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晌午,蘇府一家大小都聚在蘇老夫人的長暉堂中。
正月里閑來無事,男人們在前廳喝酒論道,眷們陪著老人家說笑。
蘇老夫人環顧了下周圍,長房的夫人崔氏并兩個兒媳宋氏、齊氏、兒蘇意嫻皆在座,二房只有溫氏一人,的兒媳閔氏隨著夫婿外任在蕪湖,小兒蘇意卿竟也不在。
蘇老夫人問道:“老二家的,卿卿呢,今日哪里去了?”
溫氏起答道:“周先生昨日回京,卿卿今天大早就過去給他拜年了,師母偏疼,方才著人傳話,說留用午膳,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回來。”
蘇老夫人滿意地笑道:“原來是去先生家中了,我這心里還埋怨著,怎麼卿卿今天不過來給老婆子捶背了。”
蘇意嫻挪了過來,搖著蘇老夫人的手臂,撒道:“原來祖母只要卿卿捶背,不要阿嫻,祖母偏心,我可不依。”
蘇老夫人笑瞇瞇地道,“祖母可不偏心,喏,特特留了給你捶,這不正等著你來嗎。”
一家人其樂融融,正說話間,門簾挑開,蘇意卿回來了,帶著外頭微微的寒氣。
蘇老夫人忙不及迭吩咐道:“快把火爐子里頭的炭再添兩塊進去,卿卿,到祖母邊來,這里暖和。”
蘇意嫻暗暗咬牙,面上卻含笑:“卿卿快來,祖母方才念叨你呢,沒有你給捶背就是不舒坦。”
蘇意卿讓嬤嬤幫著去了大氅,了手,自然而然地過來,跪坐在蘇老夫人的后,輕輕地給捶起了背,聲道:“今日去周老師家中,老師讓我拎了半只羔羊回來,新鮮的很,我方才已經給廚房了,這樣溫補的東西,大冷天的,我想著孝敬祖母正好。”
蘇老夫人眉開眼笑:“很不必,祖母這邊什麼東西沒有,還要你地送我,自己吃去。”
大夫人崔氏忍不住笑罵道:“卿卿你這孩子忒不曉事,哪有去先生家拜年,還往回拎東西的,可不人笑話。”
蘇意卿細聲細氣地道:“我帶了年禮給老師的,是老師看我這幾天瘦了,正好有個師兄送了一只羔羊過來,說是從湖老家帶過來的,味道甚好,先生一定我帶上。”
蘇老夫人聞言,回頭仔細看了一下,皺起了眉頭:“果然瘦了,怎麼回事,這年過的,還掉了二兩?”
溫氏也發愁:“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天晚上,連著做噩夢,我都搬過去陪著了,也不行,半夜里睡著了總要哭。前天了回春堂的林大夫過來看過了,說是膽氣虛弱,但這大過年的,不好孩子吃藥。如今珍珠和人參正吃著,眼見著還是瘦了,我這心里也為難。”
“你怎麼不早說?”蘇老夫人變了臉,“這事可含糊不得。”
蘇意卿分辨道:“母親言重了,其實沒什麼打的,不過是這幾天晚上竹吵的,睡不踏實罷了。這年頭以瘦為呢,我看五姐姐那樣苗條,可羨慕的很,且讓我兩日吧。”
與時下流行的弱柳扶風的弱人不同,蘇意卿的段是盈婀娜的,該有的地方一兒不,看過去的,很討老人家的歡心。
“你們小孩子家懂什麼,胖是福氣,這福氣是越多越好的。”蘇老夫人一擺手,斷然道:“卿卿這樣,莫不是沖撞了什麼東西,明日隨我去大安禪院燒香,求菩薩多關照你,讓那些邪崇鬼魅趕都走開。”
蘇意卿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
蘇老夫人看了看崔氏,咳了一下,道:“阿嫻也一起去,求菩薩許個好姻緣。”
長房的大老爺蘇明山至禮部尚書,他如今正當盛年,雄心想要更進一步,聽得宮里最近放出的風聲,圣人打算替七子韓王擇妃,長房上下都起來了,正極力謀求此事。
蘇意嫻貌出眾、在京中素有才名,向來自視甚高。
負責選妃的員已經將的名字呈報廷,皇后頗為滿意,但韓王的生母蕭賢妃似乎并不太待見,雙方僵持不下,蘇意嫻正暗自慪氣。
此時聽蘇老夫人這般說著,崔氏也是心,想著此事目前諸多不順,莫不如去拜拜佛也好,或許還有轉機。
笑道:“這大過年的,菩薩可忙了,又要顧這個、又要顧那個,可要累著了,那就偏勞母親明日帶著孩子去一趟了。”
蘇意嫻瞥了蘇意卿一眼,想起了六妹妹的親事,心中酸得不行,手在袖中,把帕子地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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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鐘之聲從禪院深穿來,悠遠而空曠。僧人們誦佛的經聲伴著木魚約可聞,讓人心神寧靜。
大安寺山門外。
蘇家兩姐妹扶著蘇老夫人下了馬車,就有知客僧迎了上來。
“檀越這邊請。”
大安禪院香火向來鼎盛,但每年的正月里卻會對普通百姓閉門,只接待權宦人家,故而此時看過去顯得一派清幽。
到了正殿前面,剛要進去,蘇意卿抬頭,忽然看見殿門外立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形高大,腰肢拔,如同高山懸崖之上的青松。他劍眉朗目,面部的廓深刻而雋永,應該算是個英俊的男子,但眉心間卻有一道傷痕劃過,平添了幾分嚴厲的煞氣。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整個人如同一柄利劍,凜然不可視。
他是謝楚河。
蘇意卿的腦海一片空白,心跳似乎都了一拍。
隔世再見,形同陌路。
不,他與,原本就是陌路,那一生,甚至不記得曾經見過他。
他最后為而死。深如許,竟不知出。蘇意卿心下一片茫然。
“卿卿、卿卿。”蘇意嫻扯的袖。
蘇意卿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蘇意嫻湊過來和咬耳朵:“快看,那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那個謝楚河,怪可怕的,你也被嚇壞了吧。”
蘇意卿又地看了謝楚河一眼。
他目無表,眉目間帶著一種冷漠的倨傲,仿佛周遭諸人皆不在他眼中。
蘇意卿張地咽了一口唾沫,是,好可怕,不爭氣地發現,的有點發。
說起謝楚河,在京都是個讓人談之變的人。
謝家原本也顯赫一時,謝楚河的父親謝昆是燕朝首屈一指的武將,戰功無數,世襲鎮國公之位。
但在六年前,燕朝大軍與胡人在玉門關大戰,謝昆掛帥,太子監軍,此戰空前慘烈,謝昆與長子一道戰死沙場,連尸首都找不齊全。
胡人雖然被擊退,但燕朝八十萬大軍折損過半,皆是因為謝昆剛愎自用、誤判戰機所致。圣人大怒,奪了鎮國公府的爵位,只留給謝家次子謝楚河一個上騎都尉的虛銜。
彼時,謝楚河十三歲。
三年前,安西大都護叛,叛軍連下十一城,北方全線告急。謝楚河在前立下軍令狀,自請出征。
是年,謝楚河一戰名。
他以雷霆之姿臨于陣前,強悍地下了叛軍咄咄人的攻勢,將叛首四鎮節度使楊孝杰斬于馬下。安西軍三十八萬人馬求降,皆被他坑殺于陳闐之野,赤千里。
消息傳來,舉朝嘩然。謝楚河還未歸來,史大夫們彈劾的奏折已經把圣人的案頭都淹沒了,其中盡言謝楚河暴無道,有傷天和,不堪為將。
圣人權衡左右,最后把謝楚河遠遠地打發到北方去了,依舊任他的上騎都尉,但統轄六大都護府衛軍,震懾邊關。
也不知他幾時回的京都。
這邊腳已經邁進了大雄寶殿,蘇意嫻還嘀咕著:“這種人怎麼也敢來佛門圣地,不怕菩薩怪罪他嗎?”
蘇意卿聽見了,下意識地不開心,小小聲地道:“謝都尉平定叛,守疆衛國,為了黎民社稷出生死,菩薩若有靈,只會保佑他平安順遂,何來怪罪之說。”
佛殿里面跪著一個婦人,約聽見了蘇意卿的話語,回頭看了一眼。那婦人年逾四旬,眉目清雅,的服飾只是尋常,氣度卻甚是雍容端莊。
這時節,能到這大安禪院的,多半是京家眷。
蘇意卿素來大方,當下回了一個微笑,目澄澈。
那婦人亦頷首輕笑。
蘇老夫人在前面道:“你們兩個在那里說什麼呢,快過來,菩薩面前要慎言慎行,心誠方才靈驗。”
蘇意卿乖巧地走過去,點了三只香供于佛前,然后恭敬地跪下。
青煙裊裊升起,佛的造像在飄渺的青煙中俯視座下眾生。
木魚聲聲,近在咫尺,又遠在山外。
蘇意卿跪在佛前,仰佛像,佛的面容似慈悲又似威嚴。
子夜夢回,一又一,總在夢中死去,又在白晝到來前復生。所謂莊生夢蝶,是耶非耶,漸漸地有些分不清楚虛幻或是真實、前世或是今生。
究竟為什麼會回來呢?
蘇意卿雙手合十,深深地俯下去,把額頭抵在冰涼的地上:“意卿本已歸于泉下,不意竟得上天憐憫,重回人世,得見父母親眷,激且惶恐。前世覆轍不可重蹈,今生又該如何,還求菩薩指點迷津。”
三只香燒了半截,僧人拿來了一筒竹簽,蘇意卿接過。
輕輕搖了幾下,一支簽子掉了下來。蘇意卿拾了起來。
第七十九簽,午宮,上書簽文:“虛空許愿保平安,保得人安愿未還;莫忘天恩失還了,豈知佛語莫輕慢。”
僧人訝然,念了一聲佛,肅容道:“此簽并非吉兆,心語不忘,佛眼明示。檀越是否有欠債未還之舉,佛祖這是在點醒你呢,切莫欺心。”
蘇意卿心頭如遭雷擊,拿著簽子的手都抖了起來。
前世,鐵勒軍隊圍攻廣陵城,蘇意卿與父母、兄嫂并侄兒侄、一家大小皆困于城中。彼時,蘇意卿曾禱告上蒼,若有人能夠救家人命,來世當結草銜環以報。
等來了謝楚河。
所以,上天是讓回來報恩的嗎?
蘇意卿認真地想了想,在心中默念道:“謝將軍那麼厲害,我也沒什麼能夠報答他的,這一世,倘若他仍舊對我有,那我必不辜負他心意,菩薩,這樣可好?”
抓起了木筊。
一擲,一平一凸,菩薩允。
二擲、三擲皆如是。
謝楚河就在殿門外,的后。此間,佛祖在上,他與皆在佛前。
或許,冥冥中天意就是如此,不由得不信。
既然神鬼有靈,這一世,必能保佑他平安百歲,不再重復舊日的憾。
禪院中梵香的味道,干燥而深沉,帶著這人世間的煙火氣。蘇意卿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嚶,那個人還是很可怕的樣子~
謝楚河:很想地看,但是要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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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中的男女, 大多一個不敢愛,一個不會愛, 這一世蹉跎灰飛煙滅, 當所求的來世終于到來, 可否能破繭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