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雙程01 掃墓
命運,是來去雙程。
***
宏景的初春,也還是很冷。
但好歹已過驚蟄,雨水也沛起來,流雲在天地間勾勒極生的場景,滿城草木,一半新綠,一半黛青。
自行車鈴叮叮作響,左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醒昆蟲的小鐘。馬路邊是連綿的花攤,有黃的康乃馨或者是淡紫的蝴蝶蘭,行人花極的錢,便可以買到一束。
刑從連把車停在路邊,出車門,走了兩步,在一棵梧桐樹下停住。
樹下有個花攤,賣花小孩戴著頂絨線帽,臉凍得紅紅的,見到刑從連,甜甜地笑了笑。
刑從連掏了十塊錢,小孩照例遞來一束百合。
百合還帶著水的清香,刑從連搖搖頭,只出其中一枝,然後用手指蹭了蹭小孩呼呼的臉頰,便轉向花街深走去。
在這條花街花街的盡頭,是一墓園,越走越近時,花香會漸漸淡去,煙火味道則隨之濃鬱起來。
這片墓園並不在山明水秀的郊外,而幾乎位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邊,它臨近一條大江,江上有座橋,名太千。
離林辰從太千橋上墜江,已過去半年多了。
湖水沙沙地舐著岸邊的卵石,刑從連在零星的墓碑中穿行,在離湖岸最近的墓碑前,他停住腳步,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那塊墓碑上,甚至沒有一張照片,姓氏被油墨塗得紅紅的,或許是因為描字時沾了了太多油彩,細小的墨蹟從名字的邊緣下,好像某些昆蟲的鬚。
刑從連在墓碑前隨意地盤坐下,他點燃一支煙,卻任由火把煙一寸寸燒盡。
那日,林辰和馮沛林從橋上掉下去後,他們在江面上搜尋了很久。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第一次會到從飽含希到希破滅。
直到現在,他有時還會還會想起林辰墜河時的面容。
他見過許多人臨死前的臉,卻從未見過有人像林辰一樣平靜坦然,平靜得仿佛只是出門吃一頓早飯,坦然得好像秋葉理應從枝頭落下。
他常常會想,林辰是不是本沒有死,畢竟他們沒有捕撈到任何。那麼或許某日,林辰便會站在這座冠塚前,撿起墓碑前的百合,輕輕一嗅。
所以,他很喜歡來這,就算什麼事也不幹,發呆也可以。
刑從連坐在林辰墳前,漫無目的地四。
他兜裏的手機猛地開始震起來。
「頭,他又出現了。」電話那頭這樣說。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沒有傷亡。」
刑從連掛斷電話,他凝視著墓碑,深吸了一口手頭的煙,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跟踩滅了火星。
———
宏景市刑警隊與林辰離去時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兩樣。
辦公室裏,大部分警員都已出警,只留下王朝一個技員在看錄影。
刑從連搶過王朝手裏的冰檸檬茶猛灌了一口,涼得牙齒都要打。
「頭,雖然你不嫌棄我可這不代表我不嫌棄你,麻煩你自己買一杯好嗎!」王朝單手搶回冰茶,分外嫌惡地將杯口換了個方向,另一隻手並沒有從鼠上離開。
「況怎麼樣,還是那小子?」
「你自己看。」王朝說著,點開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那是一段經過剪輯的錄影,記載著一輛客車在高速公路上的8分鐘。
那是早上六點多,星月才剛剛去,高速公路兩邊滿是曼的蘆葦,每當有客車疾馳而過時,靠近路邊的蘆葦便會如海浪般搖曳起來。
車裏人很多,因為坐得太過滿當的原因,人與人呼吸中的水汽在車窗上凝結一層薄霧,大部分乘客都在閉眼休息,空氣裏也似乎滿是昏昏睡的味道。
窗邊的座位上,帶孩子的婦撕開棒棒糖的包裝,小孩接過哈瓜牛味的糖果,得滋滋有味。
忽然間,一塊綠底白字的巨大路牌出現在窗外,因為車速太快,路牌倏忽一下便閃逝過去,唯獨碩大的字在視網上留下淺的殘影。
這塊路牌好像啟了奇妙的咒語,窗外的霧氣仿佛一下子滲了車廂,攝像頭開始劇烈晃,窗簾齊刷刷飛起,乘客盡皆左傾,錄影畫面變得模糊起來。
聲音隨後才刺耳,司機猛打方向盤,喇叭聲與急剎車的尖銳聲響相互疊加,震耳聾。
小孩手中的糖果趴地落在地上,黃的棒棒糖表面沾染了地毯上細小的絨和灰塵,向後排不斷地滾去。
等客車在臨時停車帶裏停下後,乘客們才如夢初醒,他們趕忙左右查看,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周圍似乎沒有其他車輛。
路很空,空得可怕。
他們於是下意識的看向司機,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按著前排椅背站起,仿佛如有危險,他們會即刻沖出去。
但是,他們都愣住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把槍,一把頂在司機太上的槍。
不知何時,竟有人到了駕駛座邊。
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年,他戴了條煙灰的羊絨圍巾。圍巾蒙住口鼻,只出微微上挑的眼眸,那雙眼珠好似潤澤的琉璃,讓人不住想要親吻。
只見他躬湊近司機耳廓,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現在是法制社會,槍支管控嚴格,大部分人都沒有親眼見過手槍,更不用說遇上一場真正的公路劫車案。
尤其劫車人還那樣乾淨溫,甚至連他手裏的槍支的反,都顯得那般和。
等了幾十秒鐘,劫車人似乎沒有任何作,乘客們開始竊竊私語。
母親摟著孩子輕輕拍背,男人們紛紛警惕地站起,看多了綜藝劇碼的孩甚至開始猜測,這是一場有藏攝像頭的特殊拍攝。
車廂的氣氛漸漸起來,膽大的年輕人開始走上過道,嘗試靠近駕駛室。
劫車人雙眼微微瞇起,好像在笑。
下一刻,槍響了。
那是真正的槍聲,如同竹炸裂、車輛胎,震得路邊堆積的霧氣都微微搖晃。
乘客們驚恐地看向司機。
而預想中的頭破流卻沒有出現,子彈過司機額頭,打碎了駕駛室一側的車窗,玻璃渣碎了滿地,司機咬牙關一團,渾都忍不住在抖。
乘客門忽然意識到,這個拿槍的年,是很認真在劫車。
車霎時雅雀無聲。
然而,站在客車最前方的年卻笑了,他的眼睛彎好看的弧度,手臂一撐,跳坐上客車的面板臺,手上的槍支卻已經放下。
一個窮兇極惡的劫車犯該如何開口?
是說「把你們的錢都出來,否則殺了你們」又或是說,「不想被頭的話,把值錢的東西放到袋子裏」?
已經有客人自覺下手腕上的金錶,卻意外聽見很奇怪的話:
「士們先生們,把你們的糖果都拿出來,另外,我不要柑橘味的。」
年這樣說道,他像玩遊戲似的,把槍從左手拋到右手,忽然一手,槍管又朝向了妄想的司機:「我說了,請不要。」
他輕的嗓音如溫水般侵每位乘客的耳廓。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一雙雙迷惘的眼睛左顧右盼,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快一點,我可沒有開玩笑呦。」年坐在面板臺上,笑了起來。他淡藍的牛仔下面配了雙明黃的新版耐克鞋,雙腳懸在半空,左左右右,輕輕晃。
就在所有乘客都還沉浸在未知的迷茫中時,「砰!」的一聲,年再次扣扳機。
這一次,子彈飛向了客車最前方,擋風玻璃「嘩啦」一下炸裂開來,冷風瞬間灌車廂。
風吹起了年烏黑的髮,也讓司機的臉寒如金箔。
仿佛變戲法似地,年從上口袋裏掏出一頂棗紅的絨線帽,地給司機戴上。
但是下一秒,他又用黑的槍口對準最前排正要掏電話的不安分的中年人,冷冷道:「快點!」
中年人巍巍,從懷裏掏出半卷HALLS薄荷糖,了出去。
年很滿意地接過糖,單手從裏面挑出一顆,放口中,還順手把糖紙塞到了自己口袋裏。
領頭者自然會帶一群追隨者,白的涼糖、淺黃的檸檬糖,的泡泡糖,五六的糖果紛紛落年口袋,甚至有人還出滿滿一盒金費列羅,年人嫌棄地看了眼巧克力,表示拒絕。
八分鐘過後,客車上所有糖果都被掃一空。
車載呼不時傳來通話請求,智慧電腦上的紅點閃不停,年像是嫌煩了,他關掉呼,又順手將平板大小的車載電腦從架子上摘下來。
「祝大家旅途愉快。」
他說完,便跳上客車最前方的作臺,還順手做了個飛吻的作。
下一刻,只見他毫不猶豫地飛躍出了破碎的前窗,在公路上打了個滾,飛也似地竄下高速公路,如一只歸家的白鷺,飛茫茫蘆葦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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