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狄公換過了公服正打點轎夫儀仗去鄄城,當值文書來報普慈寺來了兩個和尚,說是帶來了靈德法師什麼信函。
狄公吩咐書齋傳見。兩個和尚,一老一,恭恭敬敬走進書齋,合十低目。狄公見他們一黃貢緞袈裟,項下掛著琥珀佛珠,很是闊綽。
老和尚開口道:「敝寺靈德師父命小僧向刺史老爺轉達問候,並獻上薄禮,老爺笑納。」說著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和尚。小和尚會意,上前將一個黃綾小包輕輕放在狄公書案上。
洪參軍以為狄公會登時怒火上升,將那兩名和尚痛罵一通,並擲還賄禮。因為洪參軍知道狄公平生最忌恨的便是吏賄納污,貪贓枉法。他從未曾見狄公收納過一文錢的賄賂,而且他一旦問出下屬吏、衙員有此等行跡,便會嚴厲制裁,課以重罰。
然而,令洪參軍驚訝的是狄公這回卻笑收下了那個黃綾包,口中連連稱謝。一面說道:「靈德師父費心了。你們回去傳話法師,我狄某一向尊仰佛法,敬重三寶。師父厚意我已領,改日自當親詣寶寺再致謝忱,恭聆金玉。」
老和尚又道:「靈德師父還有一事囑小僧稟報老爺。昨日有一個歹人竄來敝寺,聲言敬佛燒香,卻佯逛殿宇,實探虛實,東張西,行跡詭,還用一錠假銀詐騙去了寺中兩串銅錢。老爺明令告示,制止這一類污毀莊嚴佛法、清靜聖域的邪惡行徑。」
狄公點頭答應,心中明白必是陶甘自作聰明,冒冒失失去普慈寺暗訪,了行跡,引起了靈德的疑心。他嘆了一口氣,吩咐兩和尚暫且回寺,待日後拿到此類招搖撞騙的歹人嚴懲不貸。
和尚走後,狄公命洪參軍將那黃綾包打開,見裏面是三錠金元寶和三錠銀元寶,沉甸甸,閃閃,紅人眼睛。狄公囑洪參軍將這六錠元寶用黃綾重新包了,放進衙的銀櫃。又吩咐他留在衙中理一應日常庶務,自己則去鄄城縣勾攝公事。
八人大轎早在衙廳前院備妥,鹵簿、儀從肅立恭候,氣勢甚是威壯。狄公心中大喜,掀起轎簾,傳命出發。
大轎迤邐出了州衙大門,銅鑼鳴道,前呼後擁。狄公從轎去,見街上百姓紛紛走避,有的眼中還出慍怒的芒。他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順手拿出梁歐氏的案卷細細閱讀起來。
天黑以後,狄公的轎馬一行才到了鄄城縣治,鄄城縣令魯大綬率眾衙員早在縣衙大門恭候,燈籠火把煊如白日。狄公下得轎來,魯縣令偕縣丞、主簿,錄事人等—一參拜,各自寒暄一番,便進了縣衙大廳。
大廳燈燭閃耀,竹繁奏,早擺起了盛的公宴,一應侍候正奔走忙碌。
狄公欣然席,魯大綬及縣丞、主簿、錄事,論序坐定。魯大綬還專門邀了鄄城最拔萃的詩人和丹青名手與席陪侍助興。酒桌上不得食烹異品,果獻時新。
狄公開言道:「今日本乃是途次鄄城,非專為公務而來。蒙諸位相公盛設宴,不敢推辭。其實一日車轎勞頓,正黨枵腹雷鳴。諸位也不必拘束,難得盡興一番。」說著自己先仰脖幹了一盅。
座上之人乃稍稍鬆弛。狄公雖為上司,卻從不氣指頤使,盛氣凌人。平日對下屬多是溫和寬厚,一團和氣,彼此了無芥隙。倘若下屬犯科律,狄公則責之惟恐不痛,罰之惟恐不重。——狄公如一團無的烈火。
魯縣令與狄公為同年的進士,甚有些,故深知狄公心。如今雖是屬僚,也不很畏忌。且知他今日本非為公務而來,樂得用弦管歌舞應酬,讓狄公高興高興。
酒過三巡,座上之人漸覺神酣耳熱。魯縣令一聲拍手,下邊簇擁一隊樂,四位花枝招展的舞應著檀板竹的節拍翩翩搖擺而出,向座上跪叩行禮畢便長袖一拂,飄然列擺舞起來。說不盡樂聲婉,舞態婆娑。座上之人無不鼓掌喝采,酒興愈濃。
狄公又高興地痛飲了幾盅,順手將空酒盅拈在手上把玩,一面飛眼示意魯縣令。
魯縣令知道狄公此番來鄄城,既不為公務,必有私事相囑,大庭廣眾不便啟齒。心中會意,馬上與鄰座縣丞咬了一下耳朵。縣丞醉醺醺站起道:「卑職等皆不勝酒力,已覺子飄飄然。只怕在刺史大人面前出醜態,故先行退避告辭。伏大人鑒諒。」
狄公笑點頭,並不挽留。於是縣丞偕眾人魚貫退席。
魯縣令道:「狄大人請用鯰鯉。來,來,再喝幾盅,今宵務必盡興,庶不負這甘醞,人歌舞。」
狄公愀然不樂,正道:「今有一事相托,幸勿推辭。」
魯縣令早已有準備:「狄大人但言無妨,卑職願效犬馬。」
「大綬明眼人,也能猜出幾分。其實也無需繞彎轉角。衙齋清冷,常寂寞,私心竊慕鄄城風月。今日來此,果覺爽愜。不知大綬能否為我選買一二子,以破涯岑寂,消磨晚景。」
魯縣令笑道:「這些小之事有何難哉?不知狄大人心喜歡的是哪一類子。——略解風,玲瓏剔的小家碧玉,抑還是窈窕風流,藝雙絕的煙花行首。」
狄公笑著搖了搖頭。
「此兩類均不要,但有膽大心細,既溫,又潑辣的兩名頭便足矣。」
「這個好辦,不勞狄大人費神,卑職的總管便會將此事辦得穩妥。噢,狄大人見適間那四名子如何?」
狄公道:「席間那四名子面目姣好,善舞能歌,想來是鄄城坊司的名姬班頭。我焉敢奪人所好,以饜私慾。」
魯縣令半晌不語,頻頻點頭,一面傳話尹總管前來。
這裏狄公,魯大綬剛乾了一盅酒,尹總管匆匆來了。見宴席景忙躬施禮,說道:「給狄大人、魯大人請安、奴才聽候吩咐。」
魯縣令去尹總管耳邊代了幾句,尹總管點頭唯唯,隨即徐步退下。
狄公見尹總管退下,乃略略問了些縣衙公務,魯縣令—一據實稟報。魯縣今年富力強,才氣過人,且知足常樂,治理一個七八萬人的小縣綽綽有餘。故公廨之暇便在詩酒歌舞中寄興遣懷。
不一晌尹總管便領了兩名裊裊娉娉,披紅著綠的年輕子上席來叩見狄公、魯縣令。
狄公見兩名子生得俊俏十分,臉上的胭脂雖甚劣,但眉目間卻出水靈靈的秀稚之氣。狄公問們的姓氏、年齡、籍貫,兩個子低下了頭,紫漲了麵皮,—一對答,口齒也甚是伶俐。狄公心中很是滿意。
原來那兩名子,一個喚黃杏,一個喚碧桃,年紀均是二十一歲,只因家鄉黃河泛濫,兩年前被人騙買到鄄城為。——狄公為之又十分同。
狄公喚們上桌同座,兩人慌忙先斟了兩盅酒恭恭敬敬獻與狄公和魯縣令。魯縣令見狄公面喜,心知滿意,便揮手示意尹總管退下。於是衙役撤了殘席,重新又治一桌酒菜,水陸餚撰,十分佳。直喝到二更時分才興盡而散,各自回去衙舍寢息。
狄公微有醉意,拉著魯縣令的袖道:「多謝老弟費神。」一面去袖中取出兩錠金元寶和一錠銀元寶遞給魯縣令。「這兩錠黃的算是買金,那一錠白的酬謝老弟。還煩老弟與黃杏、碧桃治點行裝,明日一早隨我車轎回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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