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亦歡第三次站在林大學士府。

　第一次是他剛來京都的晚上，他潛林府，看見林大學士正在書房筆疾書，邊只有老家人林壽伺候著。祖孫倆十來年未見，清矍曠逸的大學士竟然已衰老不堪，滿頭須發皆白，面臘黃，形佝僂。記憶中，亦歡很喜歡去扯外祖父那頜下的髯，現在外祖父頜下只余稀稀的幾白須。

　亦歡心悲傷，正要闖時，聽見了“楚王”二字，他不停下腳步，伏在窗下聽。原本林壽一直在絮絮的勸導林大學生歇息，大學士卻不肯：“我這卷《太祖邊疆志》快要完畢了，希趕在年前呈給皇上，這樣才好為泰兒求。”林壽道：“二公子僅是在去年家宴時，隨口說了一句楚王的好話，便被靖安衛陸指揮使污蔑，說老爺和云妃娘娘教唆二公子對皇上懷有怨懟之心。偌若不是黃大求，二公子就不是足這麼輕松了。但是這足也該有個期限，整整一年了，皇上半點也無放二公子出來的意思。”林大學生擱筆嘆息：“自楚王與芙兒遇難后，皇上便不喜人提起。當時傳言紛紛，私底下什麼猜測都有，而荊襄一路的員也死的死，罷的罷，那伙山賊到現在也沒有抓到，始終是一筆糊涂賬。”林壽忿忿不平：“那又為何遷怒到二公子上，皇上登基后，把二公子、三公子從后宮遷了出來，也不給封號，也不授爵位，堂堂皇子比民間的公子爺還不如。二公子的府上被靖安衛的人嚴嚴實實的看著，連老爺您也進不去，這一年真不知道二公子過得好不好。”“所以我才著急這卷書，當今皇上極為尊崇太祖，雖然不事武功，卻懷有征服四境的大志。我把這卷書寫出來呈上，皇上必定龍心大悅，到時我再求，方能解了泰兒的足啊。”

　聽到此，亦歡默默退出了林府，外祖父殫竭慮，只為了讓表弟平安，如果亦歡出現，豈不是又給他們帶來危險與變數。

　之后再來是除夕夜，亦歡坐在林府的屋頂，陪著林大學士喝了許久。那一夜，林大學士對著慘淡的月獨自飲酒，喝到醉時老淚化作傾盆雨。而亦歡，也是對著月，和著濁酒，把淚水吞下。

　林大學士的《太祖邊疆志》趕在文帝大婚前呈了上去，龍果然大悅，不僅賞賜了大學士諸多件，還讓翰林院擇日刊印，務使太祖之威名傳頌于四海八荒。不料，林大學士下朝后就一病不起，到現在據說已經水米不進了。

　三月的京都依然料峭寒冷，林大學生病臥在床上，臉更加的晦黯，沒了生氣兒。林壽在床邊抹了一會淚，又出去忙碌了。楚王出事后，林大學士把府上的大部分仆從都遣送走了，只留了幾個無可去的老仆，照看著家務。

　亦歡閃進了林大學士的臥房，坐到床頭。看著油盡燈枯的老人，亦歡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悲痛，他拉起外祖父的手，嘗試著把真氣輸送進林大學士的。片刻后，大學士的臉上果然浮現出了一點紅潤，眼睛也緩緩的睜了開來。

　看著陌生的面孔，林大學生遲疑道：“你是何人？”

　亦歡抹下臉上的面，出那張清麗絕塵的臉。林大學士的眼睛一亮，他不敢相信，卻又滿懷希！他掙扎著坐起來，指著亦歡道：“你可是，可是……”亦歡點點頭，輕輕喚了一聲：“外祖父。”

　亦歡一邊給林大學士度真氣，一邊與他述說這些年的經歷。忽而喜，忽而悲，林大學士目不轉睛的看著亦歡，出無限的憐。

　盡管亦歡耗盡了全的力，也阻攔不了生命的流逝，林大學士還是走到了這一世的終點。彌留之際，林大學士的抓著亦歡的手：“我呈上了《太祖邊疆志》，皇上也不答應放泰兒出來。瑄兒，以后泰兒就仰賴你的庇護了，你們要好好的活著，其他的都不要去爭不要去搶。”

　亦歡把外祖父扶下躺好，蓋上被子，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然后離開了林府。

　無盡的悲，無盡的傷。亦歡走到街頭，舉目四，看不見古人，也看不見來者。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