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淮揚起眉來：“你覺得我有病？”

　“你不要慌，有病正常，你看我也有離魂癥，只要別諱疾忌醫，一切事都好說。”楚在霜安，“如果你需要的話，我跟爹娘說一聲，找藥長老給你看看，或者其他長老也行。”

　“你想要聽實話，說了卻又不信。”他一扯角，不知是冷笑，還是在譏誚。

　楚在霜深荒誕：“我要聽實話，但不是夢話！”

　“夢話就不能是實話麼？”

　連連搖頭：“完了，我們居然是病友，原以為你就眼不好，其他方面竟也有問題。”

　“……”

　斐淮一瞄棋盤，將棋路盡收眼底，慢悠悠道：“你在對弈上頗有天賦，證明并非愚鈍之人，為什麼覺得我在說夢話？”

　當然，傳魂夢提供的未來，確實也算是夢話。

　“下棋是下棋，修行是修行，這是兩碼事。”楚在霜辯駁，“都跟你說過，我真是廢！”

　“那你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怔愣，“這不明擺著的事兒。”

　嘩啦一聲，斐淮手中銀扇展開，他隨意地搖著，用余去瞥：“昨日不是學過漣水，你現在凝出元神花，讓我看看你的水平。”

　課上，他耐心教導楚在霜，自然不是幫修煉，而是想探明底牌。只要知道的元神花，或許能推斷出的花境，對決時就先一步有對策。

　楚在霜一懵，坦白道：“我沒有元神花。”

　“怎麼可能？”斐淮凝眉。

　“我真沒有元神花，按理說三葉就心綻，但我當時大病一場，患上離魂癥后心綻失敗，至今都沒開出元神花。”攤手，“我只能聚氣，沒辦法凝元，道心不穩固。”

　因此，楚并曉等人都不強求修煉，主要沒有道心，沒人能繼續教。修行就像蓋樓，地基沒有打牢，那就是空中樓閣，不知道如何建造。

　斐淮輕搖銀扇，又見滿臉真誠，低聲道：“你隨我過來。”

　池塘邊，腳側的野草被雨點打得傾斜，正前方池面浮著草葉及蓮花，不時有小蟲在水上輕跳而過，濺起層層疊疊的漣漪，波紋般向外擴展。

　現下天晴朗，池水如同一塊明鏡，映出上方藍天白云。斐淮來到池邊，扇尖朝水面一點：“六合同春，得所，萬象咸空，一靈獨現。”

　霍然間，萬千水自下聚氣，純白荼蘼由此而生，懸浮在半空中。荼蘼花瓣繁復，就像枝頭的雪，簇簇晶瑩簇簇新。

　楚在霜觀其作，猜出他的想法，輕聲一嘆氣，有樣學樣道：“六合同春，得所，萬象咸空，一靈獨現。”

　下一刻，平靜的水面震，似有東西要破涌，然而數秒后，一切又消失，別說是花瓣，連草葉都無。

　“你瞧瞧，我說吧，沒辦法凝元。”楚在霜聳肩，理直氣壯道，“我沒有元神花。”

　斐淮盯著池面，他神竟比凝重：“再試一次。”

　“再試多次都一樣。”手一指，“六合同春，得所，萬象咸空，一靈獨現！”

　依舊是清水，偏偏凝不出花來。

　斐淮眉心鎖，一時間大迷。并沒有撒謊，倘若是修為不佳，沒法練凝出花，照說也有清水浮起，不會是水面震，這是沒道心的癥狀。

　但沒有道心，還能把他刺死，豈不是更離譜？

　“朋友，我的好朋友。”楚在霜見他出神，連聲呼喚，勸道，“不然咱們還是去看病吧，你這個狀態確實嚇人。”

　別看斐淮外表正經，私下卻時常多疑發癲，比的離魂癥嚴重多了。

　斐淮：“你沒法讓水浮起來，也可能是法不對。”

　楚在霜聽他還在質疑，敷衍道：“啊對對對，雖然漣水流傳上千年，被無數修士研習過，但我沒辦法使用它，就是它不行，不是我不行。”

　他斜一眼：“流傳千年不代表可靠，只是適合多數人罷了。”

　抱頭哀鳴：“你真的好執著，就非要較勁嘛。”

　“我們換一個法，你再隨我試一次。”

　“……”

　楚在霜暗道，盡管新同桌腦袋發癲，但說不定真能大事，他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靠這份執念就吊打無數人。被徹底搞得沒脾氣，小啄米般點頭，應道：“好好好，試試試，來來來！”

　他羽般睫垂下，將手中銀扇一橫，念道：“金機飛電，虛室生白，圓圓陀陀，非霧非煙。”

　只見扇面之上煙霧驟起，細小閃電破空而出，轉瞬就炸出千瓣荼蘼。金閃電環繞白花，發出滋啦啦的響！

　“這也是基礎法？”楚在霜好奇地眨眼，漣水以水為主，此法以雷為主。

　“沒錯，這金電，同樣用來練習聚氣凝元，你來試一試。”

　斐淮腦海中有不聚氣凝元之，但大多數都只適合修魔者，唯有母后傳授的金電，對靈氣和魔氣都有效。這是他的啟蒙法，現在倒是傳授給。

　金電不需要水，楚在霜在他指導之下，出兩只手，好似虛握一球，開口道：“金機飛電，虛室生白，圓圓陀陀，非霧非煙！”

　手心之中，白煙聚起，無奈毫無金電誕生，仍沒顯現任何東西。

　真的沒道心，確實沒有說謊。

　“怎會如此？”斐淮瞬間收扇，他難得到棘手，專程尋來蓮峰山，誰料竟是死胡同。

　楚在霜越發直腰板，震聲道：“理應如此，我是廢，是你誤會了！”

　斐淮陷默然，他眸深沉，仔細端詳，恨不得盯出一個。

　良久后，他終于退讓一步，說道：“好吧，既然你沒有道心，那以后就在學堂看閑書，我也不管你修煉的事了。”

　反正待在他視野就行，修不修行確實無所謂。

　“真的嗎？”楚在霜歡聲道，“現在立字據，你可別反悔！”

　他聽其，便瞥一眼，輕笑道：“稚。”

　“對，你不稚，還要跟我一爭高下呢。”撇，“怎麼好意思說得出口？”

　斐淮都四葉初期，卻要跟三葉初期的競爭，傳出去簡直笑掉人大牙，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實在是太抬舉自己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確實要跟你一爭高下。”斐淮淡然坐在棋盤邊，他掃視一圈當下棋局，拈起一旁的白子，“來吧，修煉的事就不提了，下棋的事還沒完呢。”

　“什麼意思？”

　“我們還沒分出勝負，不是麼？”斐淮瞇眼笑，“只要沒有分出勝負，我就會來找你弈棋。”

　楚在霜：“你所謂的分出勝負，該不會是你勝我負？”

　“當然。”斐淮不客氣地點頭，“而且是你使出全力的勝負。”

　言又止：“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該講。”

　“什麼話？”

　“你要想纏我一輩子，不然就直說吧，別那麼婉轉了。”瞄他，怯聲道，“何必還非說要贏我棋，這本不可能的事啊。”

　斐淮：“？”

　他被氣笑：“你這是相當有自信？”

　“陳述事實不自信。”

　“……”

　斐淮懶得再跟拌，直接就落下手中白子，激活棋局上白蛟龍。這盤棋黑白勢力相當，應該是獨自對弈的結果，星星點點落滿棋盤。

　楚在霜也不多言，閑適地盤坐下，隨手就跟一步，沒再保留實力。腦中棋譜浩如煙海，連自小陪弈棋的小釋，都很難在手里占上風。

　斐淮下棋很快，進攻節奏明確，多線牽制黑棋。他大膽犀利、步步為謀，三百六十一點的縱橫連線，很快在其手下形圍剿之勢，匯聚一迅猛力量。

　相較而言，楚在霜弈棋飄忽得多，不時就出奇異打法，卻往往能破其陣、避其險，危難之際突然翻盤，再圈出一方黑棋天地，開始穩中有進地制白棋。

　漸漸的，斐淮掩深思，他落棋手速放緩，面對黑棋蔓延之勢，尋覓不到合適落點。現下再不反擊，恐怕要被圍住。

　楚在霜一改初次對弈的斂，催促道：“行不行啊，你到底下不下，我等得元神花兒都謝了。”

　“你本來就沒有元神花。”斐淮瞪，“上次可沒那麼多話。”

　“那不是跟你初識講禮貌，還不敢貿然搞你心態。”滿臉無辜，“下棋不作妖，滋味一半。”

　斐淮沉住氣，低頭繼續想棋。

　“這棋子足夠圓，別著再磨了，磨出花兒也給你等謝了。”

　正思考間，他又被打斷，出笑容：“……安靜。”

　“不是吧不是吧，不會真有人下棋不說話，不然就贏不了吧，這不有手就行麼？”

　“……”

　這一盤棋下來，斐淮被殺到自閉，不但棋局上被碾，還在心智上摧殘，不知哪兒來那麼多爛話，總能給人拱得火起。心一，棋更，越下越別扭，更無法翻盤，簡直是潰不軍。

　別人是不講武德，則是不講棋德！

　數盤廝殺連敗后，他明顯頭暈腦脹，覺到狀態不佳，制止道：“明日再下。”

　弈棋節奏被帶著走，很難迅速地殺回去，倒不如暫時撤兵，以免損失再擴大。

　楚在霜見他蹙眉，好言寬道：“可以了，放棄吧，你是一個弈棋天才，可惜我是圍棋的神。”

　“……”

　斐淮一推棋盤，他起離去，倔強道：“明、日、再、下。”

　楚在霜目送他落敗的背影，愉快地哼起小調，隨手將黑子丟回去，又提起一旁茶壺斟茶，怡然道：“哎嘿，還跟我一爭高下，這不是自討苦吃。”

　修為一般，下棋卻沒輸過，此時分外暢快，堪稱春風得意。

　[確實，他有花兒又能怎樣，我們沒花更比有花強，直接給他心態搞謝了！]

　楚在霜贏棋開心，手里端著茶，還哼起歌來：“門前大橋下，六合同春啊，得所萬象咸空，一靈獨現呀……”

　隨意地瞎扯詞，想到什麼唱什麼。

　“金機飛電，虛室生白呀，圓圓陀陀非霧非煙贏棋啦，圓圓陀陀非霧非煙贏棋啦……”

　謠一起，茶水波，只聽噼里啪啦電響，無數水從杯中炸起，赫然在空中凝結球，夾雜著細小的電流，像是夜幕中耀眼的星！

　既非草葉，也非花蕊，而是旋轉流的團，讓人無法識別它本來面目！

　小釋驚道：[這是……]

　楚在霜同樣眸，錯愕地著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趕探頭看斐淮離去的方向，不安道：“完了，他真是名師啊，讓他知道還得了！”

　是廢都被回收利用，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