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辰時三刻。
——“給我搜,一瓶都不許落下。”
話音一落,京兆府的侍衛立即將百香閣層層圍住。
陸宴抬步過門檻,擺弄了一下袖口,對沈甄道,“還請沈姑娘將閣擺臺上放著的、和庫房里藏著的香,通通拿出來,一一擺放好。”
沈甄聽著那扎耳的“藏”字,眉頭輕皺,緩緩起道:“陸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陸宴面如常,照規矩道:“本邊的一個侍衛,昨日來此之后便昏迷不醒了,原因尚且不明,來此也是照例排查嫌疑,若是姑娘的這兒的香沒有問題。”他說著一頓,然后指了指外面道:“外面的人立馬就會撤走。”
沈甄聽完,心里不由一沉。
昨日好容易送走了要債的人,今日怎麼又招惹上了府的人?自打經歷過上過的抄家,沈甄外頭那樣的場面,尤為抗拒,生怕再生事端。
向前一步,謹慎道:“陸大人上可有搜查令?”沈甄之所以這樣問,便是知道,府查案,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是不會下搜查令的。
沒有搜查令,自然有權不能讓他們進來。
沈甄這幅不愿配合的神,落在陸宴眼里,就了畏罪之舉。
他瞥了一眼楊宗,楊宗立馬就遞出了一張搜查令。
令文下邊,是他洋洋灑灑的字——陸宴。
“沈姑娘把庫房鑰匙出來就好,本找人幫你搬,畢竟京兆府事務繁多,耽誤不起。”說完,他也不等沈甄作答,就揮了手。
外面的侍衛闖門而。
沈甄看了看手里的搜查令,心里暗暗忐忑,忍不住用了些力道,弄皺了紙張。
見此,陸宴再度開口道:“家之,不得毀損半分。”
沈甄一僵,手指滯在了原。
知曉對方已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想躲是躲不過了,便轉走回桌案,拉開屜,拿出了一串鑰匙,遞給了陸宴。
陸宴一把拿過,前行七步,開了庫房的門,他命令侍衛抓搬,自己則留在沈甄旁邊看著。
生怕再弄出些什麼致人迷幻的邪。
半晌過后,他們就將幾個大箱子抬到了室中央。
其中一個侍衛站出來躬道:“大人,庫房都已空了,屬下敲了敲墻,并無其他室。”
陸宴點了點頭,低頭俯視著沈甄道:“你如實回答,就這些了?”
沈甄抬頭看他,目坦,“原本還有一些,可昨日都被人砸了。”
陸宴回想了一下昨日的場面,“嗯”了一聲。
不一會兒,三位大夫走了進來,他們將那些瓶瓶罐罐一一打開,聞一下,碾一下,再聞一下,再碾一下,等全部查完,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們由左往右依次呈報,“回稟大人,扁平罐的這幾個,是上好胭脂,乃是子施妝用的,淺口瓶的這幾個是香發油,這邊還有些剛做出來不久的口脂。”
另一人道:“我這邊兒都是遠道來的,杭州的等。”
最后一人那里種類最多,他語速稍慢,緩緩道:“我這都是些原香料,有當門子,臍香,桂,花,茉莉,還有些線香、盤香、塔香、香枕……除此之外,并無其他。”(1)
陸宴為京兆府的尹,自然通一些藥理,他耐著子聽完后,不眉頭一蹙,沉聲道:“可是查仔細了?”
三人齊齊點頭,異口同聲道:“都查自己了。”
陸宴顯然是不相信這個結果的,他用余掃了一下沈甄凝重的目,和微微的小手,當下便覺得,定是有的地方。
默了一晌,陸宴側頭對著眾人道:“你們先出去,沒我的命令不得放人進來。”
眾人退下后,一時間,屋只剩他們二人。
陸宴迅速將整間屋子打量了一遍,最終,目落在了一個鏤空的檀香木矮柜上面。
上面擺放著兩把扇子,一把是繡著海棠花的扇,一把畫著君安水榭的折扇。
他上前兩步,拿下折扇,“啪”地將扇面一合。復又轉。
沈甄以為方才這就算了完了,見陸宴又沖自己走了過來,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道:“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陸宴也不與多說,只用他頎長的量和久為者的氣勢將了墻角。
轉眼的功夫,那暗紫的服,離沈甄,就只剩下半尺的距離。
他的聲音薄薄的,就像一不近人的涼風,“沈姑娘配合一下本搜,胳膊抬起來。”
沈甄到底是侯府嫡出,不似尋常兒家看到爺就破了膽,怕歸怕,還尚有一理智,“我看陸大人這幅模樣,可不像是來秉公辦事的,倒像是來欺辱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子的。”
陸宴聽著換概念,不由譏笑道:“本如果想欺辱你,自是有千萬種法子,別耍花腔,抬起來。”
沈甄雖然害怕,但仍是著頭皮道:“京兆府難道沒有嗎?”
陸宴不語,但那冷淡又有攻擊的眼神,就在告訴——別我手。
京兆府確有可調遣的,但有時為了抓時間,不錯失證據,也會由長親自手。即便是男有別,仍可以以代替。
沈甄屏吸仰頭與他對視,手臂是怎麼都不想抬,尖尖的指甲暗暗用力,手心上的都摁出了紅印子。
陸宴又上前了一小步,這下,兩人馬上就要到了一。陸宴周凜冽的味道徹底打破了沈甄的防線,眼睛一閉,雙臂抬高。
指尖微微抖,心如死灰。
陸宴知道是子,又尚未出閣,見配合搜查,也收了恐嚇的心思,只握著折扇向的子探去。
扇骨剛一到,整個人就像是煮的蟹,紅了個。
隔著裳,又隔著一柄扇子的距離,陸宴仍能覺到在抖。
陸宴心無旁騖,用扇骨著的抬起的手臂,沿著的廓,一路往下,他的手不輕不重,時不時還要拍打一二,從頭到尾,逐搜查,無一不仔細。
獨獨那兩,他思來想去,沒。
“轉。”
沈甄咬著,生怕自己發出任何一聲音。
整間屋子,只剩下挪的腳步聲,和嚓的窸窸窣窣聲。
將背朝向他,更是不安。但因他避過了最怕他的地方,便覺他應該不是起了心,故而小聲祈求他,“大人快些行嗎?”
陸宴用扇骨抵著的背脊一路向上搜查,到的頸部突然頓住。
發香四溢,他忽地想起,那顆生于他夢中的人痣。
那夢境里的一切再度游走在他眼前,他鬼使神差地,像新郎掀起紅蓋頭那樣,用扇柄掀起了的三千青。
他眼看著,面前這顆痣,與夢境中的那一顆,漸漸重合。
位置一模一樣,都是生在欺霜賽雪的脖頸之上。
陸宴的神微恍,猝然回了手。
沈甄見籠罩于側的影驟然離去,便瞬間轉回了子。
用那雙波瀲滟的雙眸,一不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陸大人,查完了嗎?”若是不下睫長些,只怕大滴的金豆子就要這樣砸下來了。
也不只是為何,陸宴看著那樣的眼神,心臟驟然發疼,又是那種疼法,他強忍著,握拳抵道:“查完了。”
“有何不妥嗎?”
“暫無。”
被他剛剛那樣撥弄,沈甄的頭發都了,紅著眼眶,剜著他,質問道:“敢問大人,若是我這兒的香有問題,那為什麼,陸大人您沒有問題,您昨日,不是也來過嗎?”
話音一落,縱然是陸宴這樣最是擅長面不改的人,心都忍不住跟著一虛。
可這男人到底為多年,自然不是沈甄三句兩句便能問住的。
他俯視著,一雙黑瞳,瞬間軋過視線,“百姓配合府辦案,乃是本分,本既是給你看了搜查令,又洗了你的嫌疑,沈姑娘到底是哪里不滿?”
沈甄不語。
縱然心里有滿腹不滿,但仍是不敢頂撞于他。
陸宴看著的小臉,口疼的厲害,從邊走過,沉聲道:“本還有其他事要理,外面自會留下兩個人幫沈姑娘把這幾個箱子抬回去。”說罷,他繞過一個紅漆木的屏風,徑自離去。
——
回到衙門之后,陸宴才發現,他手中,竟是還握著那把折扇。
扇骨之上,好似還殘余著一沁人的香氣。
他煩躁地將案卷闔上,心底憋了一暗火。
若是沒有問題,那接二連三的夢算怎麼回事?難不還能似那些江湖道士所言的,是前世的回憶不?
笑話。
他正想著,就到了傍晚時分。
今日街上熱鬧,紅綢鋪了滿地,歡聲笑語不斷,敲鑼打鼓也不斷,幾個小孩子砰砰跳跳,指著花轎就喊:新娘子!看!是新娘子!
陸宴這邊呈文還未寫完,只覺外頭太吵,整個人面發沉,頭上烏云布,恨不得將外面那些鬼哭狼嚎的孩子一個個都扔回家去。
外面越來越吵,婆的嗓子都要竄上云端了。
旋即,陸宴抬首,將手中的狼毫,朝筆筒,一擲。
就在這時,京兆府尹鄭中廉和另一位尹孫旭一同走了進來。
孫尹拱手對陸宴行了平禮,笑道:“陸大人還忙著呢?”
陸宴起回禮,“鄭大人,孫大人。”
鄭中廉滿面紅地對陸宴道:“萬年縣孫家的案子終于結了,確實是他媳婦下毒殺了他,娘家有錢,連仵作都敢買通。要我說,謀殺親夫,其罪可誅,不過現已移到大理寺了,咱們這也能緩一緩了,陸大人晚上沒事,一起去外頭吃個酒?”
誠然他倆只是這麼一問,客氣一下,畢竟他們多次找陸宴出去吃酒,他大多都是推辭。
不過也是,那些煙花之地,到底與這位矜貴的世子爺不大般配。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陸大人今日竟放下了平日里的冠楚楚,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好。
作者有話要說:(1)香料容出自論文《中國古代植香料生產、利用與貿易研究》
有讀者給陸宴起了個小名——陸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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