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玉戶間,荼蘼如雪中,錦繡裳搖曳,如花笑臉相迎,仿若我這月餘本不曾離開過,或者當真隻是在相山小住一陣,再度歸來,一切如昨。
可我為什麽總有恍如隔世的錯覺?到底是因為惠王府不再是原來的惠王府,還是因為我不再是原來的我?
我們用早膳時,蕭寶溶那些姬妾已經聽聞了消息,其中二三十位比較寵的,大概這些日子都不曾見到蕭寶溶,相約了前來拜見惠王。
蕭寶溶蘊了溫潤微笑,和地在他的寵姬們麵龐掃過,低沉地說道:“大家有心了,不過本王還有事,各自先散了吧!”
這些環燕瘦的鶯鶯燕燕,我瞧著素日都給蕭寶溶寵慣了的,可被蕭寶溶含笑婉拒時,居然沒有一個敢流半點委屈之,連看我的眼神都帶了幾分討好,訕笑著辭離而去。
蕭寶溶看都沒看一眼們留連的影,擱了碗筷沉道:“阿墨,你吃飽了就回房去休息吧!大皇兄那裏,我會去解釋,你不用擔心。”
我搖頭道:“我不累。我要跟在你後麵,和你一起見那個……什麽將軍。”
蕭寶溶怔了怔,然後出手,小心地一我瘦尖了的下頷,眼底漸漸泛過如被針紮般的尖銳細小痛楚。
“好。”他依舊那般溫和地答道:“現在看來,三哥……以前高估了自己,你跟在我後麵,多認識些人也好。我也未必時時能護著你,你該……學著保護自己了。”
我吸了吸鼻子,強笑道:“我會學著保護自己,不過……三哥從此一定會時時護著我,再不讓人欺負我,對不對?”
蕭寶溶猛地站起,用力之大,黑漆撒螺鈿琺瑯麵椅子被他帶得砰然倒地。他卻顧不得回頭,幾步走到窗口,對著窗口疏朗清秀的園林風大口地氣,扶著窗欞的手,見淡碧的青筋凸起。
落棋聲,初見珍瓏局(八)
我不由慌了起來,忙扔了沒吃完的薄荷香糕,趕到他跟前,急急問道:“三哥,怎麽了?”
蕭寶溶麵微微赤紅,冰明玉潤的瞳仁明明漾著水,偏又有兩團火焰,如從地心鑽出一般幽暗而灼人。
“沒……沒什麽。”蕭寶溶居然退了一步,眼神又閃爍了半天,才漸漸恢複清明,低頭苦笑一聲,道:“罷了,你去回房去換件男裝,呆會到我書房裏來。……沈柯若也該快到了吧?”
我滿心疑,隻仰著脖子住他,並不離去。
片刻的靜默之後,蕭寶溶向我走近兩步,替我拾去飄在襟前的一兩點糕屑,嗓音異常地低沉:“阿墨,目前局勢混,三哥雖然下了幾步棋,可說不準,下棋人也會為旁人的棋子。這風雲變幻……誰也看不清前麵的路會怎樣。三哥隻能盡量護你,可著實說不準,能不能時時護你,也說不準,能護你多久。”
他很這樣鄭重其事地和我講話,眼底的淡淡憂傷如霧氣蒸騰,將我也籠得滿眼霧氣。
以往我是不解世事的年公主,他何嚐不是與生俱來的太平皇子,逍遙王爺?他何嚐經曆過世,勾心鬥角?
如果世事允許,他應該寧願一直示人以弱,沉醉於溫鄉裏,繁華夢中吧?
從霓裳羽歌舞場,到翻雲覆雨世棋局,他也該走得很困難,很困難。
“三哥……”我執了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盡量平靜地說道:“阿墨和你一起下棋落子。若真的敗了,阿墨願賭服輸!”
蕭寶溶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眸愈,瞳仁中倒映著我的麵容,有淚,卻帶笑。
不管我遭遇過多大的挫辱,最艱難的終於已經過去。
此刻,形勢再嚴峻再危殆,我也不怕。
因為我再不孤獨。
等我換上男裝來到書房中時,蕭寶溶正與一年輕男子指點輿形圖,暢朗而談。那男子大約二十出頭,黝黑,五卻端正,尤其一雙大眼,黑如點墨,卻異常明亮,如華流的黑曜石,璀璨煥彩,應該就是那位沈訶若了。
我正想著要不要回避到屏風後靜靜聽著時,蕭寶溶已招手道:“阿墨,過來。”
他將我拉到邊坐下,依然是一貫雲淡風輕的笑容:“訶若,這是文墨公主。這孩子淘氣得很,若以後闖出禍來,你和你的兄弟們,要多多擔待扶持!”
“文墨公主?”沈訶若似很驚訝,好奇地打量著我,一時居然沒向我行禮。
雖不知他底細,但我聽得蕭寶溶待他親切,立時堆上笑來,反向他屈了屈:“沈大哥好!”
沈訶若立時回過神來,忙後退數步屈膝告罪:“末將失禮了,萬死!萬死!”
我倚在蕭寶溶畔,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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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溶已恬然而笑:“都是自己人,又非在朝廷之上,何必拘禮?還不過來好好說話呢!”
沈訶若紅了臉應了,一邊坐到案前來,一邊尷尬地手:“曾聽初晴郡主提過公主的事,見公主和初晴所述分別頗大,一時好奇失神,讓公主笑話了!”
“原來沈大哥認得初晴姐姐!”我抿一笑,依稀明白他麵紅的緣由。
初晴豔名,長安皆知。可奇怪的是,喜歡的男子依舊前仆後繼,不知幾許。我與初晴相,知道的人並不多,沈訶若能聽初晴提起,足見得他和初晴的關係絕不一般了。
蕭寶溶微笑,不經意般向我說道:“你這姐姐也擔心你的,你不在府中這些日子,聽說前來問過好幾次訊息了。不如明天午間邀到府中小敘吧!”
我微愕。
雖然後來蕭寶溶不曾阻止我與初晴來往,但初晴顯然不是他所欣賞的那類子,我幾次邀約初晴來惠王府,他看來都不太高興,如今怎肯主讓我約初晴見麵?
蕭寶溶並不看我的反應,繼續邀約著沈訶若:“訶若,自從你來長安,愚兄一直俗務纏,不曾有空為你洗塵哩!我打算明日擺上幾桌酒,單為你洗塵,不知你可有空?”
沈訶若低頭看那輿形圖,笑道:“惠王有命,敢不相從?何況兵力調度,應該今晚便可安排妥當了。”
他沉道:“按照王爺請下的聖旨,目前京城城防的七千人馬,十九都是南方勤王而來的江軍部屬;負責宮廷衛的衛尉唐寂大人,是我的姑舅表兄。城外由雷軒率領的蒼南兵馬五千、晏采宸永州兵馬四千,王爺可傳令,讓他們分別扼住西方、北方兩要塞,進可攻伐平,退可安定京師。他們素聞惠王仁厚有才,絕對以惠王馬首是瞻。可惜始安、西兩路兵馬未至;州尉遲家的兵馬倒是眾多,又太遠了,遠水救不得近火。咱們如今的兵力,到底太了。”
蕭寶溶拈著白玉茶盞,意態安閑,微笑道:“不妨,我們且等一等,待前線戰報確定,再做詳細布署吧!魏國傷亡況尚未確認,閔國若聞江南大,多半也會有異。……我料那蕭彥一時未必會怎樣。”
沈訶若點頭,忽而擊案道:“可恨吳鑫那老賊,怎的至今還做著他這賣國相?難不為著他兒是皇後,外孫是太子,想當上一百年的丞相?”
聽他如此痛恨吳鑫,我突然明白這人的來曆了。他應該是當年僅次於蕭彥的大將泉興侯之子。泉興侯以軍功聞名,威很高,平息江州叛後更是如日中天,朝中武將不是他的親友,便是他弟子,結果為吳相所忌,按了個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的罪名,一家流放極南之地,最後客死異鄉。其追隨者也被削職的削職,外放的外放,朝中武將,也便在那時候開始人才凋敝,留了閔邊的蕭彥一人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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