏忽便消失在了眼前。
鄭菀歎了口氣,攀著老松樹枝幹緩緩坐下:
「他不信我呢。」
「其實若我是他,恐怕也不信。」
鄭菀自言自語道。
拆開溫熱的油紙包,醉燒還保留著剛出鍋時的薰嚼勁,小口小口地吃,吃到骨時,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崔那出森森白骨的右手,一下子便失了食。
「怎不吃?」
才在崖頂出現的無臉怪無視金罩,猛地趴在了背上。
鄭菀「啊」地——沒出聲,便被一力道給捂住了。
「莫怕,莫怕,我沒有惡意。」
無臉怪的頭無視常理,突地長扭到臉前,跟面對面。
鄭菀頭皮都快炸了,皮疙瘩一粒粒滲出手臂,能覺到,對方投諸到臉上的,以及快要沸騰的嫉妒與惡毒。
「莫張,否則,在你郎回來之前,我敢保證,你先落下懸崖摔死。」
鄭菀強自鎮定下來:
「你不了我。」
「呔!每一個敢與我這麼說話的,都了枯骨一堆!不知死活!不知死活!」無臉怪似是氣惱得狠了,在鄭菀邊呼嘯著來去。
「你若殺得了我,早便下手了。」
鄭菀將進須臾地之後發生的一切細細梳理,「你是傀鑒裡的那抹魂魄?……地縛靈?還是為規則所限,不能出手殺人?」
無臉怪愣住了。
若「它」有表,大約也是這般如石頭崩裂塊,半晌咳了一聲,「總算來了個聰明些的。不過——還是沒我聰明。」
說完,它便洋洋得意起來。
「喂,跟我打個賭!你若贏了,我便送你樣東西。」
「你不是想要那個男人麼?」
它昂著腦袋,「先前我幫了你,助你與他拜了堂、喝了酒、畫了眉,現下,只是讓你打個賭,你便膽怯了?」
「不賭。」
鄭菀不如山。
賭注越大,風險越大,賠本的幾率也就越高。
「你可知,這三千界裡,有一種金仙都難解的蠱,雌蠱於,滋潤,雄蠱於男,可燥養。種此對蠱者,注定會同生共死,得難捨難分。」
「若雄蠱叛於雌蠱,將五毒穿心而死。」
「可若雌蠱叛於雄蠱呢?」
「一樣。」
無臉怪繞著飛了一圈:
「怎樣?心了麼?」
鄭菀承認,確實心了。
若與崔同生共死,為活得長久,他必定會助修仙,甚至,他還會得如癡如狂,可……
想到了那雙已經被磨出森森白骨的手。
「我需要想想。」
「咦,奇了怪了,你這丫頭我之前看著賊的,怎麼偏偏在最要關頭磨磨唧唧起來?」
「大約是,我還沒壞到底。」
鄭菀苦笑。
「罷罷罷,這世道,無論翻過多個桑海滄田,多子負心漢的戲碼,總是演不膩……」無臉怪突然大笑了起來,「造孽啊,造孽!」
「小丫頭,我等著你!」
它黛筆描繪的一咧,「之耽兮,不可也……之耽兮,不可也……」
輕煙裹著倏地加速,衝出金罩突兀地消失在半空中。
鄭菀仰臉瞧著,心道這幾日所見,當真顛覆了整個人生,不過三天前,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待嫁小娘子,三天後,卻要與這等「鬼怪」打道……
無臉怪消失不到十息,崔便劍踏上了鬆枝。
他瞥了一眼,眸有些神異:
「準備下,該出發了。」
鄭菀一愣:
「崔先生已探到崖底?」
「恩,」崔頷首,輕描淡寫道,「待我打坐還息便走。到崖底還需半日。」
崔說半日,便果真是半日。
「到了。」
鄭菀被崔從背上小心放了下來,他一雙手已經完全沒一塊好,模糊、不忍卒看。
「崔先生,讓菀娘替你包紮一下罷。」
鄭菀指著他的手。
崔垂目看了眼:「包紮無用。」
「為何?」
崔卻不肯再說,轉過頭看向另一。
崖底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一眼不到頭,不遠,還有炊煙嫋嫋。
「有人?」
鄭菀驚了。
原以為說不得兩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崔書中一開始落的廣袤之森,可那片森林可是杳無人煙的,如今炊煙嫋嫋……
「走,去看看。」
「崔、崔先生,」鄭菀跟上,「此地詭異,說不得是山中妖怪。」
「須臾之地因萬端,可從無不可破之法——所以,也說不得是破境之要。」崔人高長步子便邁得格外大,可這萋萋森樹對鄭菀來說,便不那麼友好了。
提起擺氣吁吁地追,追著追著,崔忽然停了下來,躲閃不及一頭撞了上去,一屁便摔到了地上。
之前便磨傷的腳,像是扭了,半天站起不來,可崔卻似未注意,直直看著前方。
鄭菀巍巍地扶著樹幹站起來,也隨著他視線看過去,原來兩人竟已站到小屋門前。
這時,破破爛爛的木門「吱呀」一聲從開了,出來一位清麗秀雅的人,鄭菀瞧著,這人有點面。
正思量著,等人聲音一出,立時便想起來了:若去掉紅瘢,此人可不就是柳家那庶出三娘子?
鄭菀生生嚇出了一冷汗。
「國師大人、鄭小娘子,真是你們?」
柳三娘子一臉泫然泣,「可我等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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