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妖之計

翌日清早。

“待會兒不要說話。”李景瓏把鴻俊起床的時候特地叮囑道。

秋意漸濃，天井邊上種的楓樹已變紅，梧桐卻仍呈現出蔥翠之，紅綠相映，池塘倒映著藍天白雲，頗有彩斑斕之意。

兩，一隻重傷狐貍，並排放在天井中，最後那只看似年紀最小，渾傷，先是被鴻俊的飛刀斬肩骨，再被阿泰的火焰燒焦後，焦黑皮裂，出。最後李景瓏的那一箭則近乎致命，穿了它的小腹，再從後背刺過，莫日的箭上帶有倒鉤，只能連著箭羽反向扯出，扯得那小狐貍哀嚎不休。

最後是鴻俊給它上了曜金宮的止靈藥，小狐貍才撿回一條命來。

“這只道行最高。”裘永思在天井裏踱了幾步，指向最大那只，說道，“這只出門就被莫日殺了，尚不清楚。這只活著的最。”

那小狐貍閉雙眼，一不。

“我是不是該把你送到胡統領面前，讓他看看你如今的模樣，晉雲？”李景瓏側頭端詳那小狐貍，說道，“很痛是不是？”

小狐貍陡然睜開眼，卻轉過頭去。

“晉雲、荼英、紫瑩。”李景瓏扔下一疊紙，上頭是昨夜倚詩欄裏失蹤的三名姑娘的賣契，“祖籍信，年方十六，同鄉三人結伴來到長安，為謀一安之地。”

“你若僅僅是一隻天地間的靈，修煉胎為人，一心向善，倒也罷了，我頂多就是將你逐出長安。”李景瓏頓了一頓，坐在前廳外的廊下臺階上，注視那小狐貍雙目，一字一句道，“可是，你們為什麼要殺人呢？”

小狐貍不答。

“是誰的？”李景瓏冷冷道，“說。”

小狐貍依舊保持沉默。

“你不說，我自然也能查出來。”李景瓏又道，“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告訴我，那人是誰殺的。”

小狐貍仍然沉默，裘永思說：“我看要麼就把它殺了吧。”

漫長寂靜後，李景瓏說：“結案罷，永思你寫呈文，明天一早我去遞楊相。今日我們就先把它給胡升，想必他已接獲昨夜軍報了，也算有個代。餘下的，讓他自行置罷，待會兒咱們各自出門走一遭，先把它關起來。”

莫日將那小狐貍關在一個籠裏，擱在側院，裘永思往籠子周遭滿了符紙以防它逃，然而這舉純屬多餘，這小狐貍縱然想逃，也沒有力氣了。眾人圍聚時，阿泰皺眉道：“它會相信麼？”

鴻俊：“？”

“現在可以說話了。”李景瓏朝鴻俊說道。

鴻俊正想問個究竟，李景瓏卻主道：“將它送到龍武軍去，再隨時監聽向，比起在皇宮中大海撈針般地查一隻妖，要簡單多了。”

莫日說：“可是萬一無人來救它怎麼辦？”

鴻俊這才明白過來，心道好聰明！李景瓏方才只是為了騙過那小狐貍，假裝此案已結，真正目的卻是為了引出更多的妖怪！

“你們要引蛇出！”鴻俊說。

廳四人無語，李景瓏點頭朝鴻俊說：“嗯，聰明。”

片刻後，李景瓏又說：“一定會有人來救，至不濟，也是殺它滅口。你看，它很聰明，知道什麼也不說才能活下來。它的同夥一定也知道這廝聰明，不會讓它活太久，以免洩。胡升若是放了它，便更簡單了，咱們只要追蹤即可。”

鴻俊腦子已經不夠用了，有種錯覺，仿佛面前這幾個人才是大妖怪。

“這一定是個大案。”裘永思說。

“行吧。”李景瓏說道，“希能順藤瓜，抓個大的。”

阿泰、莫日與裘永思此刻再看李景瓏的眼，已與數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尤其是在李景瓏昨夜了那一手後。李景瓏言畢起，數人要跟，李景瓏卻說：“你們休息吧，我與鴻俊去還貓。”

“我再去給大夥兒弄點兒離魂花。”裘永思笑道。

李景瓏看了裘永思一眼，點了點頭，讓鴻俊抱著獅子貓，跟自己離開。

兩人一走，餘下三人表便變得不一樣起來。

“昨夜你們沒看見。”莫日說道，“第二隻三尾妖狐出現時，他倒是豁出了命在保護鴻俊與衝撞進來的龍武軍衛兵。一個凡人有這膽量，著實不容易。”

阿泰想了想，在天井踱了幾步，說道：“說不定，他還真能收了妖王呢？”

裘永思蹲在廊下，無奈道：“就這一個案子，你們是不是言之過早了點兒？”

“前幾日我都想走了！”阿泰簡直鬱悶至極，叉腰答道，“你們知道我有多絕嗎？啊？人生就不能有點期待嗎？”

“哇，吐火羅娘炮。”鯉魚妖剛睡醒，正在翻池塘邊的魚食吃，問道，“你們仨原來是一夥的？”

三人倒是忘了隔牆有耳，一瞬間都愣住，這下麻煩大發了。

阿泰靈機一，說：“子龍兄，您喜歡什麼樣的魚？我給您買一條去？”

鯉魚妖吃著魚食，說：“那倒不用，我要戒修行，我們家鴻俊還得仰仗各位多照顧。今天的話，我一定會守口如瓶。”

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鯉魚妖又說：“但是……”

三人的一顆心隨之又提了起來。

只聽鯉魚妖又續道：“大夥兒現在這麼七八糟的，連抓個狐貍也不能一條心，又打算怎麼對付長安妖王？”

“哎，魚兄。”阿泰說，“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們也是好心怕李長史傷喪命……”

“眾生平等。”鯉魚妖說，“當年放生我的和尚說了，人也好，妖也罷，都有自己想守護的東西，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人便不說話了。

裘永思說：“確實得找個機會，我看吶，也不必瞞他了，不如好好與長史談談，大夥兒攤開來說。”

鯉魚妖吃完魚食，自言自語道：“幫鴻俊洗服去。”於是拖著個板，架到井邊，翻了鴻俊的襯襯出來，搭著開始襯。

三人被這麼一說，不由面上發燙，當了這麼久的驅魔師，見識眼界竟還不如一條鯉魚，當即好生無趣。

清晨，李景瓏走在前，鴻俊抱著貓跟在後頭，先去秦國夫人府還貓。

“注意觀察秦國府上的人。”李景瓏朝鴻俊說道，“一個人的神，有時能看出許多資訊。”

鴻俊現在對李景瓏既是欽佩，又覺得他不容易。以前是怎麼混那樣，到被人欺負的？當真不解。但重明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許多事，倒也不必強求。

“可趙子龍常說我沒眼。”鴻俊說。

李景瓏只得答道：“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也好，罷了，不必強求。待會兒你說話罷。”

李景瓏與鴻俊抱著那貓一進秦國夫人府，門房便大一聲道：“青兒回來了——！”

“快快快！青兒回家了！”

那場面尤其轟，就連李景瓏都十分尷尬，管家親自出來迎，李景瓏問：“是這只……”

還沒問完，那貓便被管家搶了過去，管家大喜道：“就是它就是它！哪兒找到的？！”

一時間府上如迎陛下親臨，就差歌舞喧嘩吹吹打打，眾侍婢、小廝，歡天喜地地將那貓送到正廳外，管家把貓恭恭敬敬捧上主位，還加了個綺羅香墊，又將翡翠食盒捧來，裏頭乃是海參鮰魚等佳餚，另一個鎏金夜碗擺好，親手持和田玉瓶，注清冽泉水。

那貓在驅魔司裏吃了兩天鹵拌飯裏正淡出個鳥來，回到府上便大嚼大吃。簡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快來給李校尉磕頭！”管家喊道。

於是侍婢雲集，在廳外排開，朝著裏頭三拜。

李景瓏：“……”

“他是李長史。”鴻俊替他解釋道。

李景瓏那臉極其難看，起要走，管家忙道：“夫人進宮去了，請務必待夫人回來親自道謝。”

李景瓏擺手道罷了罷了，正要鴻俊走人時，鴻俊早飯還沒吃，見桌上有點心，便揀了些狼吞虎嚥起來，早已將李景瓏的囑咐忘到了九霄雲外。

“好吃……唔……”鴻俊吃了又喝茶，李景瓏只得朝管家說：“這是我下屬。”

“人中龍！人中龍！”那管家若非顧忌份，看樣子恨不得親自跪下來給兩人磕頭，又上前拉著李景瓏的手，說道，“這次當真要謝李長史了，沒想到是您救了我們一命……唉……”

那管家向來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前幾日李景瓏過來問了一圈，府上只懶得搭理他，沒想到居然還真找回來了。激之下，當即語無倫次，又了下李景瓏心病。

李景瓏眼掃過府，見既無疑神疑鬼的侍婢，也無形貌怪異之人，尚無發現，便催促鴻俊趕快吃，吃完火速滾蛋。

鴻俊正喝茶，示意李景瓏稍等，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點心，又抓了幾個。

“在下馬上為您準備，送到驅魔司去！”管家忙道。

李景瓏簡直頭上冒煙，岔開話題道：“這只貓跑出去時，府上是不是有客人？”

“那夜乃是貴妃、虢國夫人與楊相到訪。”管家說，“當時府上正忙得一團，唉……”

李景瓏驀然眉頭一擰，鴻俊也聽見了，停下了咀嚼的作，瞥李景瓏。

“吃完就走。”李景瓏說道。

管家還要留客，李景瓏卻擺手，帶著鴻俊一路出來，管家又要封金銀謝，李景瓏終於忍無可忍，在大門前轉，朝管家說道：“舉手之勞，沒什麼好謝的。”

說畢，李景瓏又朝鴻俊說：“邊塞上為大唐浴戰的將士，一個月不過二兩銀子軍餉，倒是活得不如秦國夫人家的一隻玩寵。若說這錢是祖上蔭庇，旁人倒是無從說起，只不知這些花費都從哪兒來。”

管家冷不防被這麼刺了一句，頓時有點兒訕訕，正要大罵李景瓏時，二人卻已出了府去，只得不與這刺頭一般見識。

“就你這本領，也只能找找貓了。”管家怪氣地說道。

李景瓏只當聽不見，又與鴻俊往大理寺去查宗卷，鴻俊掏出懷中點心，遞給李景瓏，說：“喏。”

“我不吃民脂民膏。”李景瓏說。

“這民脂民糕？味道真的很好。”鴻俊說，“嘗嘗？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吃，你怎麼總是口不對心，這樣不好……”

“不是口不對心，真的不吃！”

兩人在街上拉拉扯扯，李景瓏本拿鴻俊沒辦法，又下不了手揍他，長安街上還有不百姓看著，看這樣子，只恐怕不多時又要議論，為息事寧人，只得接過。

鴻俊帶出來的點心，乃是一層水晶糯米裹著蛋黃、酪、桂花與初夏花蒸就的“金團”，李景瓏上說不吃，肚子終究了，於是最後還是接過，吃起了民脂民膏。

“很好吃吧。”鴻俊說道。

李景瓏：“唔。”

李景瓏與鴻俊走過長街，李景瓏還不時抬眼瞄四周，生怕被人看見。

李家昔年雖有些家底，飲食卻也比不上楊氏姐妹府中考究。李景瓏一邊心道做得確實不錯，一邊思考管家先前所言。

“你說，那大妖怪會不會就在皇帝邊？”鴻俊又問。

李景瓏眉頭深鎖：“若當真如此，陛下就危險了，萬一……”

“那倒不會。”鴻俊轉了個，站在巷子一側，停下腳步，不了，又朝李景瓏說，“人間天子紫微星庇佑，哪怕道行再高的妖怪，也無法對天子直接施法。不過這妖怪，是楊丞相呢？還是虢國夫人？要麼是貴妃？”

“不可能。”李景瓏想也不想便答道。

“為什麼不可能？”鴻俊茫然問，“這不是很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