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溫度比往年都要高，窗外蟬鳴陣陣，擾得人心浮氣躁。

15歲的紀之楠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開著空調，裹著一床厚被子，手腳還是冰涼冰涼的。他整個腦袋都埋在被子里面，只出一條細白的胳膊，在外面索半天，抓到空調遙控，胡按了關機。

過了幾分鐘，又給熱醒，再把空調打開。如此循環。

他對空調這東西又又恨，沒有它夏天沒法過，可是開了空調，只有上干爽，手腳卻迅速變涼，怎麼也暖和不起來，還不如冬天穿棉鞋置于大雪中舒坦。

紀之楠不適地翻了個，聽見樓下有開門關門的響，接著有人上樓的聲音。他猜是二哥紀之樟回來了，在心里哀嘆一聲，掙扎一會兒從床上爬起來，坐在書桌前認命地寫作業。

他上個月剛剛初中畢業，本想一個悠閑快樂的暑假，結果父親對他中考的績表示不滿意，特地吩咐二哥紀之樟趁暑假先教他一部分高中的容，免得到時候學業跟不上，再給他丟人。

紀之楠雖然玩心不重，但完全不學習，他寧愿把時間花在躺著發呆上，也不愿意筆寫一個字，或者翻開書看上幾行。父親經常說他不像紀家的人，紀家的孩子都上進心強，不用催促就自發地去學習，且都能取得不錯的績。

紀之楠強打神翻開一本練習冊，目一及到英語單詞就開始犯暈，合上英語練習冊，換了本數學的來做，更暈了。

他自暴自棄地趴在桌上，心想我本來就不該是紀家人。

半小時后，紀之楠抱著兩本練習冊，站在紀之樟房門前猶豫盤旋一陣，然后把耳朵在門板上聽聽，里面異常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紀之樟可能在睡覺。他明年上高三，父親希他在畢業后直接去國外念大學，雖然他本人貌似并不想去，但迫于力還是乖乖去上托福課，每次回來都疲力竭的樣子，經常倒頭就睡。

紀之楠自然希紀之樟在睡覺，這樣就沒時間管束自己學習，這些天他趁著紀之樟忙，隨便寫幾個公式，然后把練習冊最后的答案囫圇往上一抄，蒙混過關好幾次。

想到這里，他小心翼翼擰門把，將門推開一條窄，一只眼睛滴溜溜地往里瞧，床上有個黑乎乎的后腦勺，經判斷是紀之樟無誤，紀之楠忍不住嘿嘿一笑，剛準備關門走人，突然一大力從里面把門拉開，紀之楠手還放在把手上，被拉得一個趔趄，前傾，腦袋猛地扎進一個人口。

一個……人？

紀之楠嚇得呼吸都窒住了，抬起頭的瞬間不忘記往后退一步，右肩堪堪撞在門框上，疼得他痛呼一聲。

床上躺著的紀之樟窸窸窣窣了，沒醒。

紀之楠捂住，把視線調轉過來，慢慢往上移。面前的人似乎也嚇一跳，往后退開幾寸，見紀之樟沒醒，才轉回來看紀之楠，眼神冷淡，俊眉微蹙，線條好看的抿著。

紀之楠看著這張臉，突然就打了個嗝：“你……嗝，是誰？”

面前的高個子年手上托著一本書，聞言把書放下，輕輕合上：“紀之樟的同學。”

他沒說自己的名字，紀之楠卻一下子記住了他。

后來紀之楠又見過他幾次，他跟紀之樟同上一個托福班，每周有兩天課，至會有一天下課后會到紀家來。

紀之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清這個規律，總之每周的這兩天，他一到下午就坐立不安，耳朵豎得高高的，仔細聆聽外面的靜。兩周后，他就能準確分辨出是紀之樟一個人回來，還是帶著那個人一起回來了。

外頭毒辣，講完一道題，紀之樟坐在椅子上個懶腰，“還有其他不懂的嗎？”

紀之楠用余瞟一眼在臺上抱著雙臂打盹的人，從數學練習冊下面又拿出一本英語的出來。

紀之樟扶額：“又是英語……”回頭沖臺上的人道，“我想睡一會兒，你教我弟弟幾道英語題吧。”

紀之楠心跳驟然加快，他聽見那個人走過來的腳步聲，然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撐在他側的桌面上。

“哪幾道？”嗓音低沉卻干凈，帶著一縷剛醒來的慵懶。

紀之楠心跳得更快了，手指著書頁邊角，瞬間忘記自己想說什麼，還是紀之樟翻了翻他的習題冊，給圈了個范圍：“30頁到35頁，主要是三個完形填空。”然后站起來拍拍那人的肩膀，“辛苦了啊。”

那人沒說話，直接坐在剛才紀之樟坐的位置，開始講題。

他講題語速不快，語言十分簡練，道出重點便讓紀之楠自己理解，稍待幾秒就切換到下一題。紀之楠聽得吃力，卻不忍心打斷他，眼錯不眨地盯著他點在書上的修長食指，書本上麻麻的英文字母都看不清楚了。

后來紀之楠找到機會，趁著二哥和那人在樓下，翻開那人放在桌上的課本，在扉頁的正中間看到遒勁有力的兩個字——秦岳。

他小心地把這個名字放在心里，寫進日記本里，在沒人的時候拿出來反復咀嚼，比小時候從那里拿到糖果還要開心。

再后來，紀之楠從紀之樟口中得知，他其實不秦岳。

“魏宇，今天家里蒸螃蟹，你留下一起吃飯唄。”

紀之楠看見坐在書桌另一側做題的那人筆尖頓住，沉聲道：“不了，我得回去。”過一會兒又說，“別這麼我。”

紀之樟笑著拍一下他的肩膀：“還非得連名帶姓地喊你？生不生分啊，魏宇，魏宇，魏宇，我就你魏宇，不行嗎？”

紀之楠清楚地看到那人握筆的手指了，到指甲都泛白，然后很快又松開：“行，隨你。”

只有紀之楠捕捉到他語氣中一閃而過無奈和妥協。

從此往后，紀之楠心里便藏了一個。他不止一次想讓它為兩個人共同的，想對那人說：“嘿，我也有兩個名字。”

還想說：“我你秦岳，好不好？”

他想找一個恰當的時間說出來，或者等跟那人的關系再進一些，至像跟二哥一樣，可以把手自然地放在他的肩膀上，不會被他躲開。

再給一個暑假的時間，應該就夠了。

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下一個暑假，卻沒盼到那個人。

“你說秦魏宇？哦，他出國去了。”紀之樟道。

“出國？”在彼時的紀之楠眼里，出國就等同于不會回來了。他張地問：“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紀之樟把手上的習題冊翻過去一頁，“問這個做什麼？”

紀之楠埋頭玩橡皮：“隨便問問，他……他英語好的。”

“他去年就把托福給過了，著急出國呢。”紀之樟聳肩道，“明明還有一個多月才開學，非要先過去適應生活。”

紀之楠倒是覺得這舉很符合那人的行事作風，他課本上的筆記多而不雜，不同的筆做不同類型的標記，一看就是個井井有條、很有規劃的人。

既然會回來，紀之楠就愿意耐著子等，順便再等的過程中，讓自己變得更好一點。

那時候的他還是懷揣自信的。他想，等那人回來了，總有辦法慢慢滲進他的生活，慢慢在他的人生規劃中把自己加進去，不求做濃墨重彩的一筆，只要有他的一席之地就好。

然而時間的齒快速推進，他站在原地等，那人卻沖破云層不斷往高飛。五年后回國的秦魏宇，褪去了上原本就不多的年氣，舉手投足盡是端方沉穩，仿佛小到方寸、大至天地間，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包括紀之楠這個人。

重生后，紀之楠曾躺在醫院的床上細細想過，那時候之所以一眼便留意到他，大約是因為從他上嗅到了跟自己相同的味道。

而實際上，除了出，秦魏宇跟他哪有半點相似？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剖開來放在太底下，秦魏宇卻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里，他和他希擁有的東西天差地別，能走到一起，不知摻雜了多的刻意為之。

15歲到23歲，時匆匆，回憶起來也不過須臾一瞬。

紀之楠不自覺往里勾的手指慢慢松開，把捂熱了的鐲子放在桌上：“您還是自己收著吧，秦先生。”

八年間，他沒有一天不盼著能喊出埋藏在里的那個名字，可時至今日才覺得“秦先生”才是最恰如其分的稱呼，禮貌、克制、不帶，像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