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這行院果真有鬼?王立德死不瞑目,其魂竟然夜夜遊盪於此,吐一腔冤屈。——狄公雖同孔子先師一樣對鬼神持一個存而不論的態度,但每逢真遇了鬼神卻不是敬而遠之,反是疑而近之,逐奇而尋之,務必探明虛實,追出究竟。其中往往偏又是人事居多,從未曾真的撞上過一個鬼。——此番他聽了唐主簿言語,心知有異,又挑起了他的疑竇。
「唐主簿,此刻我即去王縣令的宅邸察著一番,想來王縣令的鬼魂知我要為他冤復仇,必不致加害於我。」
唐禎樣忙搖手道;「狄老爺豈可冒這等風險?倘真有個閃失,如何了得?」
狄公笑道:「你就留在這裏,將王縣令邸宅的鑰匙給我。倘若我半個時辰還不出來,即傳洪參軍率眾衙役趕來接應。」
狄公去外廳取過一個大燈籠,將燈籠的蠟燭挑得亮火,便徑向王縣令宅邸而來。
月融融,草蟲喓喓。狄公壯著膽大步流星直撲后宅園門,著了掛鎖,即從油中取出鑰匙打開了鎖,推門而進。穿過小小庭院,即是王縣令宅。房門並沒上鎖,狄公輕輕推開,高擎著燈籠進房中。
房櫳甚是寬敞,靠牆堆起了幾個箱籠和一堆捆紮嚴實的舊行囊。狄公正待走近去細看那箱籠,卻見壁上閃過一個高大人影,心中驀地一驚,依踅過一邊細覷靜,那黑影也躲閃了。狄公再站立時,黑影又迎面升起。狄公乃知是自己的影,不覺啞然失笑。
西壁有一雕花朱紅槅子,上面叉了兩條蓋有縣衙大印的封皮,門槅里便是王立德遇害的臥房了。
狄公撕揭了封皮,推門而。——果然臥房最覺得目的正是紫檀木柜上的那一個茶爐和茶爐旁的那口銅鍋。狄公拉開木櫃的門,見里整齊放著一柄紫砂茶壺和四隻茶盅,茶爐、銅鍋、茶壺、茶盅都是古古香的形制,並非通常廚灶俗。狄公心裏不由暗暗欣賞。
這一面,一軸中堂金碧山水,兩邊一對名人條屏。下首一個大書案,書案左側支著一張十分簡陋的床榻;右首一個大書架,整齊堆著一函函的書帙。狄公拉開書案屜看了,裏面全是空的。——汪堂已將王立德的所有信件筆札搜索一空。
狄公只覺惘然,思索著汪堂此舉的目的,一面隨手翻看書架上的書。卻又多是佛道的經典和星相醫卦、煉丹服食之書,心中嫌憎,又擱過一邊。
這時洪參軍領兩名衙役提著兩盞大燈籠急匆匆進來房中。原來他聽唐主簿說狄公獨個來了這裏,又知這宅院有鬼,放心不下,喚過兩名衙役便趕來接應。
「洪亮,你來得正好,你將這書架上的書全數清理一遍,能見著什麼紙片信札的便好。」他自己則細細瞻觀起壁上掛著的那幅中堂畫軸和兩邊的條屏。這時他的眼掃到了梁檁上。原來這房中的梁檁雖說滿是塵灰且有蛀,但是新刷的油漆卻依然奕奕有彩。
洪參軍遞過一本小小的絹面簿冊給狄公。
「這簿冊似有王縣令的字跡跡,只是潦草凌,我老眼昏花,看不真切。」
狄公接過一翻,見是一串串的數字,每串數字邊上還註明年月日期。仔細查去,最早的日期恰是一個月前。
「洪亮,這簿冊是哪裏找到的?」
「老爺,這簿冊夾在一青紫皮的書畫中,我打開書函時便掉了出來。我見上面有字跡,想來有用。」
「這上面的數字與日期雖一時不明其奧妙,但總是王立德的親筆,便是有用。我見那日期最早的又是一個月前,恐是他死前最後的手跡,與他的死因想來大有關聯。你且小心存放了,帶回衙齋去細細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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