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駐京辦

經過十四個小時艱難的長途奔襲，火車像馬拉松運員著氣向終點衝去。

關鍵看看左腕上的手錶，已7點了。天漸暗。那一輛輛緩緩爬行的汽車，那一幢幢遠去的樓房，那模糊的樹，那漸遠的人流，那飛揚的塵土……帶著似的疼痛,飛快地消失在無邊無際的田野上,並且沒留下半點痕跡。

北京。西客站。

長長的站臺，像是風萬種的，遠遠地張開了溫的雙臂，多地把風塵僕僕的人似的列車擁抱。的燈將站臺映得亮閃閃的，令人眩目。關鍵提著簡單的行李，下車後眼睛，看見駐京辦副主任霍明一行恭候在那裡。

"關主任，辛苦了。"

"你們久等了。"

說著，霍明趕接過行李，又轉手給司機拿著，親熱地抓住關鍵的手，介紹說："這位是酒店總經理向前，這位是接待科科長蘇可可，這位是你專職司機啦，小倪倪好。"

關鍵一一點頭。

每介紹一個，被介紹者都誠懇地著關鍵，說："請主任多多關照啊。"

一行人隨擁的人流向北二出站口走去。

"關主任，請上車。您坐前排吧，看看夜景。"霍明非常謙讓地在前面引路。"奧迪A6？這是省部級領導的坐騎啊！"關鍵驚訝地說。駐京辦的條件真的不錯，李松濤這小子很能耐哩，關鍵想。

"關主任，這臺車是藍天集團公司去年10月贈送的，李主任去年幫他們從農業部申請了農業專項資金一億七千萬，公司總經理劉大奎笑得合不攏，奧迪A6算什麼？駐京辦爲他們公司辦了大事，爲香州市七百萬農民辦了實事啊！您看，油菜、茶籽、蓮子、瓜果……哪樣愁銷路？一臺奧迪A6算什麼，十臺也值哩!劉大奎送來奧迪後,又劃過來一百萬,說是贊助香江大酒店裝修裝修……關主任,您太辛苦了,工作上的事說得太多了吧？明天專門向您詳細彙報吧！現在已8點了,對了,有幾個在京工作的老鄉今天非見您不可,正在辦事等呢……"

汽車穩穩地駛過蓮花橋，飛快地奔向西三環，在公主墳，拐了個彎後向萬壽路方向駛去，關鍵輕輕合下了眼，只十幾分鍾時間就聽見大家異口同聲地喊他："西翠路口，關主任，辦事到啦。"

西翠路口朝南二百米，遠遠地看見"香州市人民政府駐北京辦事"和"香江大酒店"兩塊巨大的霓虹燈廣告牌，在這繁華而喧囂的街上璀璨奪目。若若現的駐京辦，在朦朧夜中比較扎眼，如同一位著裝非常時尚的妙齡在鬧市中特別招搖。關鍵一下車，到陣陣清香在空氣中飄逸，到駐京辦就像剛出爐的漢堡包，在清的夜和斑斕的彩燈下散發著可口的人的香氣。

這裡，莫非就是夢開始的地方？這裡，莫非就是人生巨起航的地方？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關鍵想。

記得那天從鍾國泰的辦公室出來，關鍵向對面的市政府辦公樓走去，上了二層，直奔馮夏生書長辦公室。馮夏生曾在清水縣任縣長，關鍵時任常務副縣長，兩人關係非常鐵，儘管兩人格截然不同：馮夏生五十歲，溫和，幹練沉穩，而關鍵年輕氣盛，氣方剛，總給人一種咄咄人的覺。有一次，馮夏生開導關鍵："兄弟呀，你再怎麼才華橫溢，也不能太鋒芒。我五十歲的人了，也就這個樣，而你不同啊！你年輕，前途遠大。"馮夏生絕對的肺腑之言。那以後，真的不幸被他言中，關鍵被調往市裡，任市計委副主任，排名老末。今天，一進馮夏生辦公室，見沒有閒人，把門一關，哈哈大笑地一屁坐在沙發上，喊道："書長大哥有什麼指示啊？"馮夏生趕起，迅速離開辦公桌，沉穩地坐到沙發上，握著關鍵的手，把聲音低說："老弟，這是個機會。不僅僅解決了你的級待遇，還是市委重點培養你的一個前奏呢。你想，在北京，接面更廣了，眼界也更開闊了，對你將來的發展有好啊！李松濤這次回來，是接市委、市政府的重大任務的，沒想到出了車禍。你知道鍾國泰書記和唐鳴諳市長都是全國人大代表，這是香州市歷史上的第一次呢，他們想抓住這個機會，搞一次大型活，把香州在京老鄉聯絡起來，開一個香州市委市政府向在京老鄉彙報工作會。你一到北京就加辦吧！據說霍明能力不錯，先把他的工作積極調起來，北京老鄉和各個部委他都。老弟，你放心搞吧，我支持你，我始終如一支持你！"關鍵聳了聳肩，握著馮夏生的手有點激，眼裡似有淚花閃爍著。"多好的兄長啊！"但這句話一直沒有從他的口裡說出來。

接風洗塵

"關主任，這位是華夏電視臺名記何曉雅，首長邊的紅人哩，每晚的新聞報道差不多都有這傢伙的大手筆。一到省裡，那就別說啦，書記省長都陪呢……"霍明把幾位老鄉一一介紹給關鍵，"這位是百姓早報的資深記者章樹立。長大集團孫總與首長的合影，都是他拍的呀……這位是中國工商銀行尹中山長……這位是國家稅務總局王平之長……這位是中央辦公廳歐夢濤小姐……"

一一握手之後,九人(司機倪好收拾房間去了)分賓主坐了一桌。只幾分鐘,服務員把十幾個菜擺上桌,往每位的杯子倒滿香州名酒香州大麴。

"第一杯爲關主任接風洗塵，好嗎？"不知是誰提了建議。

"不，這杯酒我敬大家，你們都是香州的驕傲啊！我初來乍到，大家以後多多關照呀。"關鍵邊說邊仰起脖子把一杯酒乾淨利索地倒進嚨。

大家紛紛響應。

老家的菜，老家的酒，口味好營養正。你敬我一杯，我敬他一杯，他再敬你一杯，一桌人開懷暢飲，酒興正濃。此時，何曉雅輕輕敲了下桌子，大家立刻靜下來，一時雀無聲。"俗話說，說真話領導不喜歡，說假話羣衆不喜歡，說話大家都喜歡。今天每個人來一個段子，來葷的，把大家說笑了，算通過，如果沒通過罰酒三杯，如何？"何曉雅側頭瞟了瞟章樹立，又道，"樹立幽默可，先來一段吧。"章樹立做謙虛狀，低頭抿了一口酒說："權當拋磚引玉，拋磚引玉吧！某縣委政研室書寫了一篇調查報告，拿去給書記批示，書記看了後把書去抑揚頓挫地批評：文章一般。上面兩點不突出，鬆鬆垮垮，中間過於平坦，下面有，水分太多呀！你得找些材料往裡面塞嘛。"大家好，都說形象形象，一齊舉杯飲了一杯，蘇可可和歐夢濤臉上像塗了胭脂一般更紅了，章樹立開了頭，衆人誰也不示弱起來。尹中山也來了一段："做飯糊、炒菜糊，打麻將不胡；高、脂高，就是工資不高；大會不發言、小會不發言，前列腺發炎；工作不突出、政績不突出，腰椎間盤突出。""太老調！尹長你老調重彈，罰酒一杯！"有人站起來，把滿滿的一杯酒端到尹中山手裡，尹中山故意裝著委屈的樣子，把酒痛苦地喝了。不知誰說一聲："我說，何曉雅呀，你調我們的口味吧？你這個發起人怎麼一聲不吭呢？"大家的目齊刷刷看著何曉雅。衆怒難犯，何曉雅清了清嗓子說："有一天我到越南採訪。有一種金，是越南重點保護。一個日本人偏偏喜歡這種金，就想帶走一隻，於是他把一隻金綁在裡帶上了飛機。坐下來後，金在裡爬來爬去，日本人奇難，不覺把子的拉鍊拉開。那隻悶了很久的金一嗅到新鮮的空氣，把腦袋長長地出來，被空姐正眼撞見。日本人很難爲地怒視空姐：-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沒見過嗎？-空姐答道：-這種長眼睛的，我是從來沒見過啊！-"衆人一陣鬨笑，於是痛痛快快又喝了一杯。

酒過三巡，又過三巡，大家都喝得盡興了。

有人提議玩一種"三打哈"的撲克牌，關鍵微笑著掃視了一週，道："得罪，得罪，你們盡興玩，我想早點休息。"

於是，關鍵在霍明的陪同下，邁著微醉的步子向早已安排好的101房間走去。

這是比較豪華的商務套房，裡外三間，中間是會客廳，左側是臥室，右側是辦公室兼書房。這間靠在最裡面的房子，與一般的套房確實不同。房間的地面上鋪著厚厚的純羊地毯，走在上面非常輕盈舒服。隔牆板用古樟木做，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間芳香四溢。會客廳裡，款式時尚、做工細的真皮沙發很自然地圍了一圈，寬大的茶幾上放著一套宜興紫砂壺。霍明說，這些傢俱都是意大利原裝進口貨。靠牆邊擺著一臺高清數字大屏幕背投彩電，一套高級音響。牆角落安放著冰箱、飲水機、酒櫃等等，一應俱全。右側的辦公室兼書房，非常敞亮。一張巨大的老闆桌上擺著日曆、石英鐘、筆墨紙硯等辦公用品，還配有一臺嶄新的電腦。霍明介紹說，這是最新產品，隨時可以上網。左側的臥室裡擺著一張巨大的雙人牀，用一牀淡紅繡花的牀罩罩著，顯得溫馨典雅。他媽的！關鍵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句也許是世界上最彩的話來。我的待遇比鍾書記還高啊，關鍵想。當霍明握手告辭時，他依然沒有回過神來，似乎還沉醉在漫長的回想之中。

一夜無夢。

北京的初秋是微寒的季節。秋風乍起，路面被颳得乾乾淨淨。早起的行人，都穿得較厚實了，領高高豎起，目恬淡，步履匆匆。關鍵睜開迷離的雙眼，一看錶已8點了。於是趕起牀，但覺腦袋沉重，四肢乏力，他知道昨晚喝過了。

剛洗漱完畢，霍明就敲門進來。霍明也許在門外等候多時了，可能發現關鍵睡得很死，又不想打擾他的夢，便一直在外面等。

"關主任，今天怎麼安排？先聽聽我的彙報況，還是休息休息呢？"霍明對新來的上司不甚瞭解，這種試探的提問，是再適當不過的方式了。

"霍主任，你的工作做得卓有效，上上下下都悉，裡裡外外都清，我初來乍到，全仰仗你啦。"關鍵出一盒煙，邊說邊遞了一支給霍明，霍明接過，點了火。關鍵接著說："這幾天，你介紹一下辦裡和酒店況吧，然後開個會，佈置一下工作好嗎？"

"關主任，你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我一定辦好，能在您的領導下工作，我三生有幸啊，我在團市委工作時，就聽到過您在清水縣的許多人故事呢！"霍明一臉的真誠。

兩人把手握在了一起，很，現出一種親切，一種理解，一種信任和一種默契。

香江大酒店

香州歷史悠久，從新石時代早期址的考證看，遠在七千年前，人類就在這塊土地上勞生息，繁衍子孫。自古以來，香州人傑地靈，名士薈萃，佳人代有，人才輩出。香州市七百多萬人口，一萬五千平方公里土地，下轄白地市、白果市兩個縣級市，清水縣、清竹縣、清沙縣三個縣和東城、南城、西城、北城四個區。除了省會城市，香州市的經濟多年來一直排在全省第二位，近來，似有超過省會城市的趨勢。那是1994年的一天，原市委書記金浩在常委會上一錘定音：駐京辦那老一套已經過時了，跟不上形勢了，租兩套房，派三個人，能搞出什麼績來？駐京辦嘛，是香州發展經濟的窗口，對外通的橋樑！市財政撥款幾千萬建個像樣的酒店嘛！時至今日，五年已悄然遠去。五年，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也許只是短暫的一瞬，但在短暫的人生中卻是彌足珍貴的部分。五年啊，昨天的金浩書記，已是今天的金浩副省長——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了；昨天的李松濤，如今帶著憾悽然而去了。