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覺是冷。

風從沒關嚴的窗戶里鉆進來，吹得破舊的鐵門咣當作響。空氣里彌漫著的土腥味，遲遲長夜仿佛永遠不會有盡頭。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總是暖不過來的手腳、擋不住風的舊棉、灰白冰涼的墻壁，構了那段難捱如刀割的冬日里的全部記憶。

生活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或許有時能掙扎著冒出個頭來，可是大部分時間都沉浮其間、隨波逐流。

日復一日的絕，無數次在天臺上投下的注視，風在腳下呼嘯而過，像個危險而甜的。

不能死……

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不停挽留，先是人微弱的哭泣，然后是男人含怒的低斥。真奇怪，明明每一句都不是什麼好話，著一“你麻煩死了”的抱怨，卻依舊像是在拉著他的手，把他從搖搖墜的邊緣拖回堅固地面。

水泥地面冷的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到每塊突出的骨頭，仿佛全的神經同時清醒，江可舟激靈一下，猛地從昏迷中睜開眼睛。

映眼簾的首先是黑暗。他手腳皆被縛住，上傳來膠帶特有的刺鼻酸味，整個人蜷在水泥地面上，上還穿著參加晚宴時的西裝。

寒冷讓他迅速離了迷茫混沌的狀態，江可舟稍一回憶，立刻想起自己最后記憶清晰的片段是在西華盛景酒店的洗手間里：他從隔間出來，走向洗手臺，只差一步就走到鏡子前時，后隔間的門突然打開，一塊氣味嗆人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現在想起來，那種刺激味道大概是乙醚。他曾徒勞無功地掙過片刻，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再度醒來，已經躺在了這個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通常人在驟然落到這種境地時，都會忍不住胡思想自己嚇自己。江可舟有那麼一時半會兒都涼了。但好在綁架這事一回生二回，他認清現實的速度飛快，明白哭天喊地不如積極自救。江可舟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定下心來，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風聲很響，屋子里很冷，外面也是黑夜，不見燈，只能看到個模糊的窗戶廓，目測屋頂不算高，但是屋子應該非常寬敞。關不嚴的鐵門嘩啦作響，再綜合水泥地面來考慮，這里是平房，位于郊外，可能在某條公路旁，或許是舊倉庫一類的地方。

屋子里彌漫著一令人作嘔的臭氣，不聞人語，也沒有腳步聲，但絕對不是一片死寂——這恰恰是最恐怖之：在江可舟屏住呼吸的時候，屋子里各個角落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便清晰可聞。

他無法形容那種骨悚然的覺，心臟快要跳出腔，沖上耳鼓噪不已，他僵在原地，一不敢。

滿室靜靜的呼吸中，聲調歡快的電子和弦劃破了冰冷的僵持。

江可舟放在口袋里的手機竟然響起來，他驟然一愣，繼而狂喜，側調整姿勢，艱難地讓手機從口袋中落。手機屏幕倒扣在地上，他掙扎著坐起來，笨拙地用腳尖將它翻過來。

葉崢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江可舟也終于得以借著這短如煙火的一方亮，看清他此時所的環境——

無數只被亮和鈴聲驚擾的大型猛犬在鐵籠中睜開眼睛，低，脊背弓起，充滿敵意地注視著這個突然闖領地的不速之客。

另一邊的西華盛景里，此時已經炸開了鍋。

葉崢從晚宴上撤下來回到休息室，卻意外發現敲不開門。他原以為江可舟臨時出去還沒回來，便打電話給他，誰知忙音一直響到自掛斷都無人接聽。葉崢有些奇怪，便找到一直待在附近的侍者，一問才知道江可舟曾向他打聽過洗手間的位置。葉崢又親自去洗手間找了一圈，仍舊一無所獲。

恰好葉峻那邊也應酬完了，準備離場，過來跟他說一聲。葉崢于是問他要了另一張房卡，刷開了休息室的門。屋里的燈還亮著，桌上半杯水已徹底涼，葉崢當時弄的沙發抱枕甚至還沒來及放回原。

而一個大活人，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葉崢給江可舟打了好幾通電話，始終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葉崢了解江可舟，他做事一貫有分寸，葉崢臨出門前告訴過他一起走，江可舟就絕對干不出丟下他自己跑這種事來。葉峻聽他大致描述了經過，略一思索，道：“剛才服務生說他去洗手間，讓人調出監控來查一查。”

西華盛景雖是集團下面的產業，畢竟不歸葉崢管，他說話沒那麼有分量。但葉峻開口就不一樣了，酒店負責人一聽大老板親自發話，忙畢恭畢敬地將他們請到監控室，一邊肚子轉筋，一邊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誰這麼大來頭，能勞兩位大老板親自下來查監控。

葉崢從找不到江可舟開始就覺不太好，過量攝的酒在他里橫中直撞，攪得他心里一陣陣發慌。葉崢煩躁地解開襯衫最頂端的兩顆扣子，吐了口氣，臉得嚇人：“時間大概在今晚八點左右，洗手間所在的走廊左右各有一個攝像頭，把錄像都調出來。”

坐在監視前的保安產生了自己坐在風暴中心的錯覺，握鼠標的手指頭都在哆嗦。葉峻讓助理倒了杯水端給葉崢，在他肩頭輕輕一拍，溫聲道：“先別自己嚇自己。”

攝像頭像素不高，畫面分辨率很低。八點零五分，言嘉從洗手間出來，與此同時，江可舟的影進攝像范圍。十幾秒后，兩人肩而過，言嘉轉過拐角消失，江可舟進洗手間。自始至終，兩人沒有任何停頓流，看起來就像再尋常不過的陌生人。可在悉的人眼里，這種平靜卻著莫名的怪異。

言嘉與江可舟同時出現的一刻，葉崢像是被人隨手撥了一下心弦，無數念頭混雜著猜疑紛至沓來，思緒嗡鳴，震不休。從前種種仿佛有了新的組合方式，在他腦海中飛速排列出一個全新的“真相”。

監控視頻還在繼續，江可舟的影始終沒有再從那道門中走出來。

保安拉了快進，十五分鐘后，兩個清潔工推著一輛酒店清潔車離開洗手間，走向走廊另一端。

“停。”葉崢與葉峻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致答案。葉崢轉頭問酒店負責人：“這些清潔車最后會被推到什麼地方去？”

“后、后門，”酒店負責人在空調房里出了一頭冷汗，“后院湖邊有專門的洗房。”

今天酒店有重大活，前門的安檢非常嚴格，但后門是員工通道，一旦從那里，便猶如魚大海。而從江可舟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運走一個大活人肯定要開車，有這個時間都夠開出城了。

葉崢閉了閉眼，站起：“帶我過去。哥，樊川借我用一下，你留在這兒幫我盯著后院監控。”

洗房門前停著二十幾輛相同規格的清潔車，葉崢帶著兩個助理嚴知行和周樊川站在院中，環視四周：“所有的清潔車都在這里了？”

“是，葉總。我已經讓所有保潔員都把手頭的車都過來了。”

“好。”

葉崢點點頭，側臉像一尊夜里的灰白石雕，喜怒都藏在石頭下，只剩融化不了的冷，“一輛一輛地翻。”

周樊川和嚴知行都跟了葉家兄弟好些年，積威之下，絕無二話，立刻不避臟親自上手翻找。西華盛景統一配備的是箱式清潔車，上層放織，箱柜中放清潔工。葉崢回憶著監控里的畫面，只記得車上堆放了不巾，清潔車一側掛著黑塑料袋……如果江可舟被藏在箱柜里，那麼原來那些清潔用品放哪兒去了？

葉崢掃視四周，突然走向院子中離洗房最遠的那輛車。

這輛車與其他手推車并無太大區別，只是黑塑料袋繃得很，像裝著一兜沉甸甸的東西。

葉崢在車前蹲下，出去的手指尖竟然是微微抖的。他拉開不銹鋼的柜門，第一眼過去，目立刻像被黏住一樣凝固了，

一張黑房卡靜靜躺在水跡斑駁的柜底角落，西華盛景酒店的logo浮雕其上，在這凄寒冬夜里依然閃爍著高雅的銀白芒。

葉崢的心跳停頓了半拍，隨即劇烈地搏起來。

方才被他下去的酒意仿佛后知后覺地開始反攻，一作氣地沖上腦袋。有那麼一瞬間葉崢眼前是全黑的，眩暈沖得他幾乎沒蹲住，用手撐了下地面才沒一頭栽進清潔車里去。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提起一口氣，再度把那暈眩勁下去，拾起房卡后扶著清潔車站起。腦海中作的嗡嗡聲被強行除，他咬了下舌尖，正待說話，周樊川舉著手機跑過來，葉峻八風不的沉穩聲音從聽筒那段傳來：“阿崢，過來一趟，監控拍到了疑似綁架的車輛。”

江可舟用力一掙，在鐵籠上磨出缺口的膠帶應聲而斷。只是他沒控制好力度，手腕在鐵籠尖銳的棱角上拉了一道口子，雖然不深，但止不住地往外滲。籠子里的大狗聞見腥味愈發興，嚨中發出低吼，狂吠不止，有的甚至開始用撞擊籠門。

這場景雖然看著可怕，但狗畢竟都關在籠子里，對他沒有太大威脅。深夜里一屋子狗這樣也沒人查看，想必綁架犯早已離開。江可舟只能想辦法自救，否則被關在這里一夜，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他手指僵地撕掉膠帶，原地活了一下手腕腳腕，麻醉劑的后癥仍未完全消退，猛一站起來暈得不分東南西北。

江可舟撿起地上的手機揣回口袋里，現在還沒時間給葉崢回電話。在這里多待一分鐘都有危險，他在整座養狗場的最深，要走正門必須從兩排瘋狗中間穿過去，而且前門有很大可能是上了鎖的。他想了想，踩著一邊的空鐵籠攀上窗臺，將窗戶推至最大隙，然后穩住形，一腳踹上玻璃外嵌的塑膠框。

與窗戶相連的薄鐵片應聲而斷，白窗框咔地裂兩半。

接下來只要跳出窗戶，就可以逃離這個恐怖的養狗場。江可舟正要蹲下，從這個不夠寬敞的窗戶里鉆出去，耳邊突然傳來一記不祥的斷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