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黃,微波搖,浩浩數千里盡是金。
晚風煦暖,吹過這萬仞絕壁上的楊樹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灑灑四飄,落在他的鼻上、臉上。溫暖而刺的覺,讓他突然想起了小時的諸多事。
這里是他初次看見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時飛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來到這東海南際山。
此正是南際山的正峰,他邊的山頂溪流汩汩流過桃樹林,匯激流,從龍牙巖飛瀉而下,形聲勢驚人的萬丈瀑布。由于山勢過高,瀑布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風吹得飛花碎玉,各散西東。在山下龍潭邊,早已見不著瀑布,只可漫天的細雨。
景如舊,逝者如斯。然而當年的壯志年早已變了鶴發老者。
再過幾個時辰,春天就要過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傷。落花飛舞,蝴蝶盤旋。遠晚霞如火,濤聲。他躺在崖邊草地,聆聽耳邊流水,天際海鷗,心中一片澄靜。
距離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艷麗的碧玉海棠。僅僅這七尺之距,他的手卻再也無法到。而那只蝴蝶卻輕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
碧玉海棠濃郁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綠味道、微風中夕的氣息,氤奇異的氣味,從鼻翼一直到他的心里。
大荒305年,他在南際山頂一劍擊敗琴鼓九仙,年名,春風得意。那一夜,他與丁香仙子并坐山頂溪邊,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別在丁香發上,卻被徑直拋瀑布之中。那一朵碧玉海棠,是不是就是這一枝呢?玉溫香,宛若猶在鼻息之間。
在這楊樹林中還發生了什麼事呢?他恍惚地回憶,是了,大荒326年,他在樹林中邂逅年氣盛的靈仰,斗到第三百九十二回合,他在靈仰背上用樹葉寫出“年英雄”四字,令后者棄劍認輸。
大荒357年,他在龍牙巖上目送空桑仙子東渡湯谷。那夜他喝了九十八壇酒,醉得不醒人事。翌日拋劍龍潭,單西游,再也沒有來過南際,直至今日。如此算來,他竟有兩百余年未曾到過此了。想不到兩百年后,故地重游,竟恰逢百草毒發,注定塵埋此。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輕松。只是此番東來,原為一事,此事未競,又怎能安心化羽?
剛想到此,一只蟈蟈從草叢中歡快的跳了出來,在他邊停住。他側過臉,蟈蟈瞪著他,須輕輕擺。過了一會兒,蟈蟈傲慢的跳到他的上,跳過草叢,揚長而去。
他啞然而笑。原來現在他連一只蟈蟈都不如。
兩百年前他便已天下無敵,降龍伏虎何止千數。想不到今日僵臥山頂,毫不能彈,竟連一只蟈蟈也不將他放在眼中,世事無常,無稽如此。他越想越是稽,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浩,林鳥驚飛。
老人突然停住笑聲,將頭在草地上側耳傾聽。遠遠的從楊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老人臉上登時出喜,但是再聽了片刻,便失的搖了搖頭,又仰面而躺。
過了半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衫襤褸的年從林子里走了出來。那年約莫十五六歲,滿臉塵土,一雙大眼靈異常,腰間斜斜了一枝綠竹笛。
年四下張,看見一個鶴發紫衫、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著眼他,便展笑道:“老前輩,剛才是你在笑吧?”
年周邋遢,但這一笑起來,登時如云開雪霽,英氣人,讓人看了不自地喜歡。
老人哈哈笑了三聲。年突然收斂笑容,裝出一副兇的神道:“正好!我剛才正要打下幾只云雀,就被你的笑聲給嚇飛了!一頓晚餐全沒啦!你得賠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還不簡單。”突然長聲大笑。
笑聲如平地焦雷,震耳聾。
年猛地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地上,面蒼白,兩耳翁翁作響。天上忽然直落下十余只鳥雀,全都落年懷中。
老人斜著眼他,笑道:“小子,這頓晚餐夠不夠?”年瞠目結舌,看了半晌懷中被笑聲震暈的鳥雀,又看看老人,滿臉驚異之。
老人道:“小子,這頓晚飯我也有份。你快去燒了,分些給我嘗嘗。”年臉上的驚異神逐漸變為佩服與羨慕,愣了半晌,綻開笑容道:“妙極,妙極!前輩這一笑,飛禽走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輩哭起來會怎樣?”
老人啼笑皆非,那年哈哈大笑,拿服兜了鳥雀到河邊,拔洗凈,生火燒烤。老人暗暗觀察,見那年眉清目秀,天庭飽滿,四肢修長,骨骼奇俊。意念凝集,遙相應,心中微微一。
年作麻利,似乎于烹飪之道,片刻工夫,便傳來濃郁的烤香味。年見老人狂吞讒涎,笑道:“莫急,還需加點調料。”起走進樹林。老人一日未曾進食,雖周僵,行將化羽,但聞到香,忍不住還是激起強烈食。
過了片刻,年手里抓了一把青草和紅野果出來,放在一塊巖石上研磨。老人畢生中有一大半工夫用于嘗試采集百草,一眼便認出年所取草果,乃是甘華草和赤仙果。這兩種草藥味道酸甜而略苦,有活舒筋之效。想不到那年竟也識得,心中不由多了幾許嘉許。
年將紫漿料均勻的涂抹在烤鳥上,反復翻轉,登時四周盡是一奇異的濃香。年取了幾串鳥,遞給老人道:“老前輩,現在才剛夠火候。”老人道:“我全都不了。你喂我吃吧。”
年將一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見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輩,味道如何?”
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覺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鳥,而如漿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種滋味,變化多端,無可細表。當下不由大贊:“果然妙極!”
年道:“前輩,我瞧你周僵,脈不暢,所以加了兩味草藥,一則佐味,二則舒筋活。”
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年笑道:“投桃報李。倘若不是前輩笑了幾聲,我今晚就得喝風飲了。”
兩人相對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覺轆轆腸得以緩解,一暖洋洋的熱力通達周,手腳竟可以略微彈。年見他可以彈,大喜過。但老人心中卻是雪亮,這不過是回返照罷了。
他對這年已頗有好,笑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紀輕輕,倒燒得一手好菜,還能識別藥草,了不得!”年打了個飽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給你幾手。”
年打量了老人一會兒,搖頭道:“前輩,我瞧你也是個有本事的高人,怎麼會在這荒山野嶺上,不得彈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麼希奇。人生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兩百多歲,也該死啦。”年吃了一驚,皺眉道:“前輩……”
老人道:“我幾百種毒素,今日一腦兒發作起來,經脈盡壞,不過三個時辰,就要全化,變化石啦。”
年大為吃驚,想不到這老人明知將死,竟是如此豁達,心中敬意更甚,同時暗暗難過。
老人見他神,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這孩子心腸很好,悟極高,骨骼又佳,是一塊上好材料。嘿嘿,老天讓我在此歸西,原來確有深意。”
老人著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緣分。你什麼名字,父母是誰?”年道:“我拓拔野。我父母很早就死啦。”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兒,點頭道:“年紀輕輕便獨自闖天下,很是不易。”
年拓拔野道:“前輩,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神農。”
倘若是其它人聽到這個名字,只怕會立即跳將起來,但拓拔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老人乃是當今天下的大荒神帝,神農氏。
神農兩百多年前便已無敵天下,斬妖除魔,被五大族奉為天子。在位50年后,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歸心。
大荒402年,神農離神帝城,孤游歷天下,采百草尋長生之藥,此后百余年,行蹤飄忽,神龍首尾。時有神帝賜藥救人的傳聞不絕于江湖。只要神農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無事,無為而治。
誰料威鎮天下的神帝路經東海南際山時,竟百草毒發,經脈迸壞,化如巖。
拓拔野自小父母雙亡,在鄉野間長大。雖然流浪江湖數年,但對天下之事知之甚,對神農二字聞所未聞。雖然亦知神帝,卻不知神帝名諱。所以聽老人自報姓名,竟無毫詫異之。
神農道:“咱們萍水相逢,卻很投緣……”拓拔野笑道:“如果前輩愿意,我們便是朋友。”
神農一愣,哈哈大笑:“我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朋友啦。想不到將死之際,竟然了一個好朋友。”他心中舒暢,笑聲中不帶任何凌厲勁道,但也震得樹葉簌簌飄落。
此時落日早已為群山吞沒,湛藍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風涼爽。兩人坐在南際山頂,侃侃而談,一老一,竟如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
萬丈之下,濤聲,四側奇花異草,松濤陣陣,宛若仙境。
神農覺得周又開始逐漸冰冷僵,頃刻間雙腳已經無法彈,心知不消一個時辰,便要化為石,當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應?”
拓拔野知他時限將至,心中難過,起道:“你放心,不管什麼事我一定辦到。”
神農從腰間掏出一塊紫的木牌,正面三個大字:神木令。背面一行小字:見此神令,如帝親臨。
拓拔野雖識得這八字,卻不知這是神帝信,此牌一出,九萬里神州無敢不從。但心中之間,已然猜到這老者絕非尋常人,一顆心不由砰砰跳起來。
神農神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有五萬百姓要刀兵之禍。”
拓拔野吃了一驚,剛要相問,神農已撕下一幅裳,咬破食指,在帛上書幾行,然后將木牌包在書中,折迭遞給拓拔野。
神農道:“你必須在將此木牌、書送到西南玉屏山,給一個做青帝的人,讓他在七日之趕到蜃樓城。”拓拔野聽得糊里糊涂,問道:“倘若我找不著青帝,或者他本不在呢?”
神農道:“那麼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趕到蜃樓城,把這個木牌給蜃樓城的城主喬羽。”拓拔野將這幾句話默記于心,問道:“玉屏山和蜃樓城在哪里?”
神農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書,給拓拔野。書僅掌大,但厚達兩百余頁。封面三個大字:大荒經。里面盡是麻麻蠅頭小字,還有許多地圖。
神農道:“我游歷天下兩百年,寫此書。記述大荒七百余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異草與妖魔靈。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尋找任何東西,不妨查查此書。”拓拔野大喜:“妙極。”
神農見他如獲至寶,喜不自勝,心中也頗為歡喜,原以為自己化羽歸西,此書將永無傳人,不想還能如此,倒也寬。
神農又從懷里取出兩本羊皮書,給拓拔野道:“這兩本書便當是朋友的禮,一并送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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