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羨從馬上一躍而下,將左謙扶了扶,問:“怎麼樣了?”
左謙道:“回殿下,柳大人已命巡城史在朱雀巷東西兩面設下障,逐一排查,覃指揮使亦派人自南巷口疏散人群,末將已分派兵馬,盡力配合。”
他不敢邀功,若不是廷議過后,柳朝明率先請命,令巡城史與兵馬司自東西二城開道設,金吾衛不可能在兩個時辰便趕到朱雀巷。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道:“辛苦了。”
他的眼里仿佛淬了星辰,微一展,宇軒昂得很。
左謙抱拳謝禮,轉問覃照林:“覃指揮使,禮部幾位大人可還安好?”
躲在茶坊里吃了一晌茶,已不能再好了,覃照林想。
轉而又想到蘇晉,雖說區區知事,不值一提,可他方才被江主事點了醒,猜想蘇晉約莫有來頭。眼前林立著一干子階死人的大員,也不知誰才是蘇知事背后那位。
他如實答了一番,在心里打起算盤,卻沒算出個所以然,破罐子破摔地想,管得他娘的誰呢,只要不是都察院的鐵面菩薩就好。
他一大老,心里想甚麼,臉上寫甚麼。
左謙喝道:“把話往明白里說,別吐一半,咽一半。”
覃照林連忙磕了個頭,道:“稟殿下,稟史大人,稟左將軍,禮部幾位大人雖好著,但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早先過來幫忙,眼下還陷在人群里頭沒出來。”
此話一出,四周竟似乎安靜了些許。
覃照林微微抬起眼皮,覷了覷各位大人的神,柳朝明慣常冷著一張臉,這便算了,朱南羨雖貴為殿下,卻是個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兒,可這一看,眉梢眼底哪里還找得出一和氣。
左謙恍然憶起四年前,十三殿下大鬧吏部,好像就是為一個姓蘇的,心思急轉,問道:“可喚作蘇時雨?”
覃照林茫然道:“啥?”
柳朝明立在一旁,忽然開口道:“蘇晉,時雨是他的字。”
覃照林呆了一呆,忙道:“對,對,正是蘇晉。”
心底有一晦氣油然而生。
蘇晉這廝究竟甚麼來頭?連金吾衛的頭兒與左都史都曉得他的小字?這麼有牌面,那你他娘的還跑到這來?還自告勇地去撈人?整老子的嗎?
朱南羨忽問道:“他去了多久了?”
覃照林道:“回殿下,已去了兩個時辰。”說著,他一頭砸在地上,險些磕出個坑,“稟殿下,稟史大人,屬下知錯了,屬下這就去找蘇知事,等把人找著了,再把俺腦袋割下來給知事大人當球耍。”
卻沒人再理他。
那頭左謙已下令金吾衛列長龍陣,二人排,執矛開道,將朱雀巷擁的人強行撕出一道口子。
覃照林看到這陣仗,以臉地,在心里哆哆嗦嗦地算自己還余幾個時辰可活。
倒是在他邊跪著的江主事,看他這副倒霉樣,想起自己幾日前的景,心中略寬,在一旁勸道:“指揮使,想開點兒,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不多時,有小兵來報,說找著人了。
朱南羨看柳朝明一眼,微一點頭,便大步流星地朝朱雀巷邁去,然而只堪堪走了幾步便頓住了。
長巷深長,金吾衛分列兩側,盡頭跌跌撞撞走來一個渾是的人。
的右手邊還懸著一把長刀,隔得遠,看不清是握是提,卻無力地拖著,刀鋒履地,發出尖銳的刺響。
日暮前的日輝異常濃烈,像淬了金子一般兜頭澆下。
蘇晉的心里卻浮起稠的云,雷聲轟隆過境,洋洋灑灑下得不是雨,是冰粒子。
金吾衛從手里接過許元喆的一瞬間,便覺得完了。
到底還是驚了親軍,驚了圣上。
三十年前,前朝大,各方勢力并起,景元帝兵馬中原,立隨為國,景元為年號;十五年前,肅清黨羽,以謀逆罪、勾結前朝黨之罪,誅殺功臣,將北都舊址付之一炬,牽連北地數萬人。
而今天下已定,卻因一場科考,揭起北方仕子的舊傷疤。
且不論今年春闈到底有沒有人舞弊,倘若景元帝想收復天下人心,這回又該殺多人?
蘇晉一時有些自責,想到張石山柳朝明將重任到肩上,自己卻有辱其命,恨自己沒能早作準備,竟讓孫印德將衙門的衙差都帶走,如果昨晚警醒些就好了,又何至于拼了命挽回仍是功虧一簣?
可是,再給自己百余衙差,又有甚麼用呢?
蘇晉扯了扯角,想笑,又笑不出來。
誰能料到一場南北之差的科考案竟能鬧到今日這種地步?不過一從八品知事,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便是豁出命,也不過將自己搭進去,又能扭轉甚麼乾坤?
罷了罷了,是腦子進水,才妄圖將社稷禍福扛在己,誰生誰死于何干?權當自己的良心已讓狗吃了,圖個輕松痛快。
有金吾衛上前來攙,蘇晉擺了擺手,避讓開來。
徑自走到柳朝明跟前,跌跌撞撞地跪下,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咳出一口來。
也不知是上的傷所致,還是心緒百轉出來的。
蘇晉抬起袖口,抹了一把角,道:“雖盡全力,有負所托,大人要罰,便罰吧。”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看著。
臉蒼白,角的是烏,大約腑有傷。右手虎口已震裂,想是沒力氣握刀,才將刀柄綁在了手上。
左臂被人劃了一刀,袖是裂開的,里頭的衫已被染紅,其余還有多傷不知道,所幸上的不全然是的,大約還有被砍傷的人。
柳朝明淡淡道:“杖責二十,罰俸三年,你選一個。”
蘇晉垂眸笑了一聲:“打板子吧,死是小,失節事大,下小小知事,罰三年俸祿,該揭不開鍋了。”
居然還有力氣說笑,大約死不了。
柳朝明“嗯”了一聲道:“二十板子記下了,改日上都察院來領,先去找大夫把傷瞧好,省得旁人說我都察院仗勢欺人。”
蘇晉再往地上磕了個頭,吃力地站起,剛要走,不防后又有人低聲喚了一句:“蘇晉。”
蘇晉回過,一時茫然地將那著紫,玉樹臨風的人著。
朱南羨有些無措。他忽然在想,轉眼經年,蘇晉會不會不記得自己了?
可自己一堂堂皇子,當今太子的胞弟,份尊崇,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被人忘了,豈不十分尷尬?
思及此,朱南羨咳了一聲道:“你……你便是蘇晉吧?本王方才聽——”頓了頓,看了左謙一眼,左謙即刻會意,湊到他耳邊道:“姓覃。”
“覃指揮使提起,說你為救登科仕子,孤兵深,正要與柳史說,論罪雖要罰,但論功也要賞的,你……”朱南羨再一頓,見蘇晉的眼神古怪起來,不由道:“你或許沒見過本王,本王是——”
然而不等他說完,蘇晉便道:“是十三殿下不記得了,微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說著,徑自朝朱南羨拜下:“微臣蘇晉,參見十三殿下。”
朱南羨呆了片刻,心中一忽兒喜,一忽兒懊惱,見又跪又立牽傷口,立時道了句:“平。”又自矜道:“哦,難怪本王瞧你十分面善。你上的傷不要吧?左謙,你即刻去太醫院請醫正。”
蘇晉道:“不必了,微臣上的傷不打,去找尋常大夫瞧過便是。”再合手一拜,道:“多謝殿下厚意,若無他事,還殿下恕微臣告退。”
朱南羨鬧了一出對面不識,見蘇晉執意要走,也不好多留,任由去了。
斜日暮,不多時,五城兵馬司與金吾衛便將朱雀巷的人疏散完畢。柳朝明見此間事了,稱還要回宮跟皇上復命,也與朱南羨告辭。
禮部幾個大員見此,紛紛跟朱南羨拜了三拜,尾隨柳朝明而去。
倒是不知何時來的刑部員外郎,揪著一名死囚跪到朱南羨跟前,問:“十三殿下,這死囚當如何置呢?”
朱南羨一愣:“你們刑部置死囚,來問本王做甚麼?”
員外郎苦著一張臉道:“是不關殿下您的事,可這死囚原是柳大人為蘇知事討的,可蘇知事似乎將這事忘了。柳大人走的時候,微臣問過他要怎麼置,他卻說殿下您在場,他不好做主。”
朱南羨本想說,左右是個死囚,擇日砍了算了,可聽員外郎說完,不由多瞧了那死囚兩眼,問:“這人是蘇知事討要的?”
員外郎道:“大約是吧。”
于是朱南羨深思了一陣,慎重道:“將他帶往本王府上,好吃好喝伺候著,切不可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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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頭疼了一上午,下午才開始寫,讓大家久等了。
看到有人問,就順提一下,主:22/23,男主:25/26,在古代屬于超齡青年,但確實是男未婚未嫁,其余主要角也在22-27這個范疇。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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