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雙目盯鳴冤之人,說道:「丁禕,此兇案何時發現?又如何發現?講!」
「老爺在上,容小生細細稟來。昨日乃家父六十壽辰。晚間壽堂中金鼎呈祥龍香結綵,銀臺報喜燭生花,我們合家歡聚一堂,贈壽禮,吃壽麵,飲壽酒,品壽桃,人人高興,個個歡,喜氣洋洋,好不熱鬧。直至近午夜時分,家父才離座退席而去,口稱去書房,藉此良辰,為他編撰的《邊塞風雲》註釋作序。小生親自將他送到書房門首,向他叩頭請了晚安。家父隨即關上房門,了門閂,閂門聲小生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誰也沒有料到,這竟是我們慈父孝子之間的永別!今日一早,管家去請家父用膳,敲門三下,卻不見靜,再敲,仍無應答。管家著了慌,忙喚小生前去看個究竟。我們擔心他老人家夜間突然染病,便用大斧破門而。
「進房一瞧,見家父癱伏於書案之上,心想也許他熬夜過度,正伏案睡未醒,便輕拍他的肩膀,這時小生忽見他咽外有小匕首一把,刀鋒已進了嗓門。他早已咽氣了。
「小生思想來,殺父仇人必是吳峰無疑,便急來衙門報,請老爺明察速斷,替苦家報了這海深仇,小生合家願老爺擢一品,壽增百年!」
丁秀才說到此泫然①淚下,趴在地上連叩響頭。
狄公眉頭皺,沉片刻,乃道:「丁秀才休要過分憂傷,對此命案本縣即行勘查,一旦扈從齊備,本縣即赴作案現場。你且放寬心,自古天網恢恢,作惡之徒逃不應得的懲罰!」
狄公驚堂木擊桌,宣布退堂.起離座,自回衙。
看審的百姓仍聚在堂下廊廡外紛紛議論適才堂上審案之事,不肯離去。人人都口稱頌這位新上任的父母,尤對其智審三僧讚嘆不已。堂役好不容易才將眾人趕出大堂之外。
凌隊正與二軍卒也一直在廊廡看審。臨出大門,凌剛道:「論其魄,這位縣令當不媲我們喬、馬二校尉,但他亦是凜凜一躬,威儀赫赫,很有些軍氣象,與多數斯文士紳自是不同。」
一軍卒問凌剛:「縣令老爺今日堂上宣布蘭坊不再兵管,如此說來,屯駐蘭坊的軍夜間又開拔了?但這兩天中除了我們自己以外,城裡城外並未再見一兵一卒。」
凌剛惱道:「你好不曉事,此乃軍機,豈有兵卒過問之理?實對你說,那支軍並非在此常駐,而是路過此地,使命是巡察邊庭,以防不測。這是軍機要略,你若走了風聲,我定你提頭相見!」
軍卒聞言並不以為然,仍問道:「隊正,他們來無影倒也罷了,卻怎地又去無形?」
凌剛不樂,教訓道:「你們這些無名小卒真是見多怪!須知,我大唐王師猶如神兵下凡,無堅不摧,無往不利,什麼奇跡都能創造!難道我沒對你講過當年我們勤王之師東渡黃河的故事麼?其時河上無橋無船,我們將軍渡河殺敵,一聲令下,我們二千勇士即跳進河中,手拉手組兩道人牆,另一千名軍卒則將盾牌舉過頭頂,立於人牆中間,將軍的戰馬就從這座人橋上賓士過去!」
軍卒心中尋思,他一生中聽過許多聳人聽聞的故事,但象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本提出異議,又一轉念,凌隊正脾急躁,還是不要自討沒趣為好,便恭敬說道:「隊正見多識廣,一席話說得我茅塞頓開:」三人隨著最後離開大堂的幾名看眾走出縣衙。
中院里綠呢轎早已打點齊備。狄公烏紗、皂履、袍、玉帶,搖曳出得衙,來到院中。洪參軍扶他上轎后,自與陶甘上馬并行。
轎出了縣衙,自有頭鑼儀仗,衙卒巡擁前護后,一行浩浩向丁宅前進。轎仗所到之,百姓歡呼雀躍,笑逐開,真是萬人空巷,盛況空前。
洪參軍騎馬走在轎一側,見此景,扭頭沖著轎窗喜道:「老爺,三日前街上冷冷清清,死氣沉沉,如今卻到笑語飛聲,一片歡騰,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狄公淡然一笑。
時,轎仗來到丁宅門首。丁宅高牆大院,青磚黃瓦,雕樑畫棟,飛檐穿角,好不氣派!丁秀才老遠見朱幡皂蓋八抬綠呢大轎徐徐而來,早出大門,降階恭迎。狄公在前院下得轎,一銀須老者上前施禮。自稱是城中宏仁堂生藥鋪子的掌柜,應聘來丁宅為死者驗傷。
狄公知照眾人他徑去作案現場查看,一面命方緝捕帶領衙卒六名去丁宅大廳中設置相驗的公堂。丁秀才即請狄公及扈從隨他前去。
眾人隨丁秀才穿過一條迴廊,來到後院。院中勁松古柏,假山異石,清池漣波,明花暗葩,實是一座風景宜人的花園。大廳正門已經大開,眾家奴正忙著搬傢陳設。
丁秀才開了大廳左邊一扇耳門,引眾人走過一條黑的過道,來到一座四方小院。小院三面均是高牆,對面牆上有扇小門,門板已向傾。丁秀才推開小門,站立一邊,請狄公進屋。
書房散發出一蠟燭油的氣味。狄公抬腳過門檻,舉目向房掃視一圈。書房呈八邊形,很大,牆上高有四扇小窗,窗紙潔白明。窗戶上方是兩孔風道,均有二尺見方,道口上隔了柵欄。整個書房除了那扇小門,再無進房間的口。
書房中央放著一張烏木雕花大書案,丁虎國穿墨綠錦緞便袍對著書房門癱伏於書案之上。只見他左臂彎曲,右手向外出,手中仍握著一支紅管小楷狼毫。丁虎國腦袋歪靠在左臂之上,一頂黑弁帽掉落在地,出一頭銀。
書案之上文房四寶俱全,左上角一隻青花瓷花瓶,於其中的花卉已經凋謝。死者兩邊各有一支銅製蠟臺,上面蠟燭早已燃盡。
一排排書架依牆而立,其高足有一人一手。狄公看了對陶甘道:「你去將牆壁好生查看一番,什麼地方有一進出口也未可知、再將那窗戶、風道看個仔細,說不定可以從那裡鑽進人來。」
陶甘領命,下長袍,爬上書架查尋。狄公又命仵作即行驗傷。
仵作了死者肩臂,又去托頭。早已僵直,為看清死者面容,只好將向後扳躺於椅背之上。
丁虎國一對獃滯的眼睛凝視著天棚,只見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一張臉猶如一片胡桃殼兒一般,呈突然驚之狀,頸部出一葉薄刃。小匕首的木柄比刀刃略厚,寬不過半指,長只約半寸,看了令人不解。
狄公手捧長長黑須,低頭看了看,命仵作道:「將匕首拔出!」
匕首太小,不易抓拿,但將它於兩指之間,倒不費力氣就拔了出來——原來刀刃不過二、三分之深。
仵作將的刀用一張油紙包了,說道:「已凝固。已僵,如此看來,一定死於昨日深夜。」
狄公點頭,口中喃喃道:「死者閂上房門,於書案后坐定、研墨膏筆,搦②管作書。此後不久,兇犯就對他下了毒手,這從他剛剛才寫下兩行字可以看得出來。然兇手出現與匕首進他咽之間的相隔時間卻十分短暫,他甚至尚未來得及將手中筆放下便喪了命,這就奇了。」
陶甘道:「老爺,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兇手如何才能從別進房,更不用說他又如何出去了。這件事就更奇了!」
狄公聽了雙眉蹙起來。
陶甘又道:「我查看了牆壁、小窗、風道,又檢查過門上是否有嵌板,卻未見一有門暗道,進出此房非經這房門不可。」
狄公慢持長須,問丁秀才道:「兇手會不會就在令尊進這書房前後溜進房來?」
丁秀才一直兩眼發愣站在門口,聽狄公問他,控制住自己,答道:「老爺,這絕無可能!家父親自啟鍵開的門,小生叩頭請安之時,他在門口站了片刻,其時管家也立在小生後。小生請安華,家父即將門關上,誰也不可能在這前後進得房去。家父總是不忘鎖門,門鎖也只有一把鑰匙,他時刻帶在邊。」
洪參軍對狄公附耳道:「老爺,我們可將他管家傳來問話,聽聽他說些什麼。不過,即使兇手事前人不知鬼不覺溜進房來,他又如何再出去?此門在裡面卻是上了閂的!」
狄公點頭,又問丁秀才:「你道吳峰乃你殺父仇人,你有何證據說明他到過這間書房?」
丁秀才緩緩環顧四周,搖頭道:「老爺,這吳峰可是個極細之人,他作案前後是不會給人留下痕跡的。不過,小生深信,只要追查下去,定能弄清他的罪證。」
狄公道:「我們將移至大廳驗傷,丁秀才可去廳中預先作些安排。」
註釋:
①泫:讀『旋』,泫然:水滴落的樣子。
②搦:讀『諾』,拿或握在手中。
老公那方面太快,我偷偷在他酒裡加了藥,結果發生很恐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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