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甲所”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東城區，與一片前朝四合院比鄰而居。此地面朝中心區，背靠園林，環境清幽，容勁，既能滿足上流社會“逸興風雅”的面子，又不缺尋歡作樂的里子，深廣大紳士名媛們的青睞，開業不過短短幾年，一躍了本市高端會所的頭牌。

西京甲所占地面積頗大，院子一分為二，前面是正常的娛樂設施，來者即是客；后面安保設施嚴，只有VIP才可。原因無他，一是來往這里的人大多是公眾人，對私極為看重，二是這里主打的“勁容”都有些見不得人，或是傷風敗俗，或是來路不正，每一件拿出去都至能判三年以上。

宋哥此時正坐在西京甲所后院的包廂，江可舟上藥效剛過，頭暈惡心地昏沉著，被綁個人粽子撂倒在沙發上。一個白面富態的中年男人就著燈仔細看了他的臉，又了骨頭，十分挑剔地剜了宋哥一眼，不怎麼滿意地說：“這模樣只能打個七分不能更多了。說呢還差點意思，說水吧又不夠秀氣。現在爺們都不好這口了，你讓我往哪兒賣？”

宋哥賠笑道：“孫老板多擔待。這小子老爹有把柄在我手里，別的不敢保證，肯定聽話。而且一看他就是個雛兒，在您這兒也算見了……您來一？”他殷勤地給孫老板遞煙，被對方擺手避過：“最近上火，先戒了。雛不雛兒的，現在玩小男孩兒的倒是不太介意這些。”

江可舟半夢半醒之間聽了一耳朵他們的對話，被麻醉藥暫停的大腦終于遲鈍地運轉起來，當即驚得渾汗都炸起來：這群王八蛋不但放高利貸，居然還兼職人販子和拉皮條！

天化日，朗朗乾坤，只會在三流小言里出現的“被賣去青樓”的惡俗橋段，竟然真了。

可他是個男人……

江可舟與同齡人相比閱歷是要更富些，但那些行走正常社會的閱歷對付這些流氓顯然毫無幫助。他正絞盡腦想著周旋的法子，眼前忽然覆下一片影，孫老板白胖的臉出現在他頭部上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喲，醒了。老宋，你這藥不行啊。”

“哈哈，對不住您。現在上頭管制得太，這些藥真不好搞。”宋哥干笑兩聲，試探道，“孫老板，您看——”

孫老板單手將江可舟拎起來擺正，又仔細端詳了半晌，才不疾不徐地說：“這雙眼睛倒是出彩，乍一看還有幾分味道……行了留下吧，你開個價。”

宋哥本來就不大的眼睛一笑就沒，他臉上難掩喜，忙走過來跟孫老板握手。兩人并無口頭流，全憑手指你來我往地比劃。江可舟看得一頭霧水，本沒有話的機會，心中暗罵。片刻后議價完畢，雙方看起來都很滿意，宋哥握著孫老板的手奉承道：“往后還得仰仗您……”

包廂門口突然傳來門把手轉的聲音，實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宋哥的半截話頓時卡在嗓子眼里，驚慌地扭頭瞪向這群不速之客。

為首的是個一黑正裝的男人，從頭到腳包裹得十分嚴實，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目凌厲地掃過包廂中的幾個人，在江可舟上停頓了一下，又很快轉開。他皺了皺眉，問引路的服務生：“這是怎麼回事？”

服務員看看他，又看看自家經理，訥訥道：“這……”

“都堵這兒干嗎，門口裝紅綠燈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眼鏡男立刻側讓到一邊。眾人齊刷刷向他后。這十分不耐煩的語氣和懶洋洋的嗓音乃是紈绔標配，門外走進來的卻是個英俊得完全不像紈绔的男人。他對明晃晃的犯罪現場視而不見，反倒神古怪地盯著宋哥和孫老板未來得及松開的手，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宋哥不認得這人，孫老板卻立刻尷尬地甩開手，幾步迎上前：“原來是葉總大駕臨，有失遠迎，快請進。”

葉崢笑得十分揶揄，但他長得帥，有值加，便連揶揄也不顯得那麼冒犯了：“孫老板真人不相啊，你什麼時候也改好這口了？”

“哎喲，葉總快別打趣我了，”孫老板心知這位爺是個知識趣的人，不會出去說，抹了把冷汗，笑道：“我這正跟人談事呢。葉總找我有事？還是小錢給你們領錯路了？”

葉崢微微側過頭去：“嚴知行。”

西裝眼鏡男立刻去找服務生確認。葉崢抬了抬眼皮，此時方有余裕往江可舟那邊看一眼，江可舟強忍著不舒服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只覺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宋哥和孫老板的注意力都在葉崢一行人上，趁著沒人注意，江可舟一直無聲地做著“救命”的口型。

江可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葉崢清楚。能為西京甲所的VIP，除了不可或缺的金錢和份地位之外，還有一條約定俗的規矩，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據說西京甲所的幕后老板手眼通天，葉崢除非是吃飽了撐的，否則絕不會為了一個陌生人開罪他。

葉崢漠然地別開了視線。

絕中的一線生機容易被過分放大，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失落往往會倍增加。江可舟閉了閉眼，激烈跳的心臟慢慢平穩下來，沉沉地不斷墜落。他并不太痛苦，只是覺得很冷。

嚴知行理完房間問題，回到葉崢邊低聲匯報：“葉總，是預約時前臺失誤。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另一間包廂，您現在過去？”

他沒有刻意低聲音，孫老板自然也聽見了，臉上立刻堆出笑來：“哎呀葉總，真對不住，讓您白跑這一趟。我回去一定給這幫吃閑飯的上一課。這樣，今天這頓算我請，權當給葉總賠罪。”

“多大點事，哪好意思白吃你的，”葉崢不以為意地擺手，“我一會兒有約，先過去，改天再找你喝酒。”轉頭又對嚴知行道，“打電話通知張導，告訴他們換地方了。”

待葉崢他們退出去、確認門已關好后，孫老板這才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氣，按了按口：“險得很，幸虧上個知知底的。老宋，趕把人送到后邊去。”

宋哥對這個圈子不悉，自然也不認得葉崢，聞言好奇道：“孫老板，剛那小白臉是誰？派頭大。”

“什麼小白臉！”孫老板瞪他一眼，“那是西華娛樂的老總葉崢，西華葉家二公子。他老爸就快退了，葉崢雖然排老二，以后葉家掌門人還指不定是誰呢。”

宋哥嘿嘿干笑兩聲，不再多話，走到沙發跟前搡了江可舟一把，喝道：“起來，裝什麼死！”

江可舟頭重腳輕，站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孫老板懶得管他死活，跟在后面低頭看手機。包廂里間還有一道門，不知通向哪里。三人正要由后門離開，包廂前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孫老板放下手機，頭疼道：“娘的，又他媽是誰？”

他讓兩人呆在里間，自己迎了出去，打開門看見來人，頓時愣住了。

十幾分鐘后孫老板笑瞇瞇地回到里間，宋哥等得不耐煩，站起來問：“完事了？這回能走了吧？”

“走什麼走，”孫老板笑得一臉褶子，沖著江可舟說，“嘖嘖，你可真是好福氣啊。”

宋哥和江可舟懵得如出一轍：“怎麼回事？”

“老弟，接下來的事就不是你該問的啦，”孫老板拍拍他的肩，“談了一筆大買賣。你放心，錢我明天就讓人打給你。”他又拉過江可舟，剪開他上的繩子，換上一只分量較輕的手銬，“你跟我來。”

宋哥被留在里間，孫老板帶江可舟來到外面。江可舟一見那人也愣住了。門口站著的赫然是葉崢的助理嚴知行。

“嚴先生，人你可以領走了，這是手銬鑰匙和兩支麻醉，”孫老板將一個小盒子遞給嚴知行，順手將江可舟往他邊一推，“剛來的雛兒，不懂事，怕他子烈。轉告葉總小心些。”

嚴知行冷著一副死人臉點了點頭，客氣地頷首：“多謝，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孫老板親自替他拉開門：“辛苦嚴先生了。慢走。”

轉變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江可舟直到坐上車還是懵的。他一個人在后座，嚴知行開著車，時不時地從后視鏡中打量他。

按孫老板的說法，嚴知行去而復返是那位“葉總”授意，可他搞這一出是什麼意思？怕他報警？還是轉移債務要他還錢？江可舟困得不行卻撐著不敢睡，前面路段似乎出了通事故，堵得水泄不通，車子走走停停顛簸得厲害，沒過多久他就撐不住了：“抱歉，路邊停一下車。”

嚴知行從后視鏡里嚴厲地瞥了他一眼。

江可舟氣若游：“暈車，開門。”

半分鐘后車子停在路邊，江可舟從車跌跌撞撞地沖出來，吐了個昏天黑地。

他得幾乎站不住，雙手被拷在后無使力，只好將全重量都靠在背后的路燈桿上。嚴知行站在他十步開外，皺著眉頭，那眼神仿佛在看細菌，渾上下每一個孔都著嫌棄。

“大哥，跟你商量個事，”江可舟著氣說，“幫我把手銬打開，我保證不跑，好不好？”

嚴知行盯著他不做聲。

江可舟以為他是在權衡利弊，嘆了口氣道：“你開著車，我只有兩條。如果我跑路了，你在后面直接開車撞死我，我負全責，行嗎？”

嚴知行：“……”

他無語地走過來給江可舟打開了腕上手銬，又從車拿了瓶水給他。

“謝謝，”江可舟有氣無力地說，“你真是個好人。”

嚴知行心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