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為仕的話,只能信五分。”
顧深鋪開卷宗,繞桌一圈,說:“這人古怪,他言辭間神慌張,目閃爍,像是生怕老子不懷疑他。”
“大哥,也許是他心中有鬼,見了你害怕。”下屬塞了幾口饅頭,說道。
“他怕老子?”顧深叩著桌面冷笑,“他本不怕,他是讓你覺得他在害怕。這人鬼得很,他必定欺瞞了什麼。”
“可周邊鄰里都待他口稱贊,這條巷子五戶人家,沒有不他恩惠的。即便是出了巷子,在那條街上,他也能讓人敬稱一聲‘錢夫子’。”下屬就著冷茶咽了饅頭,說,“況且我觀他臂膀單薄,想要將四個人殺分尸,恐怕一夜之間難以做到。”
“他是荊鎮人?”
“不是。他是西途人氏,五年前西途大旱,他逃荒而來,從此定居在此。不過鎮上幾個富庶之家曾想聘他園做私房先生,他都一并拒絕了,一直留在巷子里住。”下屬說到此也覺得奇怪,“他分明與陳仁不和,卻偏偏不肯搬離此。而且陳仁曾因欠債沒錢,勒索過他許多次。”
“他與陳家其他人相如何?”
“據鄰里答復,錢為仕平易近人,除了陳仁,陳家別的人如有所求,他也會傾囊相助。”下屬在供詞間翻了翻,說,“他待陳家小丫頭,那個七歲的陳草雨尤其的好。”
顧深將卷宗合了,問:“那陳家待陳草雨如何?”
“自然是好啊。”頭發花白的老寡婦點著拐杖,一邊巍巍地走,一邊對凈霖說,“草雨娘打小就討爹娘喜歡,小時候陳老頭常帶著閨出門。他家那會兒雖然四壁蕭條,但也不曾過閨的裳和零。嫁妝早早的備下了,這片求親的后生都要踏平他家門檻了。可是那姑娘,也不曉得怎麼同別人私底下定了終,哎呦,門還沒及出,人就先懷上了。”
老寡婦由凈霖摻著下階,嘆道:“可人給跑了,姑娘也嫁不出去。孩子生下來沒幾天姑娘就死了,陳老頭沒了心肝寶貝兒,自然要把小外孫當眼珠子疼。”
“聽說小丫頭的舅舅是個不著調的東西,平日里待如何?”
“好啊。”老寡婦抓了凈霖的手腕,說,“可不要因著陳仁那名聲,就誤會了他待草雨。陳仁雖然不是個東西,但對侄卻是掏心掏肺的好。他親得早,可一直沒孩子,大夫看了些日子,說是治不好,從此就他媳婦周氏就常與這片的小娘子們說,陳仁還想擇個日子,把草雨過自個兒名下來,當親兒養。”
“這便人憾了。”凈霖將老寡婦送到門前,說,“這巷子深,您老住在這里,怕是多有不便吧。”
“住了好多年。”老寡婦接過菜,對凈霖和藹可親道,“我們鴻兒可懂事,一點不我心。”
正說著,就聽里邊跑出個七八歲的小孩兒來。這小孩兒長得圓滾,見了凈霖,登時了米白的牙。
凈霖正與人客套,便聽袖中的蒼霽悄聲說:“又又,吃起來必定味道甚好。凈霖……”
石頭小人敲蒼霽一拳,蒼霽避頭躲過,說:“想想罷了!”
凈霖了院。老寡婦的院子要比陳家更小些,堵著面墻壁。矮墻底下了幾塊石頭,應是小孩兒常趴墻頭看隔壁的緣故。
“鴻兒常和草雨一塊玩兒,兩個沒事就趴墻頭講話。”老寡婦見凈霖看石頭,如是說道。
“。”凈霖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在下這便走了,早些給衙門里差,不然大哥該等急了。”
“好走,好走。”老寡婦送他出門。
凈霖出了門,蒼霽才說:“這案子七八糟,先是冬林拿了銅鈴,覺察到你我追趕,便藏匿于此不見行蹤。而后羅剎鳥現世,死了一戶人,你我反倒被鬼差盯上,再引來了醉山僧。如今要說這案子與冬林沒干系,我不信。可要與他有干系,又像八竿子打不著的干系。”
“他必然會出些蛛馬跡。”凈霖說,“這世上沒有天無的案子。”
“人果然狡猾。”蒼霽說,“我見他們各個心口不一,唯獨這老婦人坦誠些。”
“偏聽則暗。”凈霖說,“人不僅會心口不一,還尤其擅長偽裝。”
蒼霽正繼續,又突然閉口不言。
凈霖走了幾步,果然聽見后邊起了腳步聲。在他要出巷口時,袖被人拽住。凈霖回首,眼中喜怒難猜。
“你也是衙門的人,在查這案子是不是?”方才見過的阿鴻走近幾步,抱住凈霖的,仰頭天真道,“你買糖給我吃,我就給你說個。”
凈霖牽著阿鴻,買了許多吃食。蒼霽恨得牙,又覺得生氣,他冷冷打量著阿鴻,越發覺得這胖小子該吃。因為他是小孩兒的時候,凈霖從未這樣牽過他。
“他已胖了球,還不會自己走路麼?”
石頭小人坐在一邊,把頭頂草冠取下來編,聞言給蒼霽比劃,意思是你曾經也胖得像只球。
蒼霽說:“我同他一樣嗎?在你眼里我同他一樣?”
石頭小人眨著眼佯裝不懂。
蒼霽說:“你跟凈霖……”
石頭小人把草冠戴他腦袋上,蒼霽一時語結。這草冠珍貴,因為他見宗音翻山的時候,石頭也沒舍得下來。他向來吃不吃,所以頂著草冠,只能對石頭小人強撐著兇道:“他丑得要命,我胖得好看,明白了嗎?”
凈霖極輕的挑了挑眉,轉頭看阿鴻。阿鴻應不是頭一回向人索要,東西點得輕車路。這孩子明明年紀小小,卻在這時候過早的出種市儈。
“你要與我說什麼。”
阿鴻吮著手指,眼睛只管四瞟。
“還要吃什麼,玩什麼,盡可告訴我。”凈霖說道。
阿鴻踮腳探上食攤,張了一會兒,說:“我想吃糖人。”
這條街除了陳老頭,沒別人賣糖人。凈霖便不答,阿鴻等了一會兒,有點焦急地拽著凈霖袖,哭聲說:“糖人。你不給我,我便不告訴你!”
“那我便不聽了。”凈霖甩袖走。
阿鴻頃刻間嚎啕起來,他抓著凈霖的袖,拖在地上哭鬧。
“你不給我!”阿鴻說,“我就與祖母說,你要拐我!你要拐我!”
蒼霽冷聲:“不僅呢,我還能吃你。”
阿鴻以為是凈霖說的話,他將這類人得清楚,半點也不怕,只當凈霖在嚇唬他。他撒潑打滾,哭鬧不停,引得人圍觀嬉笑。
凈霖不便人矚目,就提了阿鴻的后領,幾步越過人群。阿鴻著他的手臂,還沒穩,便被丟在地上。他摔得屁作疼,又聲淚俱下。
“你要說什麼。”凈霖看著他。
阿鴻還想要哭,卻覺得渾冰冷。他忍不住瑟,蹬著腳氣得鼓腮瞪眼。
“你老實告訴我。”凈霖放緩聲音,從袖中捉出蒼霽,在阿鴻眼前晃了晃,“我便送個布偶與你玩兒。”
蒼霽防不勝防,定著空中,不敢妄。他眼睛瞥見阿鴻鼻涕黏糊的手掌,險些攀回凈霖袖中。幸好凈霖只是晃一晃他,并未遞過去。
阿鴻在這一松一間不忘抹鼻涕,他拭著淚,斷續地說:“我……我知道誰……殺人。”
凈霖“嗯”一聲。
阿鴻搭搭地說:“我、我看見了。我告訴你……你……你再給我買糖吃。我怕得很……你……你給別人說,錢、錢夫子他殺人了!”
他在窺探凈霖,孩子遠比大人更能覺察一個人的緒。可是他不明白,這樣可怖的事,卻沒讓凈霖變。
于是阿鴻尖聲朝凈霖喊:“錢夫子!殺了人!好多!紅的,流過來了!就在院子里。”
凈霖蹲下,豎起食指,示意他安靜。阿鴻息不定,他對于沒得到意料之中的反應很惱怒,他瞪著眼,抓了把土,卻不敢丟向凈霖。
“你告訴我。”凈霖說,“你和陳草雨是玩伴嗎?”
“不是!”阿鴻恨恨道,“不是!臭死了。”不待凈霖繼續,阿鴻就搶著說,“是賤人!娘是婊子!又臟又臭,我才不與玩。還騙夫子的糖吃,最騙人!我見著跑進夫子的院子里,跑進夫子的屋里,他們摟在一起,夫子還親。”
凈霖目一厲,聽見阿鴻用稚的嗓音充滿惡意、惡心的語調講出超出他年紀的下流詞語。
“小娼婦。”阿鴻幾嘔吐地說,“小婊子!”
凈霖猛地站起,蒼霽察覺他緒不對,見他神沉冷酷,直勾勾地盯著阿鴻。
“錢為仕?”
阿鴻一,使勁點頭。他朝一邊吐著口水,說:“惡心!他們了裳……”
“你。”凈霖俯籠罩他,“何時看見的?”
阿鴻被震住了,他竟怕得直接哭了起來。可是凈霖牢牢困著他的,他混地搖頭:“不記得、不記得了!好多次,好多次……”
蒼霽不明白,什麼好多次,什麼很惡心?裳干什麼?錢為仕到底對陳草雨做了何事,讓凈霖面凜如秋霜,甚至殺意四溢。
顧深夜中翻卷宗,下屬哈欠連篇,磕在案上呢喃:“大哥,你說殺了人,為何還要帶走陳草雨?七歲的小丫頭,跟在邊只會暴行蹤,不論是冬林還是錢為仕,都沒道理這麼干啊。”
顧深熬得雙目通紅,他說:“老子怎麼知道。”又頓了片刻,“……近年拐子不絕,帶走賣了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帶走賣,便絕不會冬林所為。”
“為何?他自個兒不就是盜賊嗎,不人啊?”
顧深擱下卷宗,抬頭說:“因為冬林的丫頭就是被拐走的,他這些年東奔西走,就是在找兒。這種人只會將牙婆恨之骨。”
下屬想到什麼,訕訕地看顧深一眼。
顧深抹了把滄桑的臉,嗤聲道:“我為何懂他?因為老子就是被拐賣的。”
下屬不便評說,只得將頭埋進供詞間。他眼掠到一行字,又咦聲坐正。
“大哥。”他說,“這怎還有一份供詞,昨日錄時分明沒見到。”
顧深探手出,了然道:“哄孩子的……”他語聲一滯,又驟然坐起,聚會神地將詞看了。
“錢為仕常帶陳草雨歸家嗎?”
下屬點頭,說:“不僅常帶小姑娘歸家,還常見他牽著小姑娘出門。”
顧深指間的紙頁深深皺起,他面容鐵青,罵道:“……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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