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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秋雨一層涼。到了九月,天氣已經有些涼了。王滿銀穿著一件發黃的西裝,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人。西裝是舊款式,皺的,下穿著灰的料,腳上到都是泥。他頭髮花白,額頭眼角佈滿了皺紋,鬍子拉碴,頭髮得像鳥巢。
王滿銀看上去不麵,可他有一份掙錢很多的工作,那就是職業乞討。王滿銀不覺得這份工作丟人,在他的家鄉小宮村,農閒的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出來乞討。有些人乾得好,一年甚至能賺七八萬。這些年村裡人不都因為這個致富,又是修洋樓又是買小車,看得人真是眼紅。
麵朝黃土背朝天地乾上一年,拋開了農藥、化和機等雜七雜八的費用,一年才落三四千塊錢,而今年還不一定能賺到這麼多。前天聽人說,今年的玉茭又跌了一多。想到這裡,王滿銀長歎了一口氣。
現在,乞討這活也不好乾了。聽那些早先出去乞討的老人說,十年前去北京上海那樣的大城市,往地鐵口一,耷拉頭弄個碗,哪天都有幾百塊的收。這些年,四肢健全的人很難再得到施捨。於是,有人想出來一個辦法:用癱子賺錢。行業裡管這個作“香主”。
一個經常在外麵乞討的人,在外省見到這樣的套路,也跟著做了起來,一做竟然做了村裡的首富。不僅在村裡修了三棟小洋樓,給他的兩個兒子娶了媳婦,還買了一輛“三叉機”,整天在村裡顯擺。這兩年,這人已經不出來帶癱子了,還通過選舉了村乾部,要多排場有多排場。王滿銀想想就覺得羨慕。
村裡人一看當香主這麼賺錢,一腦地都開始做香主,導致現在癱子的價錢一漲再漲,這讓王滿銀很是氣惱。開春的時候,王滿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價錢合適的癱子,一個月三百塊錢。王滿銀帶著癱子出來當香主,本打算賺幾萬塊錢回去修修村裡的老房子,可惜天不遂人願,癱子突然一病不起。花了幾百給癱子治病,結果癱子還是死了。
這下倒好,給出租癱子的人賠了五千塊,給癱子的家裡人賠了三千塊。一錢冇賺到不說,轉眼的工夫就虧了八千塊。王滿銀慨,人要是倒黴起來,喝涼水都TM的塞牙。
虧了錢是大事,可讓老孃兒們看不起比虧錢的事更大。王滿銀的媳婦也是帶癱子的香主。去年比他多賺了一萬塊。今年要是又賺得,以後怎麼在家裡當一家之主?
小宮村流行這麼一句話:五萬不算數,十萬剛起步,小宮想臉,廿萬稱小富。他找裝修隊的工頭談了談,要想重修家裡的房子大概得二十萬出頭。兩口子這攢下的積蓄有十三四萬,找親戚朋友借個幾萬塊,再好好地乾上一年,明年開春就能工了。先修個洋樓,然後也買一輛村裡功人士標配的“三叉機”,這日子過得纔有意思。
可這癱子一死,他婆娘也知道了。最近這段日子,晚上連個好眼也冇給過王滿銀。飯不給做了,服也不給洗,更彆說夫妻生活了。他正當年,坐在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時尚人,忍不住想非非。他覺得,他有必要從頭再來一次,他一定要找個好癱子,爭取打個翻仗,而今天就是重要的一天。
昨天晚上,同村的香主給他介紹了一個好癱子,癱子是個男,才四歲多一點,關鍵是冇有家裡人,這讓王滿銀很是歡喜。家裡冇人,意味著不用給癱子家裡人分錢,這能讓他大賺一筆。現在的癱子都很明,非要香主定期給家裡人彙點錢,不然人家就罷工。
王滿銀前年的時候就帶過一個癱子,家裡是某省山區的,他生下來就小兒麻痹。家裡人覺得他是個累贅,他也覺得活著冇意思,被人找到當了癱子。王滿銀想起他就牙,癱子的花花腸子很多,隔三岔五就鬨著要吃,要麼就讓給家裡彙錢,不然就罷工,弄得王滿銀乾著急。
人家經曆了好幾個香主,算是見了世麵,對付這種癱子,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你這裡還冇手,人家就鬨著去報警,一報警那可就賠大發了。王滿銀隻能忍著,一年到期後,趕把癱子還給了香主。
這個時候,一輛小轎車停到了王滿銀的麵前。王滿銀趕忙站了起來,拍了拍屁上的土,低著頭弓著腰給車裡的人打招呼。車裡的人是他們村的大人,名尹金貴,三十歲出頭,十分明能乾。他父親就是村裡第一個靠殘疾人賺錢的人。尹金貴頭腦明,毫不遜於自己的父親,他敏銳地發現了殘疾人在乞討行業的市場,於是推陳出新,開始出租殘疾人牟利。
他曾假扮慈善會的工作人員去了西北一個縣,一錢冇花就弄到了一份殘疾人名單,再冒充政府的工作人員去癱子家裡招工。招工時他謊稱縣政府關注殘障人士,給予勞保障,管吃管住還給押金,出了事管賠償。一聽有這個機會,不人都把殘疾人給了他。
那一年,他毫無本地帶回四十多個殘疾人,用於出租賺錢牟取暴利,幾乎了附近區域所有殘疾人的實際掌控者。他們村的癱子基本上都是尹金貴的。這幾年尹金貴不僅在城裡買了房,還買了輛小汽車。每年回村裡的時候,不知道多人羨慕。
尹金貴看了一眼王滿銀,眼神裡全是不屑。他最煩和本村的這些人打道,一個個沾親帶故,總想著占便宜,有時候,十塊錢都跟你斤斤計較,煩得要死。這些年行越來越不好,尹金貴有了彆的買賣,比租癱子來錢快,而且風險也小。隻是手裡的癱子太多了,冇法立即,不然,帶癱子的香主非把他家的門檻給踏破了不可。
“金貴侄,我就知道你頂好心哩。念在叔小時候抱過你的分上,我覺得你不會不管叔哩。”王滿銀等尹金貴的窗戶搖下來,趕說道。
尹金貴看見王滿銀就煩。今年開春他介紹了一個不錯的癱子給王滿銀,結果,王滿銀夫婦是老摳蛋,捨不得給人家癱子花錢,屁大點的病就把癱子給耗死了。最後,這件事還是他給擺平的,裡外裡花了五六千才搞定。
王滿銀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尹金貴看他想上車,趕從儲箱裡拿出幾張報紙遞給了王滿銀,喝道:“先墊上,彆把我的車給弄臟了。洗一次好幾十塊錢哩。”
王滿銀趕就辦,如坐鍼氈地上車後,尹金貴不耐煩地說:“你有啥事不能給我打電話?非要給爹打?我爹現在是支書,能管你這屁事哩?”
王滿銀老臉通紅,心裡想,給你打你又不接,我能有什麼辦法?但是,上還是唯唯諾諾地賠笑:“都是叔冇考慮周全,下次不打哩。”尹金貴懶得理他,開著車朝著他的窩點而去。他爹和王滿銀的爹有,“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鬧荒,王滿銀他爹不止一次地接濟過他家。所以,他爹纔會專門打電話跟他說這件事。
一個小時之後,車到了A市郊區的一家破爛收購站。尹金貴路過劉輝的收購站的時候,遠遠地朝裡麵看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劉輝前天就死了,怎麼這些警察又來了?尹金貴加快速度,來到了村西頭他的收購站。收購站裡麵滿滿噹噹的都是破爛,可王滿銀和來過這裡的人都知道,他這個廢品收購站其實就是個幌子。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人無橫財不富。村裡人清楚,尹金貴除了當香主還有彆的買賣,但是做什麼就不清楚。
尹金貴領著王滿銀進了收購站的辦公樓。尹金貴的辦公室是一棟二層小樓,上麵住人,下麵辦公。辦公樓下有個地下室,十分蔽。打開了蓋板之後,尹金貴領著王滿銀下了地窖。王滿銀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下麵的地窖麵積不小,有七八架雙人床,這是尹金貴給癱子住的地方。
王滿銀下來,不由得掩了鼻子。下麵的味道很難聞,因為癱子行不方便,有時候屙尿都在這下麵。這個時候,尹金貴打開了電燈。王滿銀看到在一張破破爛爛的床上趴著個孩子。孩子看上去三四歲,臉蒼白得嚇人,雙眼上蒙著一圈紗布,頭髮都剃掉了。
王滿銀看到這孩子病懨懨的呼氣很微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們帶癱的香主最怕遇到這種孩子。這種孩子看上去很危險,出去弄不好就會死在自己手裡,一錢冇有賺到反而還虧一大筆錢。王滿銀心裡不滿意,但是也不敢得罪尹金貴,訕訕地說:“大侄兒,這孩子恐怕弄不吧?我看他可不是個長命相。萬一再死我手裡,我這今年可咋辦哪?”
尹金貴心裡煩躁得很。現在不是春節或者秋收後,本來就不是挑癱子的時機,能找一個就不錯了,嘰嘰歪歪的還挑揀瘦。他點上一芙蓉王,看到王滿銀唯唯諾諾的窮酸樣,心裡一陣厭惡。他手掀開了蓋在孩子上的巾被,出孩子後腰上的一條刀疤,刀疤兩側還有麻麻的合線,顯然是剛過手。
尹金貴將菸頭扔到地上,介紹道:“實話跟你說吧,現在不是找癱子的時節,我手裡就這麼一個。這孩子是我朋友從醫院裡撿回來的,前前後後花了不錢。咱們這行裡,越癱越殘越是賺錢,你看這刀疤這年齡,最容易讓人可憐。回頭你弄個冇錢看病的幌子,找個合適的地段,一天幾百塊錢一點問題都冇有。”
“大侄兒啊,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就怕他活不長……”王滿銀急得滿頭大汗,說完後覺得唐突,趕忙又說:“你彆怪叔說話不好聽,實在是家裡太困難了,兒急要學費,兒子又不爭氣,要不是這,我也不出來乾這買賣。”
尹金貴出一芙蓉王遞給了王滿銀,王滿銀趕忙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他可不起一包二十多塊錢的煙。尹金貴給他點上之後,王滿銀舒心地了一口,心裡盤算,一會兒得找個藉口離開了。如果冇有合適的癱子,他能等,可眼前的娃娃一看就是個賠錢貨,實在冇膽子帶。
尹金貴淡淡地說道:“叔,我也知道你家裡困難,不然也不會把這麼好的癱子介紹給你。這孩子雖然弱了點,但是冇有父母。就算是死了,也冇有人追究你的責任,對不對?”
王滿銀點了點頭,尹金貴說得確實不錯。可是,這孩子雖然冇有父母,可不是有香主嗎?萬一死了,不得給你賠錢?尹金貴顯然知道他擔憂什麼,了一口煙,小聲地說道:“我常聽我爹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你們家冇照顧我們家。所以,這次我就冇打算賺你的錢。這孩子,我朋友撿回來的時候前後花了兩千多塊錢。你把這兩千塊給我,人你帶走。這孩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管。你看怎麼樣?”
王滿銀一下愣住了,他冇有想到尹金貴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他們村一般都是帶癱子的多,買癱子的幾乎冇有。畢竟,這癱子長大了要吃要喝還不聽話,後患無窮。不過,這個孩子兩千塊錢買的話,他確實有些心了。王滿銀覺得,這孩子反正也活不長,隻要不讓他賠錢給尹金貴,這買賣也合算。
尹金貴看到王滿銀還磨磨嘰嘰,已經不打算做這買賣。他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曆,本就不是撿來的,而是從錢大夫那裡免費拿回來的。錢大夫是個專門做移植的能人。剛認識錢大夫的時候,著實嚇了他一跳。尹金貴怎麼也想不通,人的心肝脾肺腎甚至眼珠子竟然還能賣錢哩,聽說要是什麼匹配上了,一個腎說有五六萬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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