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清早喬泰便起了,上街來小攤上吃了兩碟涼,一碗芝麻糊,便沿江向拾翠洲方向行去。
白鵝潭花艇都停泊在拾翠洲臨江一線,船舶軋,檣帆連綿。喬泰行至堤外,見西北隅花艇尤為集,約十來只橫排,船稍小,也無檣桅。都掛著燈彩匾號,有的畫欄雕柱,華麗十分。——看看時辰尚早,便在岸堤上下踟躕逡巡,候著時機。
一隊早市挑賣的小販正往花艇送菜蔬果瓜,一個個踏著接連花艇的橋板,「吭唷吭唷』挨排分送。——喬泰計上心來,上前攔住其中一個老挑夫,央道:「這一擔木瓜就賣與我吧。」
「三十個銅錢。」老挑夫開辣價。「挑到船頭要賣四十個銅錢哩。」
喬泰笑道:「就四十個銅錢吧,這扁擔、簍筐一併搭上如何?」老挑夫答允,收了四十個銅錢,將肩上一擔新鮮木瓜賣與喬泰。心裏樂滋滋的,真撞上了不識價的「木瓜」了。
喬泰挑起那一擔木瓜便向西北隅一排花艇去。那些橋板很,水上人家就用它來作剖魚的砧板。——早起的人沿江滌馬桶,也有嗽口洗盥的,也有升火備炊的。有的船上掛滿了破魚網、臭魚乾。
喬泰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邊四面打量。他意外發現雖然挑夫上船來很多,但水上人都好奇地盯著他看。——原來他挑擔的姿式有些古怪,北邊的人與南邊的人挑擔的姿式本來就不同。喬泰意識到了,立即停下稍歇。注意看了別的挑夫作,再刻意摹仿。果然順手輕快,也不覺再有人暗中瞅著。
愈近江心,船愈漂亮,大多是廣州名花的私艇,上下都有舢板接送。主艙門楣軒窗上都有燈飾,有的還寫了名號:「綺夢」。「春柳」、「玉蘭」、「紫雪」,種種不一。
喬泰一路尋來,只不見珠木奴的名號。又怕是番的名號自有特別花樣,正躊躇,不覺已踏上第四排花艇。——前面只有三條船了,江面上白粼粼,波聲浩。
喬泰停下歇肩,賣木瓜。一個老虔婆吆喝道:「嚷嚷什麼?我們小姐還在睡覺哩。」
喬泰躬行禮,塞過一把銅錢:「這船上小姐芳名可是做珠木奴的。——昨夜相約,順便拜謁。」
老虔婆收了錢,出笑:「正是,正是。老媳婦這就去小姐出來。」
「不勞小姐奉迎,我自個兒去艙里。」說著就隨老虔婆下到后艙。見一間巧的小門槅上畫著一幅工筆花鳥,上面寫著「珠木奴」三個小字。
喬泰推開房門,珠木奴果然還在床上睡著,不過這時已張開了眼睛。
珠木奴一見是喬泰,忙跳下床來。笑道:「原來是喬都尉,這等機靈。果然尋到這裏。」一面將房門關合,便一頭傾倒在喬泰懷裏,放出了萬種妖嬈。喬泰驚喜集,乃繾綣溫存一番。
珠木奴道:「莫非天助你我。我的丫頭正好生病告假上岸了,其實是我的恩主派來監伺我的。刻恩主另派人來,他對我管束得可嚴哩。」
「你的恩主不是曼瑟麼?」喬泰不住問道。
「不,不,曼瑟是我的常客,並非恩主。——曼瑟他幾番提出要用巨金贖我籍,將我帶回大食作他的妻室。我的恩主不允,我自己也不願回去那個沙磧荒漠之地。喬都尉也許不知,我的父親雖是大食人,但母親卻是廣州的水上人。以前我的日子很悲苦,思主買下我后,才有今日。這艘船便是我的,恩主從不向我索銀錢,還與我置辦許多首飾衫……」
「你懷恩圖報,想來很你的恩主羅?」
「不,恩主雖百般恩寵,終不能贏得我的真心。我心中自有一個人在。只恨一時糊塗,如今悔恨已晚。」說著眼中不墮下淚來。
「能否告訴我你的恩主是誰,你心懷中的人又是誰?」喬泰不有些拈酸。
珠木奴搖搖頭:「你是何許人?如此追問不休。果真存心於我,快快為我籍並攜我去京城長安。即便從此荊釵布,茶淡飯,亦勝似如今千萬倍。跟隨了你,再無二心。」
喬泰面難。沒想到珠木奴如此明快攤了底牌。
「喬都尉,京師林軍供職,你的主子又是朝廷高。這些小之事,還怕不?」珠木奴似覺失。
半晌又道:「你能一旦地攜我回去京城,我便吐出那兩人姓名來,也可天涯撒手,誓無反顧。只怕你無誠意。這事一旦泄,我死無葬之地,豈可貿然造次?」
養泰搔首道:「這事恐費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難接。我初來乍到,腳跟很淺,只怕畫虎不像反了犬,豈不是誤你終。」
珠木奴垂淚道:「如此說來,只是癡念一場。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說不定眨眼就到,見了面時,許多尷尬。喬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約定城裏相會詳議。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後面有一幢私宅,緩急可用,不致敗。」
喬泰傷地點了點頭,遂將自己的旅店房間告訴了珠木奴,以備遞傳音信。
忽然聽老虔婆進來稟告:「小丫頭來了!珠木奴慌忙道:「喬都尉快走。」
喬泰會意,迅速從后艙繞到船尾,又跳到旁邊一艘船上。三腳並作兩步,很快便跳回了白鵝潭岸堤。——徑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濟派來的小轎果然已在旅店門口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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