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書院一個月放三次假,每一旬放一次,一次放一天,稱之為旬休。
這次因為校場施藥除蟲,平白多得了一天的假期,便有西苑學生提議,要不要趁機組織一次校外聚會,熱鬧熱鬧。
最初贊同并表示要參加聚會的不過七人,后來那七個姑娘又找了各自在書院里結的好友,導致最后參與聚會的西苑學生有足足三十來人。
岑鯨和白秋姝也在其中,把們去的正是在學當天認識的喬姑娘。
喬姑娘出長樂侯府,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之一,聚會的地點也定在了家。
頭一次接這麼煊赫的人家,岑鯨的舅母比兩個當事人還張。白秋姝和岑鯨剛從書院回來還沒坐穩,就被拉去街上買東西,現做新裳是肯定來不及了,只能買回來,有不合適的再改。
可京城價貴,要想買能去侯府也不丟面子的服,實在要花不錢,白秋姝覺得沒必要,甚至想穿院服去侯府,被楊夫人狠狠地點了一下額頭:“想什麼呢。”
白秋姝捂著被點出紅印子的額頭,幽怨地看了一眼楊夫人給挑的服,說:“可我就是不喜歡這服嘛。”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喜歡,要再便宜一點,肯定就收了,奈何實在太貴,有這錢還不如攢著,等生辰那日給買一副結實的弓。
楊夫人:“不穿這個穿什麼?”
白秋姝嘟囔:“家里又不是沒給我做新服,院服不行的話,可以從那幾件新服里挑啊。”
現在的白秋姝已經不是剛京那會兒吵著要穿漂亮服出門,瞧見別人家丫鬟比自己還得就會自卑的小姑娘了。
先生教過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雖然讀書還是不太行,但的騎課可是整個西苑都沒人能比得上的,武師傅都說骨絕佳,天生就是習武的料,這麼厲害,穿什麼不都行嗎。
楊夫人被白秋姝著小脯一臉自信的模樣氣得腦殼痛。
岑鯨坐在一旁,手里捧著店家奉上的茶水,視線無聲地在店逡巡,最后停留在一件青的翻領胡服上。
“要不……”開口,剛說兩個字,還在爭論的白家母倆就不約而同地看向了。
店家在一旁看得稀奇:怎麼這小姑娘才像是能拍板的人。
岑鯨抬手指向胡服:“要不試試那件吧。”
本朝民風開放,兼之有岑鯨為相時的一系列作,子穿男裝或胡服,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明德書院的子院服里也有一窄袖長靴的胡服,方便西苑學生上騎課時穿。
胡服和裝不同,沒太多工藝佩飾堆砌,置備一做工不錯的胡服,價格可比那腰上墜了玉珠瑪瑙,擺上繡了金銀線的石榴便宜。
“這……”楊夫人猶豫。
白秋姝卻是眼前一亮:“好好好,這件好!我喜歡!”
岑鯨知道怎麼勸服楊夫人,只要說:“我知道舅母你不是喜好攀比的人,只是怕秋姝穿得差了被人瞧不起,可這京城的千金若要爭奇斗艷,咱們就是傾家產也未必能混人一個零頭,與其摻和進去,不如直接跳出來,穿與眾不同的。”
然而還未開口就已經懶得說了,索將那些話語都丟棄,只剩一句:“我也喜歡。”
幸好楊夫人自己是個清醒的,斟酌再三,終于還是決定買兩做工細的胡服,讓白秋姝和岑鯨穿去長樂侯府。
第二天抵達侯府,喬姑娘等人看見們的打扮,眼睛比昨日白秋姝見著胡服還亮。
白秋姝心底升起不詳的預,還沒來得及往岑鯨后躲,就被喬姑娘一把挽住了手臂,調笑道:“這是哪來的小郎君,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白秋姝:“啊?”
其他幾個姑娘也都圍了上來,每一個都彩飄飄,妝容致,把著胡服的白秋姝當自家小兄弟來欺負,還有倆竟直接上手掐了的臉。
說來也奇怪,明明在座的姑娘平日里上騎課也都穿過胡服,也不見們有多在意,偏偏眼下眾人都穿漂亮衫的時候冒出來兩個穿著胡服的,反而格外招們稀罕。
白秋姝被逗得團團轉,想跟岑鯨求助,扭頭發現岑鯨旁也圍了幾個姑娘,但卻沒這邊的姐姐們嚇人,一個個都溫婉嫻靜,輕聲細語地跟岑鯨說著話。
怎麼差這麼多???
白秋姝都懵了,好半天眾人才玩笑夠,卻說什麼都不肯散去,非要和白秋姝坐一塊。
最后還是東道主喬姑娘搶到了人,剛一坐下,喬姑娘便問:“你是怎麼想到穿這來的?”
白秋姝還沒回答,喬姑娘又接上一句:“你穿這還好看。”
白秋姝被夸的紅了臉。
喬姑娘笑著了白秋姝的臉頰,又轉頭去看岑鯨,說:“你姐姐穿男裝也好看,比你像樣多了。”
白秋姝順著喬姑娘的視線看去,就見岑鯨正從容地喝著茶,一舉一,確實比更像樣。
等等!
白秋姝視線一凝,坐在阿鯨邊的是……
白秋姝著聲音問喬姑娘:“安監苑怎麼也在這?”
喬姑娘:“安監苑和學生關系一向不錯,在馨月的詩社和我的琴社里都是掛了名的,當然得請來。”
喬姑娘口中的“馨月”全名安馨月,是安如素的外甥,也是西苑出了名的才。
這次聚會的主要發起人就是喬姑娘和安馨月,請安如素來,確實在理之中。最重要的是:安如素雖然年長,還是書院的監苑,可沒有架子,混在學生堆里作詩寫字玩游戲,當真是沒有一點違和。
不過安如素運氣不好,除了作詩猜謎,其他玩什麼都輸,被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很快便醉了。
姑娘們都有分寸,見狀便讓坐回去歇歇,喬姑娘還吩咐廚房端了碗醒酒湯來。
安如素平日溫和得,對學生也是耐心,像個無微不至的大姐姐一樣,直到喝了酒才顯出幾分有的任來,一碗醒酒湯在面前放著,都快涼了也不見喝。
岑鯨手了一下碗壁,確定碗中的醒酒湯還帶著些微的溫度,就提醒:“安監苑,把醒酒湯喝了吧,不然一會頭疼。”
安如素擰了擰眉,說:“不想喝,味道肯定不好。”
說完,安如素盯著醒酒湯的視線轉到了岑鯨上。
因為岑鯨不用上騎課,下午也不會專門換上更方便騎馬的胡服,所以這是安如素第一次看岑鯨做男子打扮,當真是越看越像畫像上的那個人。
安如素在心底的不滿在醉意的驅使下一點點突破桎梏,最后“嘖”了一聲,語速緩慢地說道:“我真的,非常討厭你。”
岑鯨意外,不是因為有多自信,認為人人都該喜歡,而是在此之前,從未看出安如素是討厭的。
安如素見岑鯨愕然,便呢喃著告訴自己討厭的原因——
“你不好,才能也一般,這都沒什麼,書院里比你差的多了去了。可偏偏你長了這樣一張臉,因此哪怕你一無所長,也總有人前赴后繼地對你好。
“浣房只管洗服,烏婆婆便每日都會替你把服從浣房拿回來,熨燙熏香后再給你送去。”
“西苑灑掃的曲大娘,總會在打掃完你和你表妹的屋子后,摘一束書院里的花,擺到你們屋里。”
“還有總管西苑食堂的馬大嬸,你來之前,那的飯菜不能說難吃,只能說令人大開眼界,也就你那表妹不挑,能就著吃下兩大碗飯。可自從你來之后的第二天起,那飯菜都快追上玉蝶樓了,生怕你吃不好……”
安如素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可見對以上這些雖然看在眼里,但也不是真的特別在意,直到收斂了笑容,語氣染上淡淡的涼,岑鯨知道,真正讓安如素介意的事來了:
“還有瑞晉長公主殿下……”
岑鯨:蕭卿?
安如素:“甚至看不得你被先生罰掃樓梯,寧可讓全書院的學生都耽擱一日學習,也要免了你的罰,還沒讓人瞧出對你的好,免得給你惹麻煩。”
岑鯨:“……”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有人跟說蕭卿會為了替免去先生責罰而費盡心機,肯定不會信。
可昨日見到蕭卿時,蕭卿的好度一下子就漲了五點。
這還是在好度已經很高的基礎上,系統和說了,好值越高越難漲,足以見蕭卿對的態度。
可想不通:“就因為我長得像岑吞舟?”
安如素端起那碗醒酒湯,告訴岑鯨:“烏婆婆他們是岑府舊人,至于長公主殿下……也跟岑相有舊,岑相死后不僅一手包辦了喪葬事宜,后來幾年陸續有人上折子參岑相,想讓當今追責,也是一力彈,守住了岑相死后的榮哀。”
安如素說完“榮哀”二字,一口便將那散發著奇怪味道的醒酒湯給喝完了。
放下湯碗,又趕端起桌上的茶水漱口,漱完口才接著對岑鯨說:“這還只是在書院,一旦你像岑相的事在京城傳開,還會有更多人因此偏袒你,護你。”
岑鯨這回是真的震驚了:“更多的人?”
安如素數給聽:“皇后的娘家——季沈家你該知道吧,沈家如今的家主姓岑,岑奕,皇帝親封的安武將軍,他是被岑相一手帶大的,岑相遇刺后,他為了捉拿刺客幾乎把整個京城都給翻過來。
“當今弟安王殿下,生平最大的樂趣就是收集有關岑相的舊,去年還曾因在宮外聽見太傅說岑相的字不好,手打人鬧到了當今面前,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還有如今的燕相燕蘭庭,我總覺得他不僅是岑相的門生那麼簡單……瞧著都快把岑相當他爹了。”
岑鯨見因醉酒犯困而語焉不詳,好奇追問:“怎麼說?”
安如素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含混道:“岑相早年被宗族除名,不了岑家祖墳,長公主便額外給他選了一風水寶地,后來岑家想把岑相的墳遷回去,燕蘭庭記恨他們當初的絕,直接把岑相的墳遷到了燕家祖墳里頭,岑家為這事還告了狀……”
那些岑鯨所不知道的事就這麼通過安如素,一句一句到了的耳中。
安如素說著說著就睡著了,一路睡到聚會結束,醒來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了僵的子,披在肩頭的一件披襖眼看著就要落,被突然出的一只手給提了回去。
“怕你著涼,就喬姑娘拿了件披襖來給你蓋著。”
隨著岑鯨的聲音響起,安如素的記憶逐漸回籠,想起自己喝醉后都叨叨了什麼,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
抬起一只手扶住額頭,面目幾乎猙獰,花了好長時間才冷靜下來,對旁的岑鯨說了聲:“對不住。”
岑鯨不明白:“為什麼道歉?”
安如素的頭皮一一地疼,忍著疼,說:“我為監苑,實在不該對一個沒犯過錯的學生抱有如此大的偏見。”
安如素的理智非常清楚,岑鯨那臉又不是自己想長這樣的。
可從上,總是會忍不住厭惡靠臉就能輕松獲得各種好的岑鯨。
這會兒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喬姑娘拉著白秋姝和安馨月一塊替送客,整個花園都散落著投壺用的箭和其他七八糟的東西,桌上也只剩殘羹冷炙,酒杯和酒壺倒了好幾個。
岑鯨這些年越發覺得說話是件累人的事,很多時候就算有話想說,也會因為嫌累而閉。
可方才安如素對說了許多,琢磨著,怎麼也該禮尚往來一下。
安如素睡著后,岑鯨跟喬姑娘要了個煮酒的小火爐,就放在一旁,火爐上還煮著一壺熱茶,岑鯨將茶壺提起,又順手把安如素的茶杯拿了過來:“人有七六,我因外貌占盡便宜本來就不對,你因此覺得不公平,是人之常。”
低著頭緩神的安如素愣住。
“再說了,”岑鯨將茶水沏杯中,杯口冒出溫熱的水汽:“哪怕知道殿下因我這張臉而對我另眼相待,你也從未刻意與我親近,也沒有刻意刁難過我。你討厭不公平,卻也始終記得公平,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學生來看待,就算討厭我也只是在心里討厭,若非今日喝醉,我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察覺你的厭惡。”
“為人為師你都沒錯,所以你不必同我道歉。”
岑鯨把倒好的熱茶遞給安如素,安如素愣愣地接過茶杯,之后呆了許久才低頭去喝了一口茶。
茶水口溫熱,從咽一路暖到了口,開始放松,頭皮也不那麼疼了。
喝完一杯,岑鯨又給倒了一杯。
就這麼連續喝了三杯,第四杯沏滿后,沒有再喝,而是把茶杯捧在掌心暖手。
兩人誰都沒說話,就這麼著宴席散后的寂冷,卻無人覺得尷尬。
半晌,安如素開口,聲音輕微啞:“我從未見識過那旁人口中的岑吞舟,若他也是如你這般的,我便大概明白,為何人人都記掛著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岑鯨:那不是,以前的我比現在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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