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薛天亮是下午才到，家里已然坐滿了人。老房子近兩年重新修繕過，古舊的木桌卻搭配歐式的沙發，刷得雪白的牆上掛著孔明扇，空調和晃著搖頭的老電風扇挨著，這房子的風格不倫不類。

薛宥卡在小客廳被無奈地看書。

是何小由問表姐方禮晴借來的初中課本和練習冊。

何小由還給他布置了作業，要薛宥卡在下午把語文和數學的第一單元預習了，以至于他想出去都找不到空隙。

課本上記滿了代表方禮晴上課有多認真的筆記，薛宥卡卻看得一陣陣煩躁，尤其是聽見隔壁房間畫片的聲音——是表弟糕糕在吃著零食看畫。薛宥卡再也看不進去了，突然，他聽見外頭有人在寒暄︰“天亮啊！終于來了，來得也太晚了！”

“沒辦法，工作，工作，我一大早就坐車回來了，路上堵著的，現在才到。”

薛宥卡立刻放下課本，過窗戶看。

爸爸在給一群長輩親戚敬煙，從兜里索打火機。

幾張一團的十塊五塊的零錢掉在地上，一個親戚蹲下撿起︰“天亮，你錢掉了……喲，你還買彩票啊！”

薛天亮尷尬地把彩票奪回來︰“路上隨便買的。”

親戚們笑︰“彩票中了嗎？”

“都說是隨便買的了。”

另一個親戚不以為意，沖大伙道︰“彩票讓人上癮，你們說是不？我這幾年也買，結果呢，本沒有人海銘的運氣，最多才中過一千塊！”

“海銘，你給大伙說說經驗，你怎麼中的七十萬？”

薛宥卡過藍窗戶，看見姑父方海銘在打斗地主，手里握著一把撲克牌，桌上堆滿了大錢小錢。

他記得，姑父中彩票這事兒，是自己很小時候的事了。後來大人們總提起，姑父也只是笑著說︰“也就是當時運氣好。”

“你那可不是運氣好！幾個人能像你這樣，不僅沒有花完，反而靠著這七十萬翻，開了一家皮包廠！現在家都多了？我聽說要送晴晴去北京讀書是不是？房子都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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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帥哥，在學習呢？”薛天亮站在門口亮，一風塵僕僕，咧著笑，被時蹉跎的眉眼深刻而英俊。

他是個導游，平日大部分時間都在北海那邊工作，每個月只能回家一兩次，待不了多久就得離開。

“爸……”薛宥卡本來想問他怎麼又買彩票了，不是說好了不買了，話到邊卻問不出口。

薛天亮對彩票的癡迷，可不只是隨便買買而已，每天雷打不的買，十注二十注的買，沒有中就丟進一個黑口袋里，不到一個月就能積攢滿滿一袋。

為此不知道跟何小由吵過多回架了。

薛天亮坐到他旁邊，翻看課本︰“這是晴晴的課本？”

“嗯…”

“你媽給你借的？”

“是…”他無打采。

薛天亮看那上面記的筆記，又看兒子蔫了吧唧的樣子，心里一︰“前幾天做了手，現在還疼不疼？”

“現在不疼了。”

他乖巧的樣子讓薛天亮心疼得，愈發輕言細語︰“對不起啊米米，你生日那天爸爸沒能趕回來，是爸爸的錯。”

薛宥卡是上周過的十一歲生日，當時薛天亮在北海帶游客。

“沒關系。”薛宥卡仰頭著他說，“我知道，你工作忙嘛，不過姑父給我買了蛋糕，還帶我去了游樂場。”

薛天亮里發苦，輕聲地喚︰“米米。”

“嗯。”

“過兩天爸爸去潿洲島，你跟我一塊兒去嗎？帶你去海邊坐船。”

“我……不去了，謝謝爸爸，不過我過幾天要去醫院拆線。等媽媽休假了，我們一起去海邊，好嗎？”

“好，爸爸答應你。”薛天亮了他的頭發︰“頭發有點長了，要剪嗎？”

薛宥卡搖頭，踟躕了下，開口︰“爸爸，能不能給我一塊錢啊。”

薛天亮頓了一下，找了幾張零錢出來︰“給你一百，慢慢花。”

“我要不了那麼多，你留著花吧……就給我一塊、嗯，一塊五的零錢吧。”他還想去小賣部買包酸酸糖。

低頭進兒子清澈的眼楮，薛天亮心都疼得在滴。

米米太懂事了。

薛宥卡是吃了晚飯才找到機會出去，結果他穿著子，沒走多遠就不了了，還被去田里摘番茄的爺爺捉住︰“小家伙！你這還有傷呢，出什麼門，上哪兒去？”

“我……我去找虎皮玩。”

虎皮是鄰居家的發小。

“虎皮不在家呢，回來，割了包-皮跑什麼。”爺爺把他提了回去，薛宥卡再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出門還錢。

晚上，大人們繼續打牌，散局後，把已經在小床上睡的薛宥卡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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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薛宥卡咽下茶葉蛋，準備出門去還錢，結果薛天亮開車過來了一趟，給兒子帶了生活用品，裝了兩個書包︰“都是你媽給你收拾的，這兒是你的牙刷牙膏，洗臉帕子，還有服……”薛天亮把服拿出來的時候，愣了幾秒。

薛宥卡也看見了，跟著哀嚎一聲︰“我媽怎麼給我收拾了一堆子！”

“呃……這些是你表姐的吧，質量都還好的，你手才做幾天啊，行不方便，將就穿？或者爸爸再跑一趟，回去給你拿其他服來。”

“不用了爸爸，你別走，反正……反正這里也沒有其他人。”薛宥卡愁眉苦臉地看著那堆子，接著打開另一個鼓鼓的書包。他以為會是零食，結果一打開，鋪天蓋地的七年級課本，連思想與品德這種課本都揣在里邊兒，甚至還有學音標的盤。

“你媽媽不知道你想在家住幾天，就都拿來了，說過段時間要檢查你的功課，不能懈怠知道嗎——不過，爸爸覺得，不用這麼，一邊學習一邊玩兒，要勞逸結合，不能總學習，也不能總玩，懂嗎？”

“嗯！”他重重地點頭，薛天亮又問他還需不需要別的，薛宥卡搖頭，薛天亮說︰“爸爸下午就在這兒陪你玩，晚上再走。”

“你又要去北海啦？”

“明早六點鐘出發。”

薛天亮走的時候，薛宥卡追出去抱了他，差點沒忍住又哭。其實他不哭，但自從手過後，這兩天變得特別多愁善，薛宥卡對此已有悟，認為自己割了那個，還穿了子，所以變娘了，為此愈發惆悵。

薛天亮離開後，已經是下午七點了爺爺在泡腳看電視，沒有注意到孫子換了服跑出去了。

他以前跟隔壁發小虎皮，沒事就喜歡騎著自行車到逛，這十里八鄉的，薛宥卡都認路，何況他欠錢的那家人，就住在河岸邊，那棟房子據說是有錢人買的地築建的，當地有不傳聞，一直沒住人。薛宥卡以前還去那外面玩過幾次。

他行不太方便，哪怕穿著子也是如此，慢騰騰地走了有四十分鐘，從夕薄暮走到天幾乎全暗，終于找到了這棟宅子。

站在門前，他輕輕地用門環叩了門︰“有人在家嗎？”

沒有回應。

“有人嗎？”薛宥卡站在外面喊了幾聲，還是沒聽見回應。

正當準備離開時，忽然聽見里面傳來一聲︰“阿嚏！”

咦？這不是有人嗎？

怎麼不開門……

薛宥卡再次敲了敲門，時不時地聽見打噴嚏的聲音，可就是沒有人開門。他納悶地在門口臺階上坐下，眼看著太徹底地下山了，月亮升起，準備起走人，遠遠地，薛宥卡眼前出現兩道刺目的線，抬起胳膊遮擋著強，耳邊是汽車碾過水泥路面的聲音。

強漸弱，薛宥卡聽見關車門特有的“砰”地一聲，那聲音很大，聽起來關車門的人火氣不小。

然後又是汽車發的聲音，車子又開走了。

薛宥卡有幾分茫然，正準備站起來，卻發現有點使不上力。

程譽把錢給了出租車司機，進了外院，在地燈的映照下，冷不丁看見門口臺階上坐了個人。

是個小孩。

孩子。

程譽走過去。

“你怎麼在這兒？”他居高臨下地問。

“還你錢。”薛宥卡穿了一件帶著口袋的子，他把昨天問爸爸要的幣拿了出來，仰起頭，這年整張臉都在影里，深刻的廓瞧這特別鷙，薛宥卡甚至不敢太大聲說話，囁嚅道，“你昨天下午，說讓我還錢。我說了要還就一定會還的，我講信用的，謝謝你們借錢給我坐車。”

程譽心正糟糕頂，聞言把幣攥著，拿著鑰匙開門上的鎖，聲音很冷︰“債清了，你可以走了。”

“哦……”

程譽打開門，發現他還坐著不，低頭冷冰冰地看著他︰“還不走？”

“我起不來了，有點疼。你別催我，我知道走。”薛宥卡手扶著門前的石燈籠，慢慢地撐著站起來，表有點委屈，“又沒吃你家大米。”

程譽眉間輕輕一蹙，想起來那天第一次見這小姑娘，就在橋上哭，一副要跳河的樣子，好像是哪里傷了。

“哪疼？”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