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紅家里是老房子,不說家徒四壁,里面家反正不多。
屋子沒吊頂,直接出了大梁和屋頂,大梁上吊著兩個籃子,屋頂上掛著籮筐。
墻壁四周糊著報紙,正北墻上是主席彩半像,往兩邊擺開是小一些的人像。
一邊是開國十大元帥,另一邊則是錢學森、錢三強、竺可楨、趙忠堯等知名老科學家。
屋里泥地平整,中間放了一套八仙桌,角落里有紅漆柜子。
柜子的四個角上包著亮堂堂的銅皮,面上鑲著四副瓷磚,上面分別是八仙過海、后羿日等神話故事。
另外柜蓋上的擺件吸引了王憶的目,上面有一個白的***瓷像,瓷像前面是許多的白瓷泥人塑像。
工藝,惟妙惟肖。
王向紅招呼兩人坐下,看到王憶盯著柜子看便介紹道:
“那是一套瓷塑,《收租院》,jdz燒的,講述了大地主劉文彩對咱們農民兄弟的殘酷剝削的惡行。我把它擺出來,是提醒自己時刻不忘階級斗爭!”
莊滿倉說道:“咱們階級斗爭勝利了,現在改革開放了,要聯合、利用各階層的能量共同發展經濟,老班長,你的思想得轉變……”
“哈哈哈,不說這個,坐下喝水。”王向紅打斷了他的話,生的改了話題。
他有心想拉王憶說話。
可王憶哪敢說?
眼神鋒利、嫉惡如仇的警察同志還在懷疑著他呢!
于是他就說今天風浪大,有點暈船惡心,想要歇歇。
王向紅將老竹子編的躺椅拉開,說道:“這樣你去外面躺一下,曬曬太,我再讓你嫂子給你煮一碗薄荷水,喝下去就舒坦了。”
王憶趕忙說不用這麼麻煩。
可王向紅對他跟對兒子似的,特別親熱,堅持著出去喊了一嗓子:“秀芳別上工了,先回來一趟!”
有人遙遙應和了一聲:“好嘞!”
王憶被摁在了躺椅上,雖然海風有些猛烈,可他心里還是覺得得勁。
夕芒照在上暖洋洋,幾只母咕咕的,風吹桃樹葉片刷啦啦響,總有喊號子聲和漁歌順著海風往他耳朵里鉆。
后面王向紅還把自己的貓給他送過來了。
這貓養了,王向紅一聲‘給他暖暖子’,這貓便趴在王憶肚子上開始‘咕嚕咕嚕’的念佛。
王憶可以上手擼,擼的他是眉開眼笑。
家鄉真好啊!
王向紅的兒媳婦秀芳回來了。
這是個健康、強壯的婦,剪著齊耳的短發,沒什麼發型,可打理的一不茍,一點不。
面是漁家人常見的黑黃,雙眼炯炯有神,上藍列寧服洗的發白,下子打著幾個補丁。
與公公王向紅一樣,走起路來帶著風。
王憶下意識多看了秀芳兩眼,上有勁、有一道神氣。
在他印象里,他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這樣英姿颯爽、昂揚積極的子了。
秀芳去廚房忙活一陣先給王向紅和莊滿倉端去一壺茶水,又給王憶端來一碗散發著清涼滋味兒的熱水。
很大方的笑道:“你是去東北的祥文大伯家的弟弟?那你知道我給你煮的這是什麼水嗎?提醒你一下,你們東北可不種這個。”
王憶說道:“是薄荷水。”
秀芳笑著點頭:“薄荷是好東西,熬水能治暈船,做菜能生吃能食,曬干了燃燒了還能驅趕蚊子蒼蠅。”
“來,喝兩口,我給你加了糖,好喝呢。”
于是王憶躺在躺椅上擼著貓又喝上了熱乎的薄荷水。
王東峰后面回來,一手拎著一個籃子,全是鮮活的海貨,螃蟹、海螺、魷魚、蟶子、海參等等。
秀芳擼起袖子忙活,莊滿倉出來勸說道:“弟妹,別忙、簡單弄兩個菜就行,每次過來都麻煩你們,我過意不去。”
“你過意不去你就多吃,你多吃了我們就歡喜。”秀芳回頭笑著說。
莊滿倉說道:“我哪次吃的了?但你們做太多,這太客氣,太見外!”
王向紅將他拉回去:“喝水、喝水,你這次過來還給我帶了茶葉、帶了消炎藥呢,你更見外。”
莊滿倉回去喝水了,王憶也在喝水。
薄荷水甜滋滋。
他喝的滋滋。
喝完之后他就不好意思了,秀芳一個人在廚房忙活,又是洗又是刷,他躺在這里曬太不像回事。
于是王憶便把貓放下去幫忙。
正在念佛的貓愣住了:我那暖暖和和的人墊子呢?
王憶要幫忙,秀芳堅決不讓他手:“你個大漢子哪能干這些活?難道你要跟嫂子一樣圍著灶臺轉?你得去搖櫓、扎海參、灑漁網!”
一聽這話王憶有點懵。
搖櫓、扎海參、灑漁網?
這可都是力氣活,相比之下他還真愿意圍著灶臺轉。
他父母沒的早,所以很小就自己下廚房,廚藝還真是不錯。
秀芳很犟,可王憶更堅持。
最終沒轍,只好讓王憶幫忙洗蟶子、刷海螺。
王向紅家的廚房也是雜間,里面堆著干柴、放著漁網漁,屋頂墻壁都被油煙熏得漆黑,一進來有腥味,因為它里面還曬著魚干、存著蝦皮蝦米。
秀芳準備煎個魚干下酒,便讓王憶去挑幾條好魚干。
叮囑道:“你挑馬面魚干,這是甜曬魚干,不咸,下酒合適。”
王憶去撥弄魚干,然后看到繩子上還掛著幾塊黃褐的膠皮狀東西,有大有小,大的從平面來看像軍用水壺。
他定睛一看覺得有些眼,問道:“嫂子,這是不是魚膠呀?”
秀芳回頭隨意看了看說道:“對,是魚膠,早年我公爹在廣粵的老戰友來看他帶來的。”
“前幾年我公爹忘記還有這些東西,都在箱子底下長霉了,還是去年過年收拾箱柜又找出來了,想曬曬看能不能吃。”
王憶說道:“這是什麼魚膠?我聽說魚膠很貴的。”
秀芳說道:“貴啥貴,老輩時候用來糊弄地主老財的東西,現在都講科學、講文明,魚膠這東西就是菜、就是膠,前幾年供銷站都不收。”
“來,你選好了魚干過來給我搭把手,把盆里水再換換。”
王憶迅速挑了一些品相好的魚干趕回來:“好!”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
天涯島上更熱鬧了,出海打漁的船紛紛歸來,下地干活的婦也回家了。
最后一抹夕余暉灑落漁村,島上的屋樹路船都帶上了淡金。
炊煙裊裊,父母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不絕于耳:
“狗寶,回家吃飯啦!”
“皮鞋你去哪了?再不回來吃飯沒吃的了!”
“媛媛、媛媛,快回家了,你給你蒸了個包子。”
有漁家漢子聽說莊滿倉來了,又拎著剛出水的魚送上門來。
王向紅便招呼:“大膽,待會過來喝酒。”
“行,支書,我回家拾掇一下。”漢子痛快的回道。
夜漸黑,萬家燈火。
王向紅家里和廚房里都點上了煤油燈,防風燈罩下,火苗呼呼燃燒的還旺。
王憶見此頗為吃驚:“嫂子,島上還用煤油燈呢?沒通電?”
秀芳自如的說道:“這可怎麼通電?我聽公爹說,要通電得從海底拉一條電線,這難度太大了,海底魚蝦蟹海多,它們不得把電線咬爛?”
說著搖搖頭:“沒法通電,咱島上人家都燒煤油,國家政策好,照顧咱島上,給咱供應的煤油多。”
王向紅過來把他拉走:“走,上桌,喝酒!”
桌子上已經放了一個盆子,盆子里有蛤蜊、扇貝、蟶子,上面蓋著一層通紅的螃蟹。
島上海產多,是蛤蜊就有花蛤、蛤、文蛤、白蛤之多。
還有個盆子里是黑漆漆的貽貝,福海一帶這個最多,又海虹、淡菜,漁民能拿來當飯吃的。
秀芳帶來一盤子大蝦,正經的大對蝦,個頂個的大,都有王憶掌長短。
莊滿倉笑著頭:“每次來你們這里就改善伙食,這季節在城里頭就是去大飯店也沒有這麼大的大蝦和螃蟹。”
王向紅自豪的說道:“這個我們不是自夸,還不是吃蝦吃螃蟹的時節,你們城里供不上,所以今晚你放開吃,吃的武裝帶扎不上才好。”
后面又有人到來,有王憶見過的大膽,他是民兵隊長,另外還有村里的文書和婦主任,最后還來了個老人。
老人材矮小瘦削,須發皆白,皮皺,臉上手上都是老人斑,但走起來四平八穩,上叼著煙袋鍋,走兩步一口。
看到老人王憶肅然起敬。
這是他老爹曾經給他講過的傳奇人,王家村的老壽星。
老壽星啥沒人記得,村里從老的到小的都尊稱他為壽星爺。
壽星爺是真的長壽,今年至一百歲,一百是一百一還是一百二沒人說得清,能說得清的早死了。
反正他自己還記得緒小皇帝坐龍椅那年村里地主請全村人吃飯,他吃上了生平第一。
據歷史書記載,緒帝登基于1875年……
父母皆早逝的王憶對壽星爺的基因充滿驚嘆和向往,這麼大年紀還能自己照顧自己,神跡啊。
可惜壽星爺這輩子命不太好,五個兒子先后折于兵災和海難,孤苦了幾十年。
但全島很尊敬壽星爺,島外縣城和市區的領導們也尊重他。
因為早年海上武工隊沒得到他的支持,他去世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是海上武工隊員,被反派所害。
莊滿倉看到壽星爺來了急忙起敬禮。
壽星爺到尊敬還因為他從不倚老賣老、仗老行兇,看見莊滿倉敬禮他就笑:“你坐你坐,你是人民的衛士,給我個老不死的敬禮做什麼?”
王向紅把王憶拉出來,將他介紹給眾人。
得知他是王祥文的兒子,老壽星很激:“好,好,祥文的娃回來了,那咱老爺們又齊全了一些。”
“金銀可丟、故土難離,咱王家的老爺們就該住在一起,上誰家有難誰家有災也能照應照應。”
大膽和文書王東喜同樣激,一人拉著王憶一只手問東問西。
問的王憶頭皮發麻。
還好這年頭沒有電視沒有手機,通訊不便,包括莊滿倉在的所有人都沒去過東北,不了解東北的民風民。
而王憶則對此很了解,他父親也曾經給他講過一些在東北林場的經歷,于是他一番胡謅八扯下來竟然把所有人都給糊弄住了。
連莊滿倉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聽著他介紹東北的大雪和東北風俗連連驚嘆。
秀芳又端上來煎魚干、豆腐海腸燉白菜、燒海參、炒小鮑魚和蛤蜊蘿卜湯。
最后送上來一盤子大魚,這是一條紅鱗加吉魚,個頭很大,張開魚鰭趴在盤子上就像還活著。
大膽打開酒瓶子,說道:“魚上來了,那咱開吃吧?支書、莊教,你們誰講兩句?”
王向紅一揮手,豪爽的說道:“這里不是自己人就是老朋友、老戰友,那講什麼話?沒說的,開喝、開吃,杯子舉起來、筷子別放下!”
他一抬頭,一盅子二兩白酒咕咚下去了。
莊滿倉立馬跟上。
王憶心里咕咚一下:這是什麼喝法?這是白酒啊,這麼喝是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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