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有三個兒子，老大紀之槐常年駐扎國外，幫紀家打理海外生意，已經結婚五年，育有一。老二紀之樟今年二十有五，在研究所搞生化學。老三便是紀之楠，現在為人所知的份是一個演員。

紀演員正在趕往廣告拍攝現場的路上，那個護品廣告最終沒能推掉。保姆車開得平穩緩慢，即便這樣，紀之楠還是眉宇深鎖，面蒼白，每當紅燈剎車，他都捂住口鼻，一副要吐不吐的樣子。

他昨天鬧了一夜肚子，天蒙蒙亮才勉強睡了一會兒。莉莉到酒店他起床的時候見他靠著門框往下，嚇了一大跳，忙要帶他去醫院，他擺擺手說沒事，懨懨地扶著墻挪去衛生間照鏡子，臉覺得這樣也好，一夜之間就憔悴了，上鏡肯定特顯臉瘦。

周茹今天特地時間陪他一起去，這祖宗昨天剛大手一揮就豪邁地說“推掉”，生怕今天拍攝出岔子。

實際上紀之楠已經沒有力氣整什麼幺蛾子了，虛了吧唧站都站不穩，導演于心不忍，給他弄了張高腳凳過來，只拍上半的幾個片段，就讓他靠墻坐著。

“你們家紀之楠真是個敬業的好演員，病這樣還堅持工作，他這種神在現在青年演員中已經很見了！”拍完后，導演特地找到周茹大力夸贊。

周茹心道瞎貓上死耗子，臉上卻戴著燦爛笑容，代替紀之楠把這番夸獎恭維盡數收下。

離開攝影棚，莉莉眼疾手快地給紀之楠披上厚重的羽絨服。時值年底，外面寒冬料峭，有幾個不知道哪里得來消息，抱團蹲在外面等，看見人出來便站起來一擁而上，花和禮瞬間將他包圍，中間還夾雜著各種長槍短炮，咔嚓咔嚓對著他猛拍。

“楠楠今天臉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有個經常接送上下班的小擔心地問。

莉莉張開雙臂護著紀之楠，一邊給他殺出一條路，一邊空回答：“是的是的，他生病了。”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姑娘們的哀嚎聲此起彼伏。周茹在邊上靜靜看著，已經可以預想到今天晚上紀之楠的超話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保姆車里早早開了暖氣，紀之楠一上車，墨鏡鏡片就糊上一層水霧，他不耐煩地摘掉墨鏡，雙手抱臂歪在車后座，一個人占了一整排。

車子開起來，周茹回頭看著他說：“你的胃現在已經接不了大葷大油的食了，昨天不要命吃那麼多，現在知道難了吧？”

紀之楠不滿地哼唧一聲：“你不是要我再瘦點兒麼。”

周茹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我讓你減脂增，這樣材有線條，穿服有型，誰你通過破壞腸胃以達到減目的？”

紀之楠把頭往里扭了扭，不搭理。

莉莉刷了會兒微博，也回頭看一眼。其實紀之楠并不胖，只是臉頰稍稍有些嬰兒，笑起來有點顯圓。鏡頭本就挑人，明明不胖的人生生能被拍胖二十斤，紀之楠本人分明很瘦了，上骨架又比較纖細，像個未長開的年，渾上下都著單薄的稚氣。

瞧著他裹著服一團的樣子，莉莉沒來由的就有些心疼，想這大約就是們口中常說的“姨母心泛濫”吧。從剛才送的東西里把一杯熱茶挑出來，趁著紀之楠迷迷糊糊醒過來的功夫，上吸管遞給他。

紀之楠胃里空著，卻不敢吃東西，喝了兩小口就遞還給莉莉，躺回去繼續睡。

過了約莫五分鐘，莉莉突然“啊”了一聲，高的聲音在閉的車廂里分外刺耳。

紀之楠把頭往服里埋，蓋住耳朵打算兩耳不聞窗外事，結果下一秒就被莉莉猛地把服拉下來，被迫出整張臉。

“紀老師，我錯了！剛才你老公打電話說要過來看你，我忘了跟你說！”莉莉趴在椅背上舉著他的手機沖著他喊。

紀之楠本沒打算理，聽見“你老公”三個字，渾一個激靈，倏地睜開眼：“誰？”

“你老公！”莉莉大聲重復，“那個秦什麼……”

“秦魏宇。”周茹接話道。

紀之楠的臉上剛給暖氣蒸出點紅暈，好不容易展平的眉心又開始打褶：“他打電話來？”

于是莉莉把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剛才在拍攝期間，顯示為“秦魏宇”的號碼突然來電，莉莉接起來告訴他自己是紀之楠的助理，他問紀之楠在做什麼，莉莉如實回答，然后不知是哪筋搭錯了，一瓢就把紀之楠今天生病不舒服這件事在電話里告訴了他。

“他說馬上過來，你在那兒等他一會兒，后來……后來導演跟我說話，再后來收拾東西出門，好多，我就……我就給忘了，要不咱們現在往回趕？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兒……”莉莉說著說著快哭了，紀老師好不容易有了對象，如果因為的大意給搞糊了，那可怎麼辦？

紀之楠崩著臉，瞧不出什麼緒。他把手機接過來，瞟一眼屏幕上孤零零的一個未接來電，然后把手機揣兜里，淡淡道：“沒事，不怪你。繼續開，我想回去休息。”

莉莉平靜了會兒，小聲問：“不回個電話嗎？他……他好像關心你。”

紀之楠沒再睡著，角出一個轉瞬即逝的譏誚笑容，閉著眼回答：“不用。”

“好吧。”莉莉還是有些愧疚，“等下如果他再打來，幫我跟他說句抱歉，我不是故意不轉達的……”

紀之楠點頭，心想他不會再打來。

秦魏宇果然沒有再打來，手機一整晚都沒接到任何電話，房間隔音很好，屋子里雀無聲，連外面時鐘的嘀嗒聲都聽不見分毫。

可他還是沒能睡個好覺。

之后的幾天，紀之楠都閑賦在家。

大半個月前出事故的那場真人秀，正好是那一季的收之作，拍真人秀之前他剛從一部古裝戲劇組里殺青出來。

公司原本在春節前還給他安排了不通告，包括兩個電視臺的年晚會的錄制，還有一個訪談類節目。結果真人秀落水的事一出，下到經紀人周茹，上到公司高層都了陣腳，紀之楠當時在醫院昏迷數日，不僅那家電視臺在網上被罵到面目全非，公司也跟著紀之楠的指責，微下面一片罵聲。

“大冬天讓楠楠落水，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

“明知道我楠怕水，還讓他接這個勞什子真人秀，我家的心肝寶貝你們不心疼，我們自己心疼！”

“我們楠楠去年還是個笑的大男孩，今年都不怎麼笑了。”

“楠楠趕離開這個破公司，出來自己開工作室，我們你！”

“破公司榨我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就是上帝，公司面臨開張以來最大輿論危機，火燒眉地發微博安的同時，當機立斷把紀之楠接下來的行程坎去大半。

于是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年后，紀之楠一個行程都沒有，周茹囑咐他在家好好休息，有空的話看看劇本，挑挑年后要拍的戲就行。

紀之楠看了兩天劇本，每一個都覺得似曾相識，他把自己覺得順眼的挑出來放在一邊打算回頭細讀。

中午他點了個外賣，抱著茶在門口坐等。屋里開著暖氣，人完全覺不到外面的冷。

他現在住的這小公寓，是母親走之前給他留下的房產。

“這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跟你父親沒有半點兒關系。”紀之楠記得母親把鑰匙給他時這樣說。

拍完廣告的第二天，他就收拾東西搬進來了。出院后他想一個人待著，所以一直住在酒店里，城郊別墅的那個家也鮮回去，這次他提出要搬出去單住，父親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當真是除了他的婚姻大事，別的一概不管不問。

環顧四周，這個一居室雖然不大，家電家也十分老舊，但他一個人生活完全足夠。說起來，要不是因為那次落水，他可能本記不起來還有這麼一地方。

想到這里，紀之楠緩緩呼出一口氣，有些東西還是可以改變的，比如現在……

手機在口袋里響了一下，紀之楠以為是垃圾短信，拿到外賣坐在餐桌上，才漫不經心地掏出來看。

【秦魏宇：好些了嗎？】

紀之楠險些把剛塞進里的牛丸噴出來。

秦魏宇從未給他發過短信。不，應該說秦魏宇這個人，從來不發短信。

“一個電話半分鐘能解決的事，為什麼要去經歷編輯短信、等對方回復、再回復過去……這樣冗長的過程，并且還要過文字揣測對方真正的意圖，簡直低效又無聊。”

時至今日，紀之楠還能完整記得秦魏宇說過的這番話。他甚至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的愧難當，覺得秦魏宇說什麼都是對的，是自己太笨，害他勞神費心。

然而現在，面對這樣一條文字短信，紀之楠只想拍桌子大笑。

笑秦先生啪啪打臉，也笑自己居然有這樣一段愚蠢的過去，如果今天沒有這樣一條短信，他可能都忘了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可當他咧開時，又笑不出來了。

剛才還在為當下的某些細節與曾經不同而沾沾自喜，忽略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始終在逃避一個事實——從他如今在娛樂圈的地位，到那個所有流程他都很悉的真人秀以及如出一轍的落水事故，再到這兩天看的似曾相識的劇本，最后到父親發來的那個人的資料……這些重大事件構筑起的他的人生框架，完全順著曾經的軌跡在推進，本沒有改變，變化的只是那些無關痛的小細節而已。

紀之楠抬手了左，手掌下的心臟正撲通撲通有力跳。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讓我死了便罷？

為什麼要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