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煙波 下
玉玄真人早已等在舍之中。按平時慣例,紀若塵向來是提早一刻到的,今天也不例外。平日裡各位真人都是正點到達,今日不知爲什麼,玉玄真人竟比他到得還早。
舍中坐著一個子,上去十六七年紀,高高挽著雲鬢,著一襲素長,不著黛,不佩珠玉。雙眉含黛,似霧中遠山。眼波迷離,若春江水暖。
第一眼去,紀若塵只覺這是一個完全由水凝的子,說不出的弱清婉。再看去時,雖端坐在那裡,可是周如籠在一層淡淡水煙中似的,竟如隔簾觀花,只見其影,不辨其形。。紀若塵微吃一驚,再凝神去時,恰好也向這方來,目一間,那一雙似迷離著無盡水煙的眼眸若有無窮吸力,登時讓紀若塵深深沉溺,無法自拔。
“若塵,你來了。”玉玄真人的一聲呼喚纔將紀若塵心神自那雙煙波無盡的眼眸中拉了出來。接著向那孩子一指,道:“這是我丹元宮弟子含煙。今日要爲你講解的是《八素真經》,恰好含煙也要研習這部經文,我就了一起過來聽。若塵,你過去坐下吧。”
紀若塵應承了,擡頭一看玉玄真人所指位置,正是臨著含煙的那張書桌,於是那一顆心,忽然就跳得快了許多。紀若塵走近,只覺鼻端一如麝如蘭的暗香涌,待用力呼吸,反倒毫無所覺,心神一鬆,香氣再次纏綿而至,如暗夜裡來自境的仙音般縹緲無跡。
他剛剛坐定,那含煙就微微轉頭,其聲也如江上水波,百轉千回般,道了聲:“見過若塵師兄。”
紀若塵只覺中氣騰的一聲全涌上頭來,一時間昏昏沉沉,竟不敢再去看那於水波煙雲後的面容。慌之中,他垂著眼睛,死死盯著紫檀木桌面,口中忙不疊道:“我宗先門者爲長。這個……含煙你……”
含煙淡淡地道:“若塵師兄乃是紫真人親傳弟子,位尊輩高,又比我年長一歲。只是我宗不同宮脈之間不論輩份。是以含煙這一聲師兄,其實是高攀了的。”
紀若塵不知爲何,頭腦忽然糊塗起來,吱唔半天,也不知當如何回答。好在玉玄真人輕咳一聲,已經開始授課了,這纔算稍稍解了他的窘迫。
整整一個上午,紀若塵只覺飄飄,如在雲中,如在霧裡。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經文上,腦海裡,全是邊那如水含煙的雪冰,素雙脣,玉指纖骨。至於玉玄真人講了什麼,他其實一點都未聽進去。玉玄所授的微道法,此刻皆如清泉滌石,過不留痕。
如這般似在雲裡夢裡的,那時就過是格外的快些。紀若塵只覺玉玄真人剛授課不久,就已到了黃昏時分。
向玉玄真人見禮已畢,紀若塵方纔不捨地慢慢出了舍。直到此時此刻,他都有些不敢確定,邊那若在江波水煙中的子,究竟是真,抑或只是他的春夢一場。
紀若塵猛然停步,回頭去。玉玄真人正徐徐行向遠,在後跟著的子足下總是升起淡淡雲煙,如足不履地般漸行漸遠,不是那含煙,卻又是誰?
紀若塵這纔敢確定方纔所見是真非夢,登時心中一陣歡喜,又是一陣慌。那淡淡雲煙如此渺然,彷彿一陣山風吹過就會消散無蹤。他猛然想起明日還有玉玄真人的課業,心中登時大喜。
紀若塵呆著玉玄真人和含煙遠去,這才加快腳步向太常宮奔去。
遠的玉玄真人此時輕揮手中拂塵,微笑意,道:“看那紀若塵對你大爲有意,真未想過會如此順利。不過含煙,你今後也不能輕忽了,免得前功盡棄。”
含煙默然良久,方纔低聲答道:“此事關乎丹元宮興衰,師父放心,含煙……定會盡力。”
玉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你能有此心,就是最好。含煙,我知此事十分難爲了你,只是你是我宮中最傑出的弟子,惟有你最是適合。況且我輩修道人一生所求的無非是大道正果。你若能與若塵有緣,這今後大道有,自然不難。這……就算是對你補償一二吧。回宮後你好好休息,明日還有一天的課業呢!”
紀若塵一路快步行去,不多時已遙遙看到索橋。雲風道長已立在那裡,等候著護送他過橋。遙見雲風道長時,紀若塵忽如一夢初醒,“啊”地輕呼了一聲。
直至此時他才發現,剛纔玉玄真人講授的課業竟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此時回想,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惟有含煙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深刻心底。
“怎麼,忘記了什麼東西嗎?沒關係,我隨你去取就是。”雲風道人道。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還有一樣功課沒做。雲風師兄,我們這就回太常宮吧。”
雲風道長微笑道:“若塵,你勤修進是好事,但也不可之過急。三清真訣首重悟,很多時候勤修未必有效。”
紀若塵點頭應了,心中卻覺得極是疑,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對那如籠煙水中的子如此神魂顛倒,竟然連一向專心的課業都荒廢了。一想到荒廢課業,紀若塵忽然想起了風。
那滿仙氣,而不凡的羊似正在冥冥中對著他冷笑,而後大喝一聲:“小賊!還我命來!”
紀若塵全一,剎那間冷汗遍,足下一,就此向鐵索橋下萬丈深淵墜去!雲風道長斜飛而下,一把抄起紀若塵,又將他拉回索橋之上。
紀若塵收攝心神,一邊與忽急忽緩的山風相抗,一邊一步步沿著索橋向前行去。但沒走兩步,他又忍不住想著:“都說人冤死後可能會化作厲鬼索命,那頭謫仙羊被我悶打翻,會不會也來找我償命?那時該如何是好?若我道象太微真人一樣高明,也能放出九霄天雷符的話,他找來時,說不定拍一個神符就能將他給化了。可是真糟糕,竟然荒廢了一天課業!萬一將來事敗,我道行淺微,又哪能逃得出西玄山去!紀若塵啊紀若塵,字頭上一把刀,你小命都要不保,竟然還有如此閒心膽!這樣下去,你和那些羊又有什麼區別?掌櫃的早就說過,騙羊只能騙上一時,所以打悶要即快且準。連羊都騙不久,真人們個個神通廣大,你還真以爲能瞞天過海一輩子嗎?”
他越想越是後怕,腳下一,險些又從索橋上掉了下去。至於那如水似煙的孩,早被無邊無盡的恐懼給衝到千萬裡外去了。
不過此時已是多事之秋。
次日仍是玉玄真人授課,紀若塵略有些心神不寧地步進舍。他昨天本就沒聽玉玄真人講了什麼,所以只是苦修了一夜了太清真訣。好在玉玄真人並未詢問功課詳,只是讓他在含煙邊坐下,又開始自顧自的傳道授業。
紀若塵剛一坐下,含煙又如昨日般向他施禮問好。這一俯垂首間,紀若塵忽覺眼前水波盪漾,煙氣迷離,又將容貌掩去。約間又有一縷暗香飄來,縷縷浸他的心肺,讓他那一顆不爭氣的心又瘋狂地跳了起來。
這一次紀若塵神志尚有一清醒,忙著還了一禮,總算未曾失禮出醜。含煙行過這一禮後,就轉過去,全神貫注聆聽玉玄真人授業,再未向這邊看上一眼。可是紀若塵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他雖然不再象昨日那樣完全不知玉玄真人在講些什麼,但每過一會,就會不由自主地向那含煙上一眼。他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但只要眼角余中多了一片角,一分玉指,心也會狂跳一陣。
眨眼間又是黃昏。
紀若塵一直看著玉玄真人和含煙的影消失在暮之中,這才轉向通向太常宮的索橋行去。他剛走出兩步,忽然又如從夢中醒來,暗自驚呼一聲,方纔發覺自己又荒廢了整整一天的時。他慌恐一起,又將含煙拋在了九宵雲外去。
次日是守真真人授業之時,這一日紀若塵加倍用心,一心想將前兩日荒廢的時找補點回來。顧守真真人極是滿意,課業結束時須向笑道:“若塵,我看你真元已初有基礎,對先天卦象也有所領悟,師叔明日就傳你一門馭策法寶的心訣。明日你記得將那副紫晶卦籤帶來,它並非僅止卜算兇吉,同時還是一套威力不弱的法寶。最難得的是它攻防一,又不需多真元,正合你用。只要你用了這副卦籤,小考時不難倒他脈弟子。”
紀若塵大吃一驚,冷汗登時如泉涌出。那紫晶卦籤早被他無意中一掌解離,將靈氣吞下肚去,現在怎麼可能再找出一副同樣的來?
守真真人立刻注意到紀若塵神態有意,問道:“怎麼,若塵,有何爲難之嗎?”
紀若塵著頭皮答道:“這……弟子不知當不當講。”
守真真人道:“但講無妨。”
紀若塵猶豫半天,方道:“弟子前些日子忽然發現房中的小件了許多,其中也包括了您所賜的紫晶卦籤。現在六十四枝卦籤中,只剩下了一枝。”
守真真人眉一揚,訝道:“竟有此事?!我宗竟有鳴狗盜之輩,這還了得!我自會告知紫清真人,此事過不在你,你且安心修道,不必多慮。”
紀若塵暗暗苦,自守真真人問起紫晶卦籤時他就知道要糟。此時事已然弄大,他也惟有著頭皮頂到底了。
辭別顧守真真人後,紀若塵心神不寧地回太常宮去了。一直過了子夜,他房中的燈火也未曾熄滅。在與他居遙遙相對的聽風閣上,雲風道人也一不地站了半夜,月過中天時,他才悄然下樓,向紫真人所居的太常宮明心殿行去。
紫真人也未打坐休息,正在燈下翻閱著***典,讀得興致盎然。雲風道長足下無聲地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師父……”
“先等等……”紫真人一擺手,止住了雲風道人,搖頭讀道:“吾非聖人,學而得之。故我求道,無不持,千經萬,唯在心志也。說得好,說得好。雲風,你有什麼事嗎?”
雲風道:“弟子接連幾日觀察紀若塵行止氣,終於確定他已然將太清至聖境修得圓滿了。”
“哦?”紫真人擡起頭來,須笑道:“說起來我也有大半個月未見過若塵了,沒想到他進境如此迅速。若塵是九月我道德宗的吧,修滿太清至聖境只用了四個多月的時間,也算不錯了。”
雲風道人道:“師父,可是他服過守真真人的龍華丹和紫雲真人的黃庭日月丹,對修爲十分有助益,這纔會有這般進境。儘管如此,他連那明雲和李玄真也比不過,而姬冰仙當年未靠任何外力之助,僅用一月時間就突破了太清至聖境,這就更不必說了。所以弟子以爲,若塵的真元進境與他謫仙之質實在有些不大相符。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紫真人閉目沉思片刻,張目道:“世有萬種人,即有萬般法。同是一門道法,有人前易後難,有人前難後易。何況仙凡有別,這天上的事,我們哪能弄得清楚?不要胡思想,只要做好我們手上的事就可以了。”
雲風道長道:“弟子教了。可是……您近來已不再爲若塵授課,萬一大考時他不肯我太常宮門牆,那該如何是好?”
紫道長微笑道:“七位真人如此盡心盡力,哪還用得著我呢?至於四年之後……雲風,世間事皆有因果,他若不想我太常宮,那也是強求不來的,就隨他去吧。不過此時若塵真元進境不佳,倒是一樁好事。”
雲風一怔,問道:“這是爲何?”
紫真人又拿起道藏,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時,修爲自然會有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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