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巧做戲
「鄭小娘子請。」
一進門,便是一座八扇黃花梨落地屏風格擋,繞過屏風,一位著荷孺服的侍迎了上來。
鄭菀下羽氅手中,屋設有火牆,東西南北四角還點著銅鏤壁爐,才走了這麼幾步,在外凍了一遭的手腳便都暖和起來。
「亭主,鄭小娘子,長公主與太子殿下他們都去了風波亭。」
「咦,風波亭竟開了?」
這風波亭位於蘭澤苑後院,毗鄰水榭石舫,九曲十八彎,四面臨水,底下是久負盛名的驪泗湯,常年不冷不熱、不幹不燥,極是宜人。
可容怡分明記得,今日這風波亭連同水榭石舫悉數不開,隻接待一位貴客。
侍垂首:「是,國師大人發了話,說既是百同樂,實不必顧慮他。諸位大人們便都進去了。」
「哦,國師大人發了話?」
鄭菀轉過頭來,這時已走到正屋後門,踏上了通往後苑的回廊。
「是。」
「可還有旁的吩咐?」
「沒有。」
「菀娘,你——」眼看鄭菀還往前,容怡跺了跺腳,追了出去,期期艾艾地道,「國、國師大人忒嚇人,菀、菀娘你莫、莫去。」
「他在,我才更要去。」
鄭菀勾了勾角,見容怡扭扭要跟來,「一會自找你母親去,莫要跟著我。」
容怡懨懨應了一聲。
兩人沿著回廊走了不到一會,便看到了水榭石舫,風波亭一角在其後若若現。
此時際頭頂是大雪紛揚,底下是水榭閣臺,驪泗湯流經之地,隻讓人覺溫暖如春,如行走於江南煙雨、綠柳楊堤之上。
小娘子、兒郎們穿著鮮亮的裳,穿梭於回廊,曲水流觴,彈奏賦詩;石舫上,更有弦歌陣陣,舞樂紛紛。
「菀娘,你在想什麼?」
容怡小心翼翼地看向。
鄭菀看著這四時之景:「我在想,這世道果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歲歲不同。不過——」
突然笑了,「我鄭菀,不信命呢。」
活在書裡又如何?
不是主角兒又如何?
上蒼既肯降一線生機,自不會將前路完全堵死。
若完全依書中所言,該泡在一苑之隔的瀾珀湖裡,等著梁國公府家的紈絝來救,眾目睽睽,清白盡失,再一併失卻生孕之能才是。
可如今,沒去瀾珀湖,反來了這驪泗湯,書中風波亭未開,如今也開了——可見蚍蜉雖小,亦有撼地之能。
容怡怔怔地看著,忽而喃喃道了一句:
「菀、菀娘,你這般……真。」
鄭菀卻不再說,抬腳上了水榭的臺階:
「走罷。」
未上第二階,旁刺裡一道風,一梳著雙丫髻的侍捧著果盤匆匆經過,上臺階時未站穩便「啪嗒」摔了個實。
果盤沒拿住,果子咕嚕嚕來了個天散花,滾了一地。
鄭菀反應不及,左腳直接踩上了一粒無花果,踉踉蹌蹌著要倒時,順手扶住了旁邊的欄桿,才便意識到,這欄桿給人做了手腳——
「啪」,斷了。
翠碧雲錦紗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的弧度,鄭菀往後仰時,欣地看到,事先安排在邊的侍已經一躍而起,準備救了。
一陣悉的風過。
風裡帶著雪的涼意、帶著風的刺骨,以及若有似無的蘭草香氣——鄭菀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被人攔腰一把虛虛攬住,帶到了水榭對面的石舫上。
在一片好聲裡,鄭菀怔怔地看著對方。
年輕郎君披靛青袍,腰系鴟吻帶,面目平平無奇,偏偏有一雙極其麗的眼睛,——或者說,用,還遠遠不夠。
那雙眼裡,藏著星辰萬里、瀚海荒漠,藏著天山雪、雲中月,得不似人間所有。
再看去,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只餘一片波瀾不驚的死寂。
鄭菀回神時,對方已經將輕輕放在了地上:
「小娘子且小心些。」
崔。
鄭菀視線在他腰間的絛帶、上的長袍上轉過一圈,立時明白過來。
他因著那塊石,對起了疑和好奇,也才有了如今這般及時的相助之舉。
好奇好啊。
世間所有的緣,都來源於好奇。
不過,還需小心再小心,仙家手段萬端,雀鳥不過其一,需得小心防範。
「多謝郎君,不知如何稱呼?」
鄭菀盈盈拜謝。
崔垂目瞥了眼泛紅的眼皮,以及睫下沾染著的一點淚珠兒,頷首略作示意:「不必言謝。」
說罷,便轉告辭,徑直去了二樓艙房。
「這郎君好生無禮!」
容怡氣吁吁地穿過水榭,來到與之相對的石舫一樓時,只看到鄭菀熱臉人冷臉的一幕。
鄭菀搖搖頭,頰生緋暈,面現恍惚:「不,亭主說得不對,這位郎君縱俠行義、威武不凡,真真……」
了不得。
未說下去,可流出的小兒態卻讓旁邊經過之人都看待了。
容怡心道不好。
那位郎君確實手不凡,居然能帶著菀娘踏水淩空,飛到與水榭三丈之隔的石舫之上,可……可也不代表,菀娘便要看上他!
鄭菀自然是做戲。
猶記得十歲時迷上了看戲,父親為特意將上京城裡最出名的牡丹班給請到了府中,連續唱了一個月的戲,直到聽膩為止。
牡丹班裡最有名的那位角兒告訴,世上最人的戲,需先戲,騙過自己,方能騙過他人。
鄭菀在樓下「癡癡」站著,有人在樓上看。
容沁縣主趴在窗前,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啐了一聲:
「哪兒冒出來的……」
愣頭青。
不知怎的,這位年輕郎君明明看著不出奇,可愣是一句不是都說不出來。
「這可不能怪我,怪只怪那姓鄭的運氣太好。」
旁邊小娘子冒出一句,可是事先都安排好了,讓人特特在水榭的臺階上撒了摻了油的水,欄桿弄散了,怕不保險,還安排了個侍過去。
「不過——」
話鋒一轉,「縣主你沒覺得,方才那救人的郎君、……哎,怎麼說來著,瞧著一般,可我這心,怎麼比見到太子殿下跳得還快?」
容沁心道:我也是。
再看穿鄭菀上的翠碧雲錦紗,如煙似霧,襯得跟下了凡的九天玄似的,心裡酸得像磕了一大口青杏子:
「都這樣兒了,還招蜂引蝶,呸。」
「哎哎哎,莫說了,人上來了,這般看,倒是拔,比太子哥哥還高上幾分是不是?」
容沁瞥了眼,還是覺得捉弄鄭菀更有意思,又從二樓探出頭去,朝下邊兒招手:
「菀娘,來與我們一塊頑。」
鄭菀正愁該如何自然地上去石舫,畢竟今日這石舫上有一段專屬崔的機緣。容沁此言不啻於遞來過牆梯,抬頭便是甜甜一笑:
「縣主,我得先去尋阿娘報備一聲……」
容沁這人,催著不走,打著倒退,越是猶豫,便越想要去。
果然,容沁招來婢:
「這有何難,綠袖,去水榭與鄭夫人說一聲,菀娘跟我們在一塊。」
轉頭又對鄭菀道:「鄭夫人便在對面的水榭,與大阿姑一塊敘話,莫去煩才是。」
「也好。」
鄭菀「盛難卻」,只得上樓。
崔默默收回了神識。
「為什麼救?」
識海中波濤淼淼,一黑老者鶴髮、端坐其上,圓乎乎的臉蛋上難掩好奇。
「老祖宗不是在閉關?」
「關個鳥關!哎,小,你還與老祖宗我說說看,為何救那小子,莫非是……看上了?也好也好,這小姐姐人長得不賴,看上去對你了春心,到時你倆生一個白胖娃娃,提升提升我老崔家的基因,也是不錯。我的小終於知道人的好了,小你不知道,老祖宗我看著你每日每夜就守著那把蠢劍,心都要碎了!嚶嚶嚶……」
「閉。」
「嚶嚶嚶……」
「不是。」
「為何?哦,我知道了,必是那小姐姐當初指著鼻子斥小你癡心妄想,傷了你的心……」
老祖宗在識海中喋喋不休,崔已經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
「龍吐珠,風含水,這地方……嘖嘖,小,你真旺……曖噯噯,不對,咱不是在說那鄭菀的事兒嗎?小,老祖宗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大眼睛白皮,多多可啊,現在真是越長大越不討喜嘍。要是放到老祖宗我那個年代,你就是條單狗!單狗知道嘛?!一輩子都沒老婆沒朋友……」
崔謝過侍拿來的漿果,闔眼不語。
「快說話!」
「說甚。」
「便說你啥時候給老祖宗我帶個漂亮小姐姐回來,瞧瞧,這裡面,」黑人呃了一聲,「小姐姐多哈,不過,老祖宗我瞧著,還是你那前未婚妻順眼。」
崔睜開了眼睛,此時鄭菀已經上了二樓,眸朝艙掃來。
灼灼若朝,燦燦似星河。
「我不喜歡的眼睛。」
「為何?老祖宗我瞧來瞧去,都覺得那雙眼睛得很。」
「野心太甚,跋扈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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