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劫
一念之間,項述火速將櫃檯的那包金錠一拎,陳星卻已率先跑了出去。
恰恰好門外經過一隊士兵,難民眾多,最怕就是城中趁打劫。被陳星一喊,頓時數十人將錢莊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始作俑者陳星卻已經一個箭步,躲到對面巷。
不對!陳星忽然想起一件嚴重的事,這廝似乎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麼嚷嚷起來,不就害死了晉兵?
項述卻好整以暇,提著一包金錠出來,頓時被晉兵團團圍住,眾人紛紛彎弓搭箭,大聲怒斥,讓項述放下手中劫來錢財。
陳星躲在巷中,心道千萬別手殺兵,同時暗下決心,一旦項述真的手,當著自己的面殺人,護法一職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用。
“嘿。”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東哲錢莊聯號也不知謀了多財、害了多命,你多管這閒事做什麼?”
陳星驀然回頭一看,發現背後站了一高大壯漢,戴著一頂斗笠,遮去了大半張臉,胡茬錯落的瘦削側臉上現出一道刀痕,袖手倚在巷中,顯然也被吸引了目。
陳星不答,只回頭看去,士兵越來越多,各自以弓箭指向立於錢莊門口的項述。只要隊長一聲令下,眾人放箭,項述便將被當場篩子,他不由得又擔心起項述安危來。
是時只見項述吹了聲口哨,隊長幾次威無果,正要下令放箭時,項述卻將手中包袱一抖,頓時漫天金雨唰地直飛出去,金彈如流星般帶著勁氣,明晃晃地砸出一陣慘。接著戰馬從長街沖來,項述翻上馬,看也不看,回手朝躲在巷中的陳星一彈。
使暗、上馬、疾取陳星三步發生在短短瞬息間,陳星還在想,我家護法武功真高強!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枚金錠已到面前,眼看就要被打得昏倒在地時,側旁那戴著斗笠的俠客卻驀然出手,抖出個黑黝黝的沉鐵酒碗“錚”地一兜,金錠嗡嗡作響,在那碗打了半天轉。
陳星:“等等!”
陳星追出巷外,項述又眨眼間策馬離去,沒了蹤影。沿路儘是哄搶金錠的百姓,路口已被得水泄不通,士兵們則被那漫天金雨紛紛砸中腦門,昏死在地。
陳星咬牙切齒,偏生奈何不得自己這新任護法,打又打不過,追也追不上,還能怎麼辦?
“你仇人?”那俠客走出巷子,拈著酒碗,示意陳星把金子拿走。陳星只得擺擺手,俠客便道,“金子都不要?那我要了。”
陳星從來沒有存錢的習慣,反正倚著歲星命,運氣好得自己都不信,每每缺錢了,老天爺自然會賞點予他花,不讓他死,便朝那俠客點點頭謝過出手相助之恩,自顧自進了錢莊。那俠客自己絡腮,出半張不修邊幅的俊臉,一笑置之,自往麥城府前去。
正午時分,府外多了一張白榜:通緝江洋大盜。榜上描述了一番項述的穿著與長相,捉拿歸案者,東哲聯號,賞金五十兩。
陳星去府討要通關牒文時,看見自己的護法這下又了通緝犯,心相當複雜。藥包與隨盤纏都被項述搶了去,但本來自己也沒多銀兩,搶錢莊為的是路費?打算上哪兒?看那模樣,卻是往北方走,回自己族中?
“北邊走不了了!”書令吩咐道,“統統封路了,下一個!”
陳星:“我無論如何,也得往長安去一趟,這裏有謝安大人簽發的吏部文書,麻煩您行個方便。”
“不是不讓你走,”書令說,“襄城破,北上不是送死麼?”
“襄城西隆中山,有條棧道。”背後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出山后一路北上,離開荊州,通過武關,可中原,往西北走,便能進長安。”
陳星回頭,見又是那戴斗笠的壯漢,壯漢稍稍低頭看他,斗笠遮沒了,看不清面容。
書令努,示意兩人看府院中張的白榜——
“隆中山,千年古墓遭盜掘,賊人占山為,棧道暫不通行,征荊州江湖中,有識之士鏟賊。”
書令說:“兩天前剛派了一隊人去查探,沒一個回來的,你就別去送命了,聽我一句勸,這時候去長安做甚麼?兩國惡戰,你一個漢人,去了長安也是被胡人蒸作兩腳羊的命,爹娘生你養你這麼大不容易,南邊走罷。”
陳星磨著那書令,書令無法,只得給他蓋了通關牒文。
那俠客說:“我也去長安,加我一個,我馮千鈞。”
總算上一個正常人了,陳星拿了文書出來,那俠客便當著春日暖,摘了斗笠。
霎時春風吹過,雲霾退散,厚重雲層卷開,久違的太從罅隙中投出數道溫暖天,只見俠客眉眼明亮,鼻樑高聳,朱如點丹一般,皮白皙,雖青衫落拓,卻有王公貴氣。抱著胳膊立於府門前,立於線中,頓時讓陳星覺心裏暖洋洋的,頗有“如沐春風”的覺。
那俠客又隨手臉上不明顯的絡腮,說:“相逢就是緣分,這一路上,煩請小兄弟多照顧了,走,不急著上路,先打點酒路上喝,不知江湖裏怎麼稱呼?”
“自我介紹一下,我陳星,今年十六歲,七尺九寸,一百三十斤……”
“那愚兄也自我介紹一下,我今年二十二,九尺一寸,多斤不清楚,已好久沒上秤了……”
馮千鈞長相文雅,言語間卻帶著一俠氣,打了兩斤酒,放在馬鞍裏,陳星則在市集上買了匹馬,抱了那搖尾的狗兒,也給塞在馬鞍裏,出個腦袋,與這臨時結識的朋友一同出城往隆中山去。馮千鈞為人隨和,談吐風趣,乃是淮南人士,背一把大刀,帶一個酒碗,年習武,手了得。
陳星心想,怎麼護法就不是他呢?
“這狗什麼名字?”馮千鈞問。
陳星本想說路上撿的尚無名姓,忽然轉念道:“項述。”
“還有姓。”馮千鈞說。
陳星:“嗯啊。”
“天馳你……做什麼營生?”馮千鈞看來看去,總覺陳星不似平常人,如今逃難百姓俱顯得蓬頭垢面,陳星一卻收拾得甚齊整,連只狗也穿著貂皮襖子。可按理說若是公子哥兒,在這世裏又不該沒人跟著,否則隨時被人謀財害命了去。
“別問了,”陳星說,“都是傷心事,不提也罷。你吶?”
馮千鈞拐上小路,正兒八經地答道:“愚兄是個殺手。”
陳星:“……”
怎麼一路上的傢伙,全都喜歡殺人。陳星不由得張起來,別又上項述這等瘋狗。
“你殺過幾個人?”陳星惴惴問。
“還沒殺過人呢。”馮千鈞說,“今年是我當殺手的第一年,正要趕赴目的地,幹這人生中的第一票。”
“哦——”陳星放下了心,馮千鈞又說:“長安,殺苻堅。”
陳星:“祝馮兄馬到功!等等,殺苻堅,這得付多錢的酬金?”
陳星心想若不貴的話,是不是也可以拿錢請馮千鈞去捉拿項述,不用殺掉,綁起來總是可以的,難怪晉人要拷打他,現在陳星自己都想揍他,早已翻來覆去,在心裏把項述捆著了無數鞭。
“一籃子饅頭。”馮千鈞答道。
“很好。”陳星說,“我付兩籃子饅頭,幫我把項述抓回來行麼?”
“你抓自己的狗做什麼?”馮千鈞莫名其妙,“不是在這兒麼?”
陳星解釋了一番就是搶錢莊之人,馮千鈞馬上道:“那可不行。”
陳星:“三籃子饅頭。”
馮千鈞說:“不是饅頭的問題,我打不過他,去了也是給你丟人。”
陳星:“……”
馮千鈞開始給陳星解釋,靠抖包袱就能讓三十幾枚金錠全部飛到它們該去的地方,還能把敵人全部打昏是什麼個概念,這功夫至馮千鈞自己看了,評價自愧不如。而且接下最後飛向陳星的那一兩金子時,馮千鈞幾乎是竭盡全力,還是仗著手中有玄鐵酒碗。
而項述顯然遊刃有餘,明顯與馮千鈞不在一個段數上。
陳星對武力毫無概念,尋思道:“哦,這麼強嗎?”
馮千鈞沉道:“此人名喚項述?究竟是何來頭?”
兩騎進隆中山,倒春寒後,山下溪澗已破冰,漫山遍野的白雪于樹梢枝頭融化,萬蘇晟,草木漸醒。陳星在這數百年前的古棧道前牽著馬,與馮千鈞一路前行,索也不瞞他了,便將自己這一路上之事和盤托出。
聽到襄城中事時,馮千鈞忽有慨,說:“朱序啊。”
“他是個好人,”陳星說,“可惜最後也沒幫上他的忙。”
陳星不是不想幫朱序守城,只是驅魔師的使命對他而言更重要,孰料馮千鈞卻說:“朱序,唔,他投敵了。”
“啊?”陳星頓時無言以對,朱序這下要被晉廷罵死了,不過自古以來投敵的多了,也不差他這一個。
“驅魔師。”馮千鈞尋思良久,點了點頭,“所以項述,就是被你選定的護法。”
“你信?”陳星詫異道。
“信啊,為什麼不信?”馮千鈞說,“一個人若是說謊,眼神騙不了人。現在護法跑了,你一個人往長安去做什麼?”
陳星答道:“我得去找到大漢留下的驅魔司總署,還得使點錢,招幾個保鏢。路上既然有你陪著,這筆錢便可省了。”
漢時長安驅魔師鼎盛之時,曾設立過一個衙門,既然有署可查,便一定留下了什麼資料。這原本是陳星計畫中,在找到護法以後的下一步。看看三百年前萬法歸寂一事,是否有跡可循。
“順便規勸下苻堅別再殺人。”陳星說,“但你既然要殺他,我就不去費口舌勸一個死人了。”
馮千鈞倒是心如明鏡,隨口道:“苻堅縱然死了,北方戰也決計不會停息,除非有人一統天下。”
聊了片刻,又開始猜測項述的來歷,陳星對中原江湖一無所知,馮千鈞也毫無頭緒,倒是十分好奇,詢問了許多有關驅魔師之事,陳星在華山中修習時,學過書上不法,當然僅限於紙上談兵。人間充盈著無不在的天地靈氣,驅魔師不過是騰挪借用,才有了法。如今萬法歸寂,自然是什麼都使不出來的。
“只能發發了。”陳星朝馮千鈞演示了一下發,又說,“走夜路的時候可以給你照照,不用打燈籠,但用多了也氣,累得不行。”
馮千鈞倒不如何驚訝,說:“我曾在淮南見過,有人能將胳膊砍下來以後再接上去……還能將腦袋擰到背後,你能不能……”
“快住手!那是江湖士!”陳星趕制止了馮千鈞嘗試著把他的頭扭到背後的舉,說:“可以是可以,但是一擰過來我脖子就斷了!”
“你為什麼要背個這麼重的包袱呢?”馮千鈞說,“做這事兒為了誰?”
“瞧你說的。”陳星答道,“天魔降世,神州就毀滅了,這麼好的景、這樣的世間就都沒了,你不會覺得很憾麼?”
就像馮千鈞去殺苻堅,不過為的是一籃子饅頭,陳星在師父死後,也沒怎麼認真想便決定了背上這責任,理由也很簡單,至讓天下的這些花花草草、鳥蟲魚、活著的百姓們不會死於非命吧,好的東西,人總有惜之意,看著它們無故毀滅,心裏就不難麼?
兩人牽著馬途經棧道,過一線天時十分狹隘,巖石上掛著晉兵勾破的一角服。馮千鈞忽然道:“等等。”繼而停下,檢查那服。不久前,麥城府派出來打探消息的那隊士兵同樣也從此經過。
日落西山,山谷一片靜謐,不聞鳥雀聲,陳星抬頭去,忽見一線天頂端人影一閃。
“馮兄?”陳星忽然覺到大事不好。
接著,馮千鈞陡然抓住陳星領,將他朝後直拖出三尺地,一線天頂端,兩個人的直墜下來!隨之一聲巨響,第一個人直直砸在了木質棧道最薄弱之,頓時將棧道砸斷,帶著碎木落下萬丈高崖!
另一個人則砸在了陳星與馮千鈞面前,馬匹高聲嘶鳴驚就要逃跑,馮千鈞馬上收卷韁繩,將坐騎穩住。陳星差點大喊,馮千鈞卻捂住他的,低聲說:“別怕!已經死了!”
陳星息片刻,定睛一看,只見面前那“人”卻已是一七竅流的,顯然是被人從一線天頂上扔下來的。
陳星:“……”
兩人同時抬頭,陳星要呵斥,馮千鈞卻抬手示意別說話。
“有人在上頭。”陳星想起方才所見那一閃而過的形。
馮千鈞說:“先過了棧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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