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國念書的時候遇見流落街頭的leo。

他比我小上三歲，眼睛漆黑銳利，像頭鷹。

在異國遇到黃皮黑眼睛的同鄉人，我一時心收留了他。

后來為他，同父親鬧翻，斷絕父子關系，但最后他對我說，裴，我不要你了，你不要再來找我。

我至今都不只他真正名字。

我嘆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

我與陸青繁的舊照片從床頭大的口袋里出一角，銀白的月落在上面，正好照亮我那雙年明快的眼睛。

那時的裴即玉多麼快活多麼妙，他永不知道世上還有那麼多痛苦的事。

一時心來，我出照片，照著背后的號碼，給陸青繁撥去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是誰？”

嘶啞低沉的嗓音，一定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

我屏著氣息，聽見他的呼吸聲沿著電話線從黑暗的遠方慢慢傳到我耳邊，我心中平靜如湖水，竟沒掀起一波瀾。

對方似乎意識到什麼，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裴即玉，是你嗎？”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默不作聲，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大鐘，十二點整，今天和明天的分割線，恰好用來告別。

“裴即玉，是你在那里吧！”他聲音高起來，“裴即玉，你給我說話！裴即玉！”

我“咔嚓”一聲扣上話筒。

徹底爽快。

任他一個人在那邊歇斯底里，誰管。

一夜無夢，睡至天明。

睜開眼看看大鐘，不過七點一刻，尚早。預備再躺回去睡個回籠覺，忽又憶起自己只剩半年，不可如此虛擲年華。

于是翻起床，將自己收拾完好，準備出門走走。

半只腳踏出門外，電話鈴卻叮鈴鈴想起來，本來不想接，但不知為何心中一，返回去，拿起了話筒。

“即玉，是我。”

是孟斯齊。

我在電話這邊輕輕一笑，“呵，是你。”

“你今日是否有空，我想同你外出走走。”他邀請我。

“正合我意。”我立即答應他。

喝了一杯白水才下樓。

不過一會兒他已開著車趕來，一輛法國車，外形并不出眾，勝在能優良壽命長久。

大家都不喜歡短命鬼。

我鉆進去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探過來為我綁好安全帶。

“今日怎麼得閑？”我側頭問他，“我以為醫生全部賣給醫院，不榨干最后一滴油水決不罷休，他們竟會給你放假？”

他沖我勾起一彎角，“大概因為我是賣藝不賣的。”

我被他逗笑。

“你準備帶我去哪里？”

“我要先帶你去吃早飯。”他轉過頭對我說。

他帶我去路邊小攤去吃豆漿和油條。

“我都不知道你是這樣小氣的一個人。”我叼著一油條對他取笑。

心卻實在。

十六歲只跑到英國去念書，洋人做飯何等難吃，一缽湯黯淡看不出原料，頓頓食不下咽。

回來之后不久遇到何厲。他喜外國餐廳，和他最甜時面對面坐在西餐館里，手執刀叉優雅切一塊牛排。

我有多久不曾在寒冷冬日喝一杯熱騰騰豆漿，暖一暖逐漸冷掉的心。

“你該接熱鬧俗辣的生活，多曬曬，親近生鮮活的人，”他掏出手帕遞給我手，“這樣對你的有好。”

“你果然是個醫生，句句不離本行。”我撇撇。

吃完早飯，孟斯齊向我征求意見。

“可見你多沒誠意，約人出來竟還未作計劃。”我向他表示不滿。

“我只是太心急，我怕稍一耽擱，你就會跑到別人那里去，所以才匆匆將你約出來。”

孟斯齊就是這點好，說話永遠人舒服。

他開著車隨車流在街道上慢慢行駛，我看著車窗外匆匆掠過的景，十分這種時緩緩流逝的覺，仿佛能將我短暫的生命拉長。

忽然在一張廣告牌上看見天，心中一，我轉過頭對孟斯齊說，“不如我們去游樂園。”

孟斯齊亦轉頭來看我，兩人四目相對，“你確定？”

我點頭，“我確定。”

兩個加起來年過半百的大男人在工作日來游樂園游玩的確有點詭異。

一路上許多游人紛紛著將我倆打量，第一次發現“如芒在背”這個詞真正好，那些目可不是長在背上的芒刺，生生刺穿冬日層層。

我和孟斯齊齊齊著肩膀低垂腦袋，做賊似的往天方向快步走去，心中早后悔的要死。

直到灰溜溜坐進吊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后兩個人面對面，相視一笑。

天慢慢升起來，我一只手搭在窗邊，看見逐漸遠離的地面風景。

孟斯齊和我一同看下去。

“沒想到你還心未泯，竟喜歡天。”他說。

我不語，過半天才回答他，“你信不信，我長到這麼大，從沒坐過天。”

他轉頭看我。

“小時候一直想與一個喜歡的人一起坐一次，可惜他不肯，”我想起多年前的舊事，“我總想等著他，就這麼等著等著，我就這麼長大了。”

最后我對著孟斯齊一攤手，“現在我終于不能再等他了。”

他又出那種很悲傷的表。

他總是替我難過。

一個人等待的時間是有限的，誰也不會用一生去等待另一個人回過頭。

所以我總是上別人。

一架天足足坐了七八遍，工作人員早已對我倆見怪不怪。

最后一趟下來，我深呼吸，將冬日凜冽空氣吸進肺里，轉一個周天再吐出來。

我轉過頭對孟斯齊說，“我心愿已了，死而無憾。”

他不高興，“你不會死。即玉，你不該早早退場，世上還有這麼多好東西你不知道。”

我聳聳肩，不予作答。

我不想死，誰都不想死，但我也不愿痛苦的掙扎。

生不如死，不如死。

我仰著頭看灰藍天空下的巨大轉，輕聲說，“好像天空之眼。很多人都說坐天是多麼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一直心存羨慕，可是坐過才知道，天這東西最殘忍，它慢慢將人帶云端，卻在離天空最近的時刻，倏忽落下，只給人片刻溫存的幻覺。我也想試著活在幻覺里，但最后總是要落地的。”

但孟斯齊說，“即玉，腳踏實地才是幸福，浮在半空里的夢境不要也罷。你只是夢醒，不應絕。”

我總說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