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所以我不喜歡來義診,每次看到這個場面,就會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能持續好幾天。”白蘭德過窗戶,看著窗外的場景發出嘆。
濟合醫院的車拐過轉角。
“嘟嘟嘟”司機用力按著汽車喇叭,刺耳的汽笛聲立刻蓋過了嘈雜的人群聲響。
濟合每個月都來送捐贈資,紅十字會醫院的保安是認識濟合的車的,見狀就有人從保安亭里跑出來,一部分人去開另一半鐵門,另一部分跑過來驅散擋在車前的人群。
車子緩緩經過旁邊肩接踵的人群,向紅十字會醫院里面駛去。
車子駛,鐵門又迅速關上,截斷了外面人打量的目。
在帳篷后門診大門前的空地上轉了個彎,車子穩穩停下。
紅十字會資的人在車子一進來就已經出來等著了,見車子停穩,快步走上來。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黑發華國人從副駕駛座跳了下來。
華國人還是……日本人?紅十字會醫院資的工作人員一愣,腳步不由停頓了一下。
隨后,車后座又陸續下來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一個頭頂發略稀疏的微胖醫生皺著眉頭環視一周,將目落在紅十字會醫院的工作人員上。
“周先生?”白蘭德遲疑地開口道。
周懷生聞言回過神來,他看向白蘭德笑道:“對,是我,我還以為來的會是彼得先生或者喬娜小姐。”
他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后的安保人員幫濟合司機一起卸東西。
“因為今天我們過來,順便就能把接工作做了,所以他們就不多跑一趟了。”白蘭德見安保人員已經把裝著藥品和械的箱子搬了下來,笑道,“我們先清點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經很多了,藥品供應得跟上才行。”
周懷生立刻點頭,“好的好的。”說著,他拿出口袋里的單子,跟著白蘭德去對資了。
見白蘭德在和紅十字會醫院的人在做接,一時半會也好不了,葉一柏思忖片刻,掀開帳篷走了進去。
義診還有十五分鐘才開始,帳篷里正在進行忙碌的準備工作。
“六十組藥,還差兩組!”
“哎呦,我的聽診忘帶了,有多余的聽診不?”
“這手刀型號不對啊,有大一點的嗎?”
葉一柏進來的時候,醫護們都忙得腳不沾地。
義診窗口很簡陋,五個排在一起的帳篷,中間打通,前面對著群眾的那邊還沒掀開,只放了桌椅,平均一個帳篷口兩張桌子四張椅子,旁邊有牌子寫著某某醫院某某科室某某醫生,葉一柏匆匆看了看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個窗口。
除了濟合的兩個,還有一個普濟的,普濟……還真巧啊。
葉一柏這邊心里暗道巧合,另一邊郭頡和老師一走進帳篷,就看到了站在旁邊的葉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中間,葉一柏實在是太顯眼了,年輕,長得帥,還有旁邊那些個時不時往他那個方向看的小護士,讓人想忽視他都難。
“葉醫生!”郭頡興地朝他揮了揮手,“老師,他就是我跟您說的葉醫生,那天晚上都虧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們醫院給拆了。”
郭頡一邊跟旁邊的中年醫生說著一邊朝葉一柏的方向走來。
“葉醫生,你也來義診啊,上次忘了問你,你是哪個醫院的,你老師呢?沒有一起來嗎?”郭頡顯得有些興。
民國西醫,外科醫生更,加上民國百姓相對保守的治療理念,義診中來的更多的是科醫生,郭頡一個外科的,專攻的又是那麼不可說的方向,跟那些同齡的科醫生共同語言總是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時外科的葉一柏,就極為高興了。
“我的老師要上課。”葉一柏邊說,邊對著郭頡邊的中年醫生點點頭。
郭頡的老師約莫五十歲左右,在這一波義診醫生里算是年紀大的了,且從時不時就有人主打招呼的況看,這是一個極有名的醫生。
“蕭醫生好。”葉一柏跟著其他打招呼醫生一樣稱呼道。
蕭醫生溫和地笑道:“郭頡都跟我說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煩葉小友了,我當時剛好有點事出去,如果當時沒有你出手,耽誤了病人的治療,那我就難辭其咎咯。”
“蕭醫生客氣,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幾人說話間,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一個面容嚴肅的護士按著從自行車上拆下來的車鈴,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話說道:“九點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們開始嘞。”
說著幾個護士上前將桌子前的帳篷掀開,帳篷外面站著的幾個安保人員連忙把兩邊的帳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說濟合的人會過來?都開始了還沒見人呢。”
“別想了,他們能每個月送資已經很好了,那些個洋人醫生,除了數得出的幾位,哪個不是眼高于頂的,更不要說是濟合。”
“聽說濟合的床位,都是要兩三個月前預定的,農工商局副局長拖了好些個關系都沒預定上。”
隨著護士們掀帳篷的作,帳篷里的醫生陸陸續續都到桌前坐下了,見最旁邊濟合的桌子還空著,就不免又議論聲傳出來。
蕭醫生和郭頡也到普濟醫院所在的位置坐下,見葉一柏還站著,郭頡不由奇怪道:“葉醫生,開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頡環顧一周,兩個醫生一張桌子,一共二十個位置,除了濟合的,都坐滿了?
那葉醫生坐哪?
郭頡想著是不是紅十字會醫院的后勤弄錯了,要不和老師商量下讓葉一柏跟他們一起坐吧,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葉一柏坐下了。
葉一柏的作讓帳篷里的聲音就是一靜。
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華國人,在濟合醫院醫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學校去招生,到了地方發現居然華清燕大招生辦的牌子也豎在那,眾人暗關注華清燕大的向,突然發現一個看起來像學生模樣的人大咧咧地在華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這讓其他人怎麼想?
“小伙子?你沒坐錯位置吧?”有人忍不住開口道。
“哦,沒有。”葉一柏一邊檢查紅十字會醫院準備的東西一邊回答道。
因為同時外科的緣故,普濟蕭醫生和郭頡的位置正好在濟合兩張桌子旁邊,“葉醫生,你是濟合的呀?濟合還招華人醫生的?今天就你一個人來嗎?”
葉一柏檢查完藥品械,眉頭微皺,這麼些東西哪夠用,幸好他們自己也帶了些。
“我只是實習醫生,我的上級醫師現在在和紅十字會醫院對接這個月捐贈資的事,應該快到了。”
我只是實習醫生……
郭頡一滯,想起那天晚上葉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覺自己有被傷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帳篷都被掀開固定好了,隨著嚴肅護士中氣十足的一聲吼,前頭維持秩序的保安把幾個木頭做的路障打開,麻麻如螞蟻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帳篷前的各個窗口。
理查和薩克趕在最后一分鐘匆匆忙忙地鉆進帳篷。
兩個金發碧眼的的醫生在一群黑眼睛黑頭發中顯得格外醒目,特別是薩克一米九的大高個,進來的時候看得兩個護士一愣一愣的。
兩人大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期待地看向麻麻涌來的人群。
然后……
“為什麼沒人來我們這?”理查看著旁邊長長的隊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發出了來自靈魂深的疑問。
葉一柏目掃過理查和薩克,又看向旁邊長長的隊伍中用敬畏和疑目瞄他們這邊的病患,葉大醫生無奈地了太,失策啊。
他忘記了這個時代的百姓對洋人有著與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選擇的況下,國人醫生和洋人醫生會選誰,這是明擺著的事。
“為什麼?是我長得很奇怪嗎?”
“是不是薩克太高了?嚇到他們了?”
薩克:……
“醫生啊,俺們這幾天老咳嗽,前兩天還咳出來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邊外科窗口傳來病人小心翼翼的問話聲。
其實即使掛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費義診的百姓大多是不識字的,更分不清楚哪個是科哪個是外科,只認這白大褂罷了。
“有沒有酗酒的習慣?來,張我看看,嚨有沒有問題,會不會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蕭醫生寫字的手就是一頓,他溫和地安病人兩句,讓郭頡去旁邊窗口拿止咳的藥去了。
看到病人拿著藥千恩萬謝地走了,葉一柏心里堵堵的,醫生接的病人多了,很多時候能從一個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問題,就比如剛剛那個,沒有酗酒,沒有慢咽炎,再看他蠟黃的面和瘦削的材,約莫就像猜到是肺部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這種需要長時間高投的疾病本不是剛剛那個病人可以負擔得起的,學醫救不了華國人,這個時代,才能會到那位文學家說出這句話時的心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邊隊伍中傳來一聲呵斥聲。
一個黃制服的巡捕推搡著將一個穿著黃布的中年人推出隊伍,中年人臉頰黝黑,臉上還有一點泥點,頭發上沾著幾粒稻谷粒,發白。
“長,他腳疼,您就繞了他這一回,我們馬上走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從隊伍中跑出來扶他。
“老楊,你還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布,糙的料子著兩只胳膊,一看就是做力活的。
“,痛,不住了。”那位被稱為老楊的中年人哆嗦著,說出來的聲音確實極輕。
“走,我們回去排隊。”同伴扶起老楊,就要往回走。
但是等他們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剛剛他們的隊伍早就沒了他們的位置。
“我們排這兒的。”同伴氣急,上去理論。
“是你們自己走出去的呀,外面黑板上寫得很清楚,出列就是放棄,要重排的,你們出列了。”
“你講不講道理!”
“做人不好這樣的,你們自己出列的,怎麼就怪我了。”
眼見兩邊就要吵起來,兩個巡捕將老楊和他的同伴圍起來,“行了,出列,回去吧,別讓我們手。”
“不行,我們排著的,是你把老楊推出來的,不是我們自己出列的。”
“什麼東西,怪上我了,我TM……”說著竟要手。
只是沒等他手,幾個穿黑制服的巡警聞聲跑了過來,“怎麼回事?你一個華捕,對著同胞耍橫呢?吃著外國人的飯,連自己娘是誰都忘了?”
“王一,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們裴局說了,法租界和縣城是按照紅十字會醫院門口那條線算的,醫院大門里的事我們管不著,大門外的事你們手也別太長,乖乖守你們的院子去。”
“你這個XXXX。”那個華捕一急,罵了臟話,兩邊的氣氛陡然張起來,周圍的巡警和巡捕聞聲都聚集了過來。
一邊黑制服一邊黃制服,涇渭分明,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打起來。
與此同時,那個老楊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子栗地也越發厲害,他同伴焦急的環顧四周,突然目停在了隔壁空空的桌子后被兩個金發碧眼洋人包圍的黑頭發白大褂醫生的上。
該死的,不管了!
他抱著老楊猛地朝葉一柏那一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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