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西有片居民樓,一樓都被私改了商鋪。
曾景元的賭場開在地下,洗腳店開在地上。一樓店面,二樓包間,三樓四樓住著原來的業主,五樓六樓的每一張門后都藏著尖和/。
洗腳店旁邊開了一家面館。每個星期二都有乞丐聚在這里,等店家施舍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許菡在他們鬧哄哄的背景里,溜進了面館的后門,爬上洗腳店生銹的樓梯。
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拐角被鑿開一個。上個月的某天,有人半夜從這兒摔出去,摔斷了脖子。第二天正好過來,就瞧見了那人的模樣。打著赤膊,只穿一條底。據說腦袋磕到樓梯的一角,碎了顱骨。沒有。
許菡從那個跳進樓道。開出的那面墻底下是面館的廚房,墻壁黑黝黝的,像是經歷過火災。馬老頭曾經告訴,曾景元在那兒燒過人。活生生的人,燒一灘油,一堆骨頭。最后剩下一把骨灰。
樓道里灑著水,六月的天氣,又又熱。許菡拾級而上,經過三樓,路過四樓。瞎子在五樓的拐角等。他四十出頭,是個駝背,不瞎。去年年初,他揪著的頭發,聽曾景元的吩咐,差一步就把送到這里。
領走到五樓盡頭的那間屋子,瞎子掏鑰匙開了門。
客廳烏煙瘴氣,飄著的卻不是香煙的氣味。攤開的沙發床上趴著一個小姑娘,頭發散地蓋住臉,不溜秋的上搭著被子的一角,只出滿是青紫的屁和竹竿似的。張開,下面捅了一個細頸的酒瓶。
曾景元就坐在臺的落地窗前,背著,手里了一煙卷。煙頭的火星忽明忽暗。
他歪著腦袋,沖許菡招了招手。瞎子推搡著的肩,讓站到他跟前。
走近了,許菡才發現曾景元腳邊擺著一個大蛋糕。雪白的油,五六的蠟燭。十一。僵在了原地。
“今天你生日。”曾景元抬了抬翹起的腳,示意,“給你買的蛋糕。”
許菡垂著腦袋,沒有彈,也沒有吭聲。
扯了角笑起來,曾景元瞇起眼,把手里的煙卷送到邊:“先吃吧?不吃怎麼談正事兒啊?”
站在許菡后的瞎子一頂的膝窩,撲通一聲跪下來。他抓住的頭發,按著的腦袋,將的臉摁進了蛋糕里。蛋糕塌了一半,油埋住的臉,沾上的頭發。閉著眼,張開,被瞎子推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咬。
甜膩的油被咽進嚨,趴在曾景元腳邊,忍著作嘔的覺,狼吞虎咽。活像一條狗。
“好不好吃?”聽到曾景元問。
瞎子拎起的臉。睫上沾滿了油,睜不開眼,只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又啞了。”曾景元說。
瞎子便一掌上的臉。
“好吃……”許菡哆嗦著發出聲音,半個腦袋都發麻發燙,“好吃……”
“不好吃。”曾景元笑了,“你以前肯定吃過比這更好的。”
渾上下發起了抖,不應聲。
揮揮手讓瞎子出去,等他關了門,曾景元才彎下腰,拿空著的手揩掉了許菡眼睛上的油。“聽說最近你們這幫娃娃,好多被抓到所里去了。”他湊到臉前,里一香甜的氣味,“怎麼搞的?頭三個月不是好好的嗎?”
許菡合著,抖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別顧著抖啊,說說唄?”他又替揩去臉頰上的油,甩了甩手。
終于克制住了打的牙關,張張,嗓音發啞:“條子知道我們在送貨。”
“這年頭條子都變聰明了。”重新靠回椅背前,曾景元吸了口煙,“咱用小花子送貨,他們也知道?”
“下線,”許菡說,“下線太多。”
沉默了一會兒,他好像沒有聽到的話,許久才又問:“被抓的娃娃都跟他們說什麼了?”
“沒說。”
“沒說?”
許菡跪在他腳邊,子發,埋著腦袋,不再出聲。
“傻的傻,殘的殘。是沒什麼好說的。”曾景元喃喃自語,替答了。
放下翹起的,他坐直:“下線留著不安全。你比馬老頭聰明。”掐滅手里的煙頭,他彎下腰問,“還想跪大街不?要不你來這里,干這個。”
指了指沙發床上死人一般趴著的姑娘,曾景元咧一笑,“這活兒你,是吧?”
許菡跪直的開始打抖,卻依然低著臉,一聲不吭。
“我就說許菡這個名字怎麼聽著那麼耳。”他還在笑,“原來你真是許云飛的閨呀?”
聽到那個名字,許菡趴下來,兩只臟兮兮的手撐在冰涼的地板上,胳膊直哆嗦。
“你們有錢,平時都是怎麼玩的?跟這里的玩法不一樣吧?”曾景元的聲音在腦袋頂上響,慢條斯理,字字針扎似的刺著的耳,“馬老頭撿到你那會兒,你也沒過八歲吧?那你開/苞的時候幾歲?那麼小的娃,我都沒玩過。”
子不控制地發著抖,許菡眼前發黑,聽他繼續問:“陪過幾個?有沒有洋鬼子?洋鬼子的家伙大不大?許云飛跟你玩過沒有?”
恐懼淹沒了。那覺就像把臉埋進了蛋糕里。甜膩,惡心,窒息,恥。不能呼吸。
“識得字,還說不記得自己打哪兒來的。你爸爸在到找你,知道不?他們沒通知條子。這事兒條子不能知道。”彎著腰低下腦袋,曾景元咧開他那張歪,“要是條子知道你為什麼跑出來,那還得了啊?”
說完他又笑,捻掉頭發上一團白花花的油,抹在慘白的臉上,“許菡,你說我要不要做個人,干脆把你送回你爸爸那里得了?”
許菡伏下,狗似的抱住他的腳,聲流淚:“求求你……求求你……”
在抖得厲害的視野里,看到了那個趴在沙發床上的姑娘。趴在那里,一不,凌的頭發底下只出一雙眼睛。黑的眼仁,紅的,直勾勾的眼神,漉漉的眼角。一片死氣。
死了。許菡想。
“放心,這事兒就我一個人知道。”覺到曾景元了的頭發,用他也過那死尸的手,“我覺得你爸爸就是一畜生。咱那邊窮得死,也沒見過把閨洗干凈做子的。你說有錢人是不是腦子都長得跟底下那玩意似的?”
許菡著那個姑娘,忘記了開腔。子還在抖。本能地抖。
“這樣。明天開始,馬老頭做馬老頭的,你做你的。”曾景元說,“咱區那所學院對面的附小,聽過吧?我給你弄套校服過來。你每個星期從我這里拿貨,就管那塊兒,把貨都出手了,我給你分。干不干?”
半個鐘頭后,許菡從樓道的眼爬出來,爬到咯吱作響的樓梯上。
正午刺眼,頭暈目眩,腳下一,摔下了樓梯。面館的廚房撲出油煙,和著滿臉油的氣味,讓一陣作嘔。
抖著子爬起來,蹲在那個男人摔死的地方,張開嘔吐。
這天夜里,沒有回馬老頭睡的火車站。
市區的騎樓開了夜市,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有間小教堂。許菡蜷在教堂的鐵柵欄外,合上了眼。
翌日清晨,睜開眼,看到手邊擺著一只干凈的碗。碗里盛了兩個包子。
手去拿。捧在手里,還有溫度。手掰開。是叉燒。
怔愣一陣,許菡低下頭,咬了口包子。餡是甜的,甜得發。終于大口咬起來,就好像昨天跪在曾景元腳邊,大口大口咬那個蛋糕。
流著淚,發著抖。
太出來的時候,學院的教職工宿舍里,陸續有大人牽著孩子出來。
孩子們穿著附小的校服,脖子上系了鮮紅的紅領巾。他們穿過大半個學院,走向馬路對面的那所小學。
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姑娘悄悄走到一幢學生宿舍樓前,踮起腳,敲了敲一樓的一扇窗。
“誰啊?”里頭傳來人的聲音。
“送早報。”小姑娘說。
窗簾被拉開,出一張年輕的臉。是學院的學生,瓜子臉,大眼睛,柳葉似的眉。打量小姑娘一番,告訴:“你從門口進來,116。”
小姑娘便溜進了宿舍。
116的房門敞開一條,推門進去,又關了門。窗簾拉得嚴實,只進一點微弱的。學生穿著一件,走到一張椅子邊,拿起椅背上的旗袍。
“東西呢?”
下鼓鼓囊囊的書包,小姑娘打開它,翻出一袋白的末。
學生瞄了一眼,穿上旗袍,款款來到門邊的鏡子跟前,綰好清黑的頭發。
“你什麼名字?”看著鏡子里那個瘦瘦小小的姑娘。
“丫頭。”
“幾歲了?”
“十一。”
放下纖細的手腕,學生拿鑰匙打開屜,把錢給了。
“等我出去了,你再走。”代,“記得把門上。”
小姑娘接過錢,神麻木地點頭。
許菡站在窗邊,撥開窗簾的隙,看到學生走出了宿舍。
宿舍門前的平地上,停著一臺黑的廣本。那著藍旗袍的影停在車邊,打開車門,進了車里。
重新拉窗簾,許菡轉,慢慢走到學生梳頭照的鏡子面前。
昏暗的線里,看不清自己的臉。
但知道,沒有流淚。
作者有話要說:
許菡。菡,荷花的別稱。荷花也稱蓮花,中通外直,出淤泥而不染。
趙希善。希善,希能善良。希善,希他人善待。
趙亦晨。晨,早上,太出來的時候。一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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